第五百一十四章 山楂林裏紅山楂
那老人低著頭,帽簷壓得很低很低,就擋在兩個人前麵,漠然說,“主人請閣下食家一敘。”
蕭風歎了口氣,看了眼李奎。
李奎被蕭風看得莫名其妙,難不成是找他的,可先不說他歸隱了五年,在江湖上的名望還剩下多少,就是真有記性好的,也沒人提前給他打招呼啊。
他是出了名的急性子,還沒想完就直接吼了一嗓子,“哪個老鬼,想敘舊,讓他滾來。”
蕭風低頭抿了抿唇,勉強壓住嘴角。
四周的人都被李奎那一嗓子嚇了一跳,原本沒注意到三人的也看了過來。
那老人倒是好脾氣,也不惱,就站在那裏,靜靜看著兩人。
老人渾身都包裹在黑衣裏,唯一裸露在外的雙手卻格外蒼白,李奎吼完,看著莫名其妙就從心底裏冒出了股涼意,拉著蕭風轉身就想走。
誰知,李奎一動,那老人也跟著動,一點不差就擋在兩人麵前。
李奎躲了兩下,皺起眉頭,伸手就去推老人,“你這老家夥……”
他才說了一半,蕭風一拉他,往後指了指,轉身往回走。
李奎怔了下,反應過來,“感情這是找你的,你怎麽不早說……”
蕭風看了眼四周,沒說話。
李奎立即噤聲,也跟著往回走。
這次老人倒沒攔他們,而是默默跟了上去。
到了林園,李奎一回頭,那老人竟然還沒走,他不由眉頭打結,拉了拉蕭風。
蕭風丟了個眼色,示意進去再說。
這時候,身邊忽然有人影閃過去。
蕭風拉著李奎躲了一下,躲完才暗叫糟糕,一回頭,劍掠雲正冷冰冰與一張幹枯青紫的臉對視。
那張臉僵硬扭曲,似乎正巧定格在了最猙獰痛苦的表情上,猶是可怖,其上爬滿了紫斑和粘液,讓人見之欲嘔。
饒是李奎自負大膽,也被這模樣給嚇了一跳,手一哆嗦,差點一巴掌拍過去。
而令李奎怔了下的是,下一刻,劍掠雲反手連著帽子一巴掌打了過去。
那老人擋了一下,卻沒擋住,直直摔出去,將一堵牆砸垮,埋進了磚土裏。
蕭風扯扯嘴角,歎了口氣,也沒說什麽,直接回了林園。
劍掠雲冷哼一聲,也跑進了林園。
李奎看著暗暗咂舌,“這小妮子脾氣不小啊。”
三個人返回林園沒多久,圍著看熱鬧得人群忽然轟然四散,一隻慘白的手從磚土裏伸出來,緊接著,磚石處一陣塵土飛揚,一個狼狽的人影輕輕一躍,直接翻牆入了林園。
回了林園,蕭風繼續看信,囑咐李奎若是餓,找南宮清逸一起出去吃一頓,他就不去了,免得又惹來一個,李奎覺得有道理,便跑去後院叫人。
劍掠雲又不知跑哪兒去了,蕭風也不在意。
他才看了幾封,咚一聲悶響,房頂跳下來個人,一躍身便站在了書桌前,粘液四布的麵上沾滿了灰塵,乍一看像個泥球,“主人請閣下一敘。”
蕭風歎了口氣,本來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這一方先破壞規矩,他若不去,另一方可就出師有名了。
他擱下信,站起身來,“走吧。”
蕭風都不知道,荒城西邊除了食家,還有一片山楂林,此時綠葉叢叢,山楂滿枝,霎時漂亮。
山楂林裏有間茅屋,蕭風被老人領來時茅屋上的炊煙正緩緩散去,一位長須老人從茅屋裏探出頭來,很自然衝兩個人招手,“過來吃飯。”
蕭風也沒猶豫,進屋落座。
黑衣老人就站在一旁,便是一身邋遢也不去收拾。
桌上是幾碟清淡的小菜,桌角還擺了壇酒,長須老人給蕭風和自己滿上,率先一飲而盡。
蕭風沒動酒水,默默吃菜。
老人也不在意,滋了一口酒,又挑了一顆花生米兒丟進嘴裏,嚼著道:“小家夥的劍學了幾年?”
