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羅溪女的誓言
一切都順理成章了,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發生了。
在三湘大地上,在這個年代裏,第一次出現了漢人和蠻苗的通婚,也是第一次漢人官員和苗人頭人之間的通婚,作為大事記載在漢人縣誌和苗人記事中。
然而,一切都隻是美好的開端,因為這個年代是儒學昌盛的年代,是漢人統治思想的年代。
兩個當事人作為承載著漢苗文化大使身份的特殊人物,都成為了曆史的犧牲品。
那一夜後,羅溪女便將自己的一顆心全部寄托在了大人身上,也將苗人美好的未來托付給了這個隻見過兩麵,便以身相許的男子身上。
大人走了,帶著一些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問題和羅溪女幽怨的眼神,回到了漢人的世界中,等待他的暴風雨才剛剛來臨。
回到府中的他第一時間便將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那位被羅溪女救活的老爺子。老爺子沒有回過神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等知道事情真的發生了,他大怒不已。立馬下了封口令,府中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絕對不能將事情傳出去。
大人傻了,這是怎麽回事?對於一個還沒有及冠的男子來說,羅溪女的誘惑不是他能阻擋的。於是他便問父親為什麽,於是他被告知從今天起再也不要說起羅溪女和她的一切事情。
另外以防萬一,他被限製在城中,身邊也換了跟隨的人。總之從此以後,與羅溪女再無任何瓜葛。
大人徹底懵了,他真的想不通這是為什麽,明明好事一轉眼就變成了壞事,那幽怨的眼神難道真的成了最後一眼了嗎?
作為一個有擔當,有魄力的男人,大人覺得自己應該反抗,至少要和羅溪女見麵說一下事情,看看有什麽辦法可以解決的,但事情又出現了變化,這種變化任誰都會覺得始料未及。
這一年朝廷派出了禦史到各地去探訪民情,查辦不作為的官員,正好禦史來到了縣城中。本來老爺子原先也在朝中為官,隻不過官階不高,倒是認識幾個朝裏的大人物,這才有了十幾歲便當了縣令的兒子。
禦史也知道他們家的情況,隻是來轉一圈兒便走。誰知道正好趕上羅溪女下山來府中找大人,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自己看中的男人一去不返。苗寨中已經傳言那個大人騙了所有苗人,要是再不露麵的話,苗人便要組織起來道縣城鬧事了。
這可是大事情,頭人很生氣,羅溪女很慌張。終於又等了兩天還沒有任何消息後,羅溪女下山了,帶著怒氣和愁怨下山了。她要親自問問這個負心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禦史前腳進府,後腳羅溪女便在府門前鬧了起來。禦史和老爺子一起出府,一見到是羅溪女,老爺子臉一下子便白了。好死不死怎麽正好今天被趕上了。
羅溪女倒是高興了,因為這個老爺子是她救的命,於是便問老爺子大人去哪裏了。
老爺子知道不能在大庭廣眾下說事情,隻好壓著火氣請羅溪女進府中再談。一進府,禦史便問是怎麽回事,老爺子不能說啊,朝廷要是知道了這件事,那他家還真的說不清楚了。於是老爺子先叫人安排羅溪女下去,再好好和禦史解釋。
誰知道羅溪女性子直,聲稱不見到大人,她就不走。
沒辦法,老爺子隻好叫下人悄悄吩咐大人見上一麵,並且要保證兩人不能再有任何瓜葛,就當是最後一麵。就這樣羅溪女終於見到了心中的那個人。
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氣在見到大人的時候消失的無影無蹤,因為幾天沒見的大人已經沒有往日那種風流倜儻的狀態了,看上去就像一隻病懨懨的小貓一樣,滿身酒氣,醉眼惺忪。
看到羅溪女出現在他麵前,大人以為自己酒喝多了,出現了幻覺。兩人牽手的一刹那,互相才知道這是真實的,不是夢。
在下人監視下,兩人都爆發出了身體中最原始的那種衝動,將下人直接敲暈,然後互訴離愁,再然後大人便是對羅溪女的擔心。他可是知道自家老爺子是什麽德行,羅溪女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己眼前,聽說還有禦史在府中,那羅溪女還能好好的出府去嗎?
