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斷腸人在幽穀
日頭逐漸到了頭頂,陽光時不時在雲霞叢生的衣服上閃爍,閃得蕭風有些頭疼,他便鑽進了馬車裏。
劍掠雲正靠著馬車閉目養神,聽了動靜抬起眼皮看了眼,冷哼一聲。
蕭風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前幾年,他同人打得盡興,眼見就要勝了,忽然有人橫插了一手,鐵定也是要惱火的。
更何況這丫頭脾氣可比他前幾年大得多。
“抱歉。”他遲疑了下,直接道。
劍掠雲麵無表情,當沒聽見。
蕭風撓撓頭,“是我之前忘了同你說明,但是那個人的確不能死。”
劍掠雲闔上眸子,繼續裝睡。
蕭風繼續說,“不僅那個人,以後不算長的一段時間,我碰上的絕大多數人都不能死。”
“前些日子,前輩們都分散去了四方,他們在試探那些人的態度,就像剛才那人來挑釁我一樣。”蕭風認真說,“所以,我麵前死了人,他們也會殺人,我不能讓他們死。”
“他們與你無關。”劍掠雲冷冷說。
“我既然用了他們,他們便與我有關。”蕭風搖搖頭,“我在幫他們,其實也是在幫我自己,有些事,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你若還怪我,不如我再同你打一架。”
蕭風話語頓了頓,又說,“我可以不還手,隻挨打。”
劍掠雲冷哼道,“誰需要你讓。”
蕭風摸摸鼻子,心道他這也算盡人事了吧,便低頭繼續琢磨從青年那裏搶來的衣服。
他總覺得這件衣服奇怪,可放了半天也沒看出哪裏奇怪的,若不是隻有這麽一件,這件他說不定已經大卸八塊了。
山路崎嶇不平,沒一會兒,馬車又顛簸起來。
蕭風有些頭暈,便將衣服往旁邊堆了堆,靠著車窗打盹兒。
劍掠雲睜開眸子,拿起衣服看了看,然後她說,“你可以穿上試試。”
蕭風怔了下,眨眨眼。
劍掠雲淡淡說,“我見的東西比你多。”
蕭風啞然失笑,不過想想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便往外喊了聲,“於叔,停車。”
馬車驟然停下。
“少爺,什麽事?”
“試試。”蕭風將衣服遞過去。
於逸怔了下,動了動嘴角,“是。”
於逸依言將白衣穿上,他其實並不適合白衣,不過那一身卻十分妥帖。
蕭風看著若有所思,過了會兒,笑了下說,“於叔,送你了。”
於逸嘴角抽了抽,“謝少爺。”
馬車繼續前行,蕭風卻沒了打盹兒的興致,又摸出來從知返城得來的玉佩打量起來。
前兩日,他沒時間理會這些,今日正巧想起來。
他打量了會兒,遞給劍掠雲看。
劍掠雲也隻看了幾眼,麵無表情說,“壞了。”
蕭風眨眨眼,“所以看不出來?”
劍掠雲點點頭。
“這是什麽?”蕭風好奇道。
“不知道。”劍掠雲麵色不變說。
蕭風便不再多問,又從車底下拿出浮光劍來,“這個呢?”
他幹脆就不看了。
劍掠雲看了看,“它也壞了。”
蕭風有點哭笑不得,又將浮光劍放回去,真摯道,“謝謝。”
劍掠雲看了眼他,沒說話。
蕭風猶豫了下,“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跟著我,你可以不說。”
這個問題,蕭風原本並不是很在意,因為他從未想過讓劍掠雲跟著,也從不信任她。
不過,清平縣裏劍掠雲幫他瞞他昏睡三日的事,燈籠樓裏的出手,幾次善意追隨,再加上這次插手挑戰,蕭風覺得,有些事還是談開了點好。
至少,他覺得對她的戒心可以小一些。
劍掠雲沒有回答。
蕭風也不在意,打了個哈欠,準備小憩一會兒。
最近,他似乎越來越放縱自己了。
他剛闔上眸子,劍掠雲忽然說,“蘆葦蕩。”
“什麽?”蕭風眨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劍掠雲忽然淡淡笑了一下,說,“螢火蟲。”
蕭風微微皺起眉頭,想了會兒,回答,“過些日子,我陪你去。”
劍掠雲又看了眼蕭風,露出個僵硬卻開心的笑容,“好。”
馬車疾馳,在高山深穀間,漸漸追著日光,似乎要追入金燦燦的夕陽金日裏。
……
夕陽映紅了半邊天色時,幽穀帝國皇都來了個人。
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一個讓整個皇都近二十年視為禁忌的人。
他無視皇都的守衛,無視入皇都不得佩戴兵器的規矩,背著把彎刀緩緩走入皇都。
整個皇都沒人敢攔。
因為,整個幽穀帝國欠他的。
當年,是誰叫整個幽穀皇都年輕一輩直不起腰來?
十三歲,與當時青巒國師手談三局而不敗。
少年時,雖無官銜品秩,卻隻候命於天子宣召對弈。
當年,是誰叫整個幽穀帝國年輕武者抬不起頭來?
一柄斷腸刀,連老一輩先天都要避其鋒芒,風頭無兩,後來鎮守邊關二十年。
昔年的忠勇侯是整個幽穀帝國最驍勇善戰的人。
可幽穀的回報卻是,二十年戍邊,回來麵對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
上元三十七年冬,皇城一如既往的熱鬧喧囂,一場晚來的瑞雪,本以為預兆著明年豐厚的收成,卻是一連下了七天。
在大雪紛飛裏,老皇帝駕崩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皇都。
於是,整個幽穀帝國陷入舉國同哀中。
當時,太子之位雖已定下,卻有不少人不安心,再加上幾個駐守邊疆的武侯紛紛回皇都,各自有各自的安排,整個皇城似乎一下子處在了風雨飄搖中,亂了起來。
除夕夜前,皇都中終於迎來一次大動蕩,幹淨利索的整個皇都徹底洗牌,連新後也葬身在了這場動亂之中。
除夕夜上,新帝大赦天下,大開糧倉,連帶著幾個謀逆的兄弟也隻是剝除了皇室身份,並未嚴懲。
整個天下都在宣揚新帝的仁善廣博胸懷,卻再沒人為枉死的人申冤。
茫茫的雪地裏,整個朝堂最德高望重的人眼神呆滯看著血泊中的女子,那個喊了他二十年父親,喜歡在他懷裏撒嬌的女子,擁著那漸漸冰冷的身子,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號。
那一日,斷腸刀成了斷腸人,一夜白頭。
那一日,皇城中血流成河,血衣拖刀的中年人與那千軍對峙,成了除夕夜裏唯一的叛軍。
那一日,中年人抱著繈褓裏的孩子,毅然離去。
那一年,堅守忠義禮孝千年,到如今僅剩的唯一一人的祁家最後一人舍了忠義,孤身入了羽化穀,硬生生殺得整個羽化穀如同血洗,嚇得生性凶殘的雛羽失了凶性。
十七年心如死灰,如今他出了穀,走入了皇都。
沒人攔。
不是不想攔,而是不能攔。
就像當年,不是沒人攔,攔住的全成了白骨,而能攔的人心裏都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