蕭風頭也沒抬,繼續吃菜。
老人便換了個話題,“覺得九龍山脈那邊怎麽樣?”
蕭風看了眼老人,放下筷子,“不夠熱鬧。”
“不湊這個熱鬧不行?”老人笑嗬嗬問。
“前輩也是世外之人,何必管這些閑事。”蕭風淡淡說。
“哪裏,老夫能占些小便宜,比如他。”老人一指一旁的黑衣老人。
“他是誰?”蕭風笑了下。
老人也笑了笑,“老夫想想,前幾個都被打壞了,這個似乎姓楊,跟了老夫五十多年了。”
蕭風眸子一凝,看了眼黑衣老人,又看向老人,“前輩找錯人了,告辭。”
“慢,”老人笑嗬嗬喊了聲,“年輕人,少些浮躁。”
蕭風掃了眼房間,又坐了下去,疏離道,“前輩還有何事?”
“小家夥可知道他們為什麽設群龍盛會?”老人又撚了粒花生丟進嘴裏。
蕭風看著老人,平靜反問,“千年前,為什麽能建立起三大帝國?”
老人怔了下,開懷大笑,“不愧是帝王之家出來的人,你竟然連這個都猜出來了。那你可知道,天機閣怎麽來的?”
蕭風這次卻沒說話。
老人自顧自說,“有些人被困在了這裏,出不去,也沒了能憑仗的一切,能怎麽辦?隻能想辦法自救,可惜自救不成反而差點自取滅亡。那時候,忽然又能出去了,於是出去了一些人,另一些人卻看到了些其他東西,便不願意走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蕭風依舊沒說話。
老人又喝了口酒,搖頭歎息,“你說各自揣著明白裝糊塗多好,誰也不礙誰的事,互惠互利嘛。可是你們啊,非要挑明了,非要求一個心裏自在,有什麽好處,還不是自取滅亡?做人太清明做什麽,自討沒趣而已。”
“難道你還要指望著那些老家夥幫忙?”老人忽然嗤笑了聲,“自家各掃門前雪,誰跟你這小家夥一樣多管閑事。”
老人話音才落,四周大地陡然搖晃起來,瞬息間,四周黑暗不見五指。
“小家夥,老夫再問你一遍,真非要插手?”
老人的聲音陡然冷漠下來。
蕭風依舊坐在那裏,淡然一笑,“是哪位有麵子請的前輩出手?”
“你要清楚,若不是你的身份,你現在連坐在這裏的資格都沒有。”老人不理會蕭風的問題,冷冷說。
“若不是你們怕我,豈會請我來這裏,”蕭風毫不畏懼,“無非是怕會場裏那些前輩出手相助,他們終究與你們不是一路人。”
老人嗤笑一聲,“可他們也不會插手。”
蕭風緩緩起身,“晚輩本就沒指望他們幫忙,而且也不放心他們幫忙,倒是前輩,怎麽這麽肯定晚輩一定獨木難支?”
隨蕭風起身,四周再次搖晃起來,幾個呼吸,四周一亮,緊接著,茅屋一陣搖晃,驟然坍塌。
“不要在我麵前使手段,”蕭風看著老人,一字一頓,“因為我回原封不動還回去。”
老人愕然看著蕭風,張張嘴,嘴角忽然鮮血汩汩,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候,蕭風卻粲然一笑,“你真以為是我想湊這個熱鬧嗎?天真!”
說完,他不再看老人,轉身離去。
老人撐著桌子,看著少年背影消失,忽然抽搐著倒地,七竅鮮血如注。
風吹樹林,豔陽如燒,映得滿林的山楂也紅得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