於是大人慌張的告訴羅溪女趕快走,不然一切都晚了。羅溪女不幹,說什麽也要兩人一起走,最後還是晚了。
禦史聽完老爺子舌燦蓮花的解釋,當下什麽也沒說,隻是含蓄的表示不會在意,然後便以各種理由起身離府,接著老爺子帶著家丁便來興師問罪了。
好在大人已經拉著羅溪女走到了後門,就差臨門一腳了,還是沒有出去。老爺子痛罵逆子不孝,然後指著羅溪女說她是狐媚妖精,下令家丁當場要格殺羅溪女。
一時間後院大亂,羅溪女出身在山中,又是頭人繼承人,身上的功夫還是可以的,但大人卻沒有給她表現的機會,一直擋在羅溪女身前,自己替她受了許多棍棒,大聲叫羅溪女快走,不要再回來了。
終於承受不住大人被打的心痛,羅溪女含淚離去,最後看了一眼心中的愛郎,消失在城中。可她不知道,這一眼真的成了訣別。大人被打成了重傷,不治而亡。
縣城出了大事,縣令在自家被打死了。老爺子傻了,禦史聞訊趕到,看著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可是朝廷派來的人,趕上這種事,一個處理不好,他也要受責的。
還好多年在朝中的曆練,禦史很快就拿出了處理意見。家醜不能外揚,何況這不僅僅是漢人的事情,還涉及到了蠻苗。於是本著漢人不會做錯事的原則,將大人的死定性為苗人眼紅漢人的富裕,派刺客進府行刺。
最後禦史拿出朝廷大員的身份,直接調動當地府兵,要進山清剿苗寨。
當然他這樣做也是有私心的,他知道老爺子在朝中的關係,這樣處理完,那老爺子就欠了他一個人情。人情可是不好欠的,隻要老爺子一句話,他這個禦史便能風光的進入朝廷高層了,再也不用這樣到處吃風喝雨的亂跑了。
城中的一切和回山的羅溪女都沒有關係了。她失魂落魄的跑回去,被頭人和祭祀關在了山洞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想起從懷裏掏出那張大紅的喜箋,那是大人交給她的,告訴她,無論何時,她都是他最愛的人。
淚水落在喜箋上,暈開了一朵朵梅花。心中卻百感糾結,冰冷無聲。
就在她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時,苗寨的末日到了。所有人都睜大眼睛望著突如其來的漢人兵士,像瘋了一樣,在苗寨裏到處殺人放火。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沒有例外,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
在震驚之後的便是無盡的怒火和反抗。
頭人站了出來,祭祀站了出來,拿著獵叉的男人站了出來,抱著孩子的女人也站了出來。撿起身邊可以殺人的任何東西,凶狠的朝著官兵撲了上去。用叉子刺,用石頭砸,用拳頭打,用牙咬,隻要能殺人,其他的無所謂了。
頭人很清楚這次是苗寨的滅頂之災,一定要留下骨血,才能報仇。於是他叫祭祀去收攏那些還年輕的少男少女,趕快去將羅溪女一起送走,等他們長大了回來報仇。
祭祀沒有走,而是將他的兒子派了出去,他要和苗寨共存亡。
望著淩亂的人群和他們仇恨的目光,羅溪女渾渾噩噩的被眾人架走了。不知道在哪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幾日後,望著原先的苗寨衝天的黑煙,羅溪女終於弄清楚了事情的經過。大火燒了三天三夜,苗人死的隻剩下百十來人,這百十來人中還有七八十人都有傷。
羅溪女感覺到所有人看她的目光中都帶著怨恨,那是一種失去親人和家園的怨恨。她知道自己百死莫贖。
又是一個靜靜的夜晚,她自己坐在銅鏡前,大人送的銅鏡前。羅溪女拿起那根父親留下的皮鞭,用力的握在手中,鏡中的她一臉決絕。
第二日,她召集了所有逃出來的族人,站在高處鄭重的道:“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我帶來的,我知道你們都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是現在恨我沒有任何用處。如果我死了,可以叫你們好受一些,我會在這裏親自了結自己。”
她目光中沒有害怕,沒有迷茫,望著下麵所有的族人緩緩道:“我站在這裏,不是為了叫你們原諒我,而是要你們承認我現在是你們的頭人。”
大家都木木的看著她,看著她自己在那裏奮力的聲嘶力竭的喊著。
“我會給所有死去的族人報仇,我會叫那些豬狗不如的漢人血債血償。你們可以仇恨我,但我希望你們也可以帶著仇恨跟我一起去報仇!”羅溪女滿含熱淚,用手指著原先他們的家園道:“那裏是我們的家,我們要回去,要在那裏重新建起我們自己的家,要從那裏開始,用漢人的血來祭奠苗家好兒郎!”
“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回去嗎?”羅溪女大聲喊著。
沒有人說話。
“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回去嗎?”第二遍。
依然無聲。
“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回去嗎?”羅溪女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道。
“願意。”第一個聲音響起,接著更多的聲音響起。
“願意”,“願意”,“願意”……
羅溪女哭了,哭的歇斯底裏,最後她站起身,找到一塊鋒利的石片,一下劃破自己的食指,鮮血滴在地上,在嘈雜的環境中根本聽不到聲音。但卻把每個人的心震的咚咚作響。
“我在這裏以盤瓠(注1)之名起誓,一定會為死去的苗家二郎報仇,一定會重建苗寨!”羅溪女的聲音響徹山穀。
PS:盤瓠(注1):盤瓠(hù)(葫蘆狗)是古代中國南方民族傳說中的神犬,傳說遠古高辛帝時,“時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曰盤瓠”。 盤瓠死後,“其後滋蔓,號曰蠻夷