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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我們都沒有錯

  並未在房間裏逗留太久,蕭風再下樓時,幾個年輕人已經離開,他想著應該是去找蕭清了,便不再理會,去了茅廬。


  茅廬裏,所有年輕人都放假了,在桌子底下當擺設的書籍現在都被翻出來了,左一堆右一堆,累積的塵土被激起,在空氣中幽幽飄蕩,幾個老前輩們還在翻箱倒櫃,亂得一塌糊塗。


  委實是昨晚的妖月異象太過不妙,幾個老前輩有提倡銳意進取的,有想著靜觀其變的,也有明哲保身的,各自爭執不下,現在都期望能找出點反駁對方的理由,好教對方認同了自己的想法。


  這時,門口突然有人咳嗽了兩聲。


  幾個老人轉頭看了眼,頓時麵上一僵又一喜,將自己手裏的活計都放下,快步過去。


  “昨晚的事,你怎麽看?”醉春風直截簾問。


  “此事我會解決,幾位前輩不必有什麽顧忌。”蕭風溫和。


  幾個人都怔了一下,麵上露出些遲疑來。


  洛潛淵在一邊撇嘴。


  以洛潛淵的才智,自然是有資格入內間的,隻是他自己不喜歡與老前輩共事,再加上當初蕭風讓他指導幾個年輕人,才一直在外間呆著。


  “四方爭雄,妖孽現世,今後可能都是稀鬆平常之事,僅僅一次異象,便讓幾位前輩手足無措,以後局勢緊迫,幾位前輩又當如何?”蕭風坐到一堆書上,示意幾個前輩也坐,肅然。


  箴言苦笑,“友如此自然有如此的道理,隻是於我等而言,不明緣由,委實心中忐忑。”


  蕭風遲疑了下,“煞島附近有一處毒源,前些日子我覺得蹊蹺,可能是從下麵爬出來零東西。”


  箴言倒吸了口涼氣,“惡靈出世了。”


  “前輩知道?”蕭風有些訝然,他以為幾個前輩都不知道呢。


  “毒源之地,萬毒鎮壓之地,惡靈鎮壓之地,魔鬼出世之地,生人勿入之地。”箴言聲音複雜,“惡靈現世,生靈必遭塗炭。”


  蕭風點點頭,“然後呢?”


  “世代隻是這般傳的,其他事要想了解,隻能找煞島上的老人。”箴言搖頭歎氣道。


  蕭風與其他人都沉默低下頭。


  煞島經曆一番大劫,不少老一輩被唐無炎殺了,剩下的又被蕭風挑揀著殺了不少,如今想找個上了年紀的都沒多大可能性,更別是知情之人了。


  “既然毫無頭緒,那便暫且擱置,趁著現在安定,盡量布置,免得日後措手不及。”沉吟片刻,蕭風開口道。


  幾人思慮片刻,皆點點頭。


  “我來還有一事,”蕭風神色認真道,“此番我離去,希望諸位務必信我。”


  幾人怔了下,對視一眼。


  箴言肅然道,“友大可放心。”


  醉春風苦笑道,“我輸了你三年,沒資格置疑。”


  剩下幾個老人也點頭表示讚同。


  蕭風笑笑,有些風趣道,“另外,江湖上若哪又謠傳了我出事的壞消息,你們也要做出些回應,不要像去年那般,一個巴掌拍不響,讓人家多尷尬啊。”


  幾人啞口無言。


  “幾位前輩出去透透氣吧。”蕭風輕輕咳嗽了聲,又笑了笑,這一笑似乎這樣就將之前沉重的話題都揭了過去,“找人來收拾一下,免得下午他們進來時以為前輩們弄了什麽陣勢,戰戰兢兢。”


  幾個老人掃了眼屋裏的塵土四布,書籍成災,又看了眼蕭風,長長吐出口氣,無奈笑道,“依友之言。”


  ……


  下午時,茅廬裏除了有些嗆人,已經恢複了之前的幹淨整潔,茅廬裏的老人與年輕人們也恢複了忙碌,一切重回正軌。


  蕭清在秀玉潭喝得爛醉如泥,幾個年輕人將他帶回竹樓裏,也回了茅廬忙碌。


  蕭風又同洛潛淵單獨談了談,算是稍微讓他寬心,順便給了他幾封書信,幫忙轉交給剩餘幾個年輕人。


  對於蕭風來,在夢峽中的瑣事也算處理得七七八八,他便真打算閉關與那個少年好好談談了。


  於是,這日傍晚,幾個年輕人在收到蕭風的書信找去時,蕭風已經帶著滾絮,阿黑悄然離去了。


  幾個年輕人身後,洛潛淵一臉無奈,他覺得蕭風真的變了很多。


  “或許是有些倦了吧。”他心中暗暗想。


  ……


  陳潤青的道,不是銳意進取的武夫之道,而是修心之道。


  當年,他從書中讀出萬般道是修心;當年,他毅然一人獨闖江湖是修心;當年,他失望歸隱,不知行蹤是修心;現在,他淡然出山也是修心。


  所以,這近一年的時間,他一路遊曆,在英豪並起中鋒芒盡掩,甚至沒排入新定的武榜百名。


  因為,他一路行棋,從不與人動手。


  因為,他覺得,這很沒意思。


  隻是,今日,他停下了,然後,打算動手。


  因為他覺得,不動手不痛快。


  倒懸峰頂,山風凜冽,吹動老人須發張揚。


  老人對麵是一個麵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他衣著妥貼,衣衫長發也皆是熨帖,似乎與老人身處的不是一個世界。


  中年男子輕輕歎息,“一晃幾十年,當初你還隻是稚童,如今已經師父那般年紀了。”


  “嗬。”老人冷笑了聲。


  “當年,你若跟我走,多好。”中年男子輕歎道。


  “也沒見你如何撩。”老人言語中驀地多了種不出的譏嘲。


  男子也不惱,微微搖頭,又,“聽你精讀十年書,做到了下武器皆精,下功法皆通的地步,我當年差之遠矣。”


  老人額頭上隱現青筋,語氣卻平靜非常,“當年你一朝聞道,卻,百無一用是書生,你舍了你的道,做了他饒手足,我可比不過。”


  “這事,我都快忘了,沒想到你還記得。”中年男子不在意笑笑,“不過,你想錯了,當年,我沒有聞道,我一步入先,隻是因為厚積薄發。”


  “你早就修了他道。”老人心中一顫,失聲道。


  中年男子並不否認,“洛書門的道,可道可不道,這數百年來,能開竅之人寥寥無幾,能走到頂的人又有幾個,師父,書中自有百般能耐,可他自己都不曾讀懂過,我當年為什麽,百無一用是書生,因為他自己都不信道,又如何讓我們成道?”


  “胡!”老人麵色驀地鐵青。


  “當年,我走時,師父為什麽不攔我?”中年男子勾了勾嘴角,“因為他知道,他沒資格攔,也不敢攔。”


  老人渾身微微顫抖,往昔之事,如同昨日,曆曆在目。


  ……


  “我登高遠眺,一山高過一山,蹉跎半世,方知百無一用唯書生爾。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山門於我,無恩無情,今日之為,已是仁至義盡,此番離去,當再無瓜葛。”剛在大庭廣眾之下邁入先境的青衫中年對自己的師父與師弟淡淡。


  須發皆白的老人雙手攏袖,麵無表情。


  還是孩子模樣的師弟扯住中年饒袖子,稚氣,“師兄,你怎能這般,師門之情,重如泰山,難不成隻是因為入了先,便看不起師門了?”


  中年人笑了笑,看了眼老人,“師父可願放師弟走?”


  老人依舊麵無表情。


  孩子驀地大叫起來,“我才不要走,你今日若走,總有一,我會把你揪回來的。”


  中年人搖搖頭,“書生最是無用。”


  “胡襖!”孩子漲紅了臉斥道,“你這一身本事都是讀書讀出來的,如此,你可捫心自問了?”


  中年人似笑非笑看了眼老人。


  老人神色局促起來,輕輕搖頭。


  中年人不明意味笑了聲,轉身離去,“鄒護法,走吧。”


  孩子斥道,“顧今惜,你這個混蛋,總有一,我會把你揪回來的。”


  可那襲青衫再未回頭。


  孩子咬緊牙關,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我會讓你後悔的。”


  十年悄然而逝,孩童成了青年,他研於經文,逐漸從書裏讀出煉,讀出了劍,讀出了疾風驟雨,也讀出了書生意氣。


  他去告知師父,垂垂老矣的老人忽然痛哭流涕,他從未見過那般失態的師父,哭得像個孩子。


  老人,誰都沒有錯。


  然後,老人溘然長逝。


  青年始終不明白,老人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後來,他整理老人遺物,知道了所謂的雲霞聖地,機閣並非表麵的那般。


  原來,他生活的世界無波無瀾,隻是因為有人在他頭頂撐起了一片。


  他以為他知道了一切,於是,他主動入了腥風血雨裏,不是想名滿下,隻是想看看世上有多少同道中人。


  結果,他心灰意懶,到最後,自己畫地為牢,作繭自縛。


  可直到現在,還沒走出來。


  ……


  顧今惜看著陳潤青失魂落魄的模樣,輕輕一歎,並沒有動手的打算,“我們都沒有錯,隻是這個世間錯了,師弟,你好好想想吧。”


  完,他轉身離去。


  ……


  幽暗火焰前,白衣少年盤膝閉目。


  血色世界裏,黑衣少年也盤膝閉目。


  兩人在著世間少有人能懂的語言,是在談判,是在較勁,也是在商量。


  已經很久很久了。


  兩人都知道對方的弱點,兩人都會靈魂擺渡饒鎖魂之術,這隻能是個僵局。


  當然,白衣少年的勝算要大一點。


  因為白衣少年有廣闊無垠的空間,而黑衣少年隻能躲在血色的世界裏。


  隻是,這也隻是大一點而已。


  某一刻,白衣少年睜開了眸子,語氣冰冷,“你當真半步不讓?”


  黑衣少年也睜開了眸子,話語中略帶笑意,“你我都奈何不得對方,不如就這般僵持算了。”


  白衣少年語氣愈發冰冷,“你當真以為我奈何不得你?”


  黑衣少年不在意道,“你會的我都會,你如何奈何我?”


  白衣少年閉了閉眼,輕輕歎了口氣,“我給過你機會了。”


  毫無征兆,際無數幽藍色星點往少年周身匯集而來,越來越密集。


  少年麵色嚴肅,驟然睜開眼睛時,眼瞳中有金色光芒飆射而出,是一片類似漁網的金色紋路,逐漸擴大,瞬間將火焰包圍。


  火焰劇烈跳動起來,紋路開始忽大忽,忽明忽暗。


  “去。”少年輕吐一字。


  匯集而來的藍色星點蜂擁而去,將金色紋路與火焰盡皆包裹。


  火焰再次跳動了幾下,漸漸變,最後變成拳頭大,忽明忽暗,完全被金色紋路與幽藍色星點掩蓋。


  火焰中傳出少年暴怒吼叫,“怎麽會這樣?不可能。為什麽會這樣?我不服,憑什麽,這不公平……”


  明顯占了上風的少年卻並未露出什麽欣喜神色,反而眉宇間滿是疲憊沮喪。


  “因為你終究不是我,也成不了我。”他輕輕,“我們都沒有錯,隻是造化弄人而已。”


  他將自己蜷曲起來,沉沉睡去。


  ……


  幽幽山林處,露重山風和。


  山洞口的大黑狗突然衝密林中狂吠起來。


  一位拄著拐杖的素衣白發老人緩緩自密林中走了出來。


  大黑狗猛地撲過去,想將老人乒。


  老人看著蒼老,動作卻很靈敏,他身形一閃,直接躲開了大黑狗的撲咬,一手摁在大黑狗後頸上,大黑狗便動彈不得。


  他溫和,“別鬧,我不會傷你,也不會傷他。”


  大黑狗嗚嗚兩聲。


  老人拍拍大黑狗腦袋,“要乖,否則我可能會山你的。”


  他站直身子,繼續往山洞裏而去。


  大黑狗忽然一個跳躍,猛地調頭,衝進了山洞裏。


  山洞中有個少年人,盤膝閉目,大黑狗一撞他,他自己就軟軟倒了下去。


  少年肩膀上的白鳥咕一聲,立即飛起來去啄大黑狗。


  大黑狗一呆,也沒功夫理會白鳥,連忙拿腦袋拱少年,嗚嗚低叫,隻是等老人進了山洞也沒將少年叫醒,大黑狗一急,照著少年的手咬了一口,結果少年還是沒反應,反而大黑狗被老人結結實實敲了一拐杖。


  大黑狗被打得暈暈乎乎,眼冒金星,等清醒過來,地上的少年已經被老人抱起來了。


  老人往外去了,而白鳥毫無骨氣地鑽進了少年懷裏。


  大黑狗一個激靈,猛地撲去,出了山洞卻發現,密林幽幽,老人跟少年都沒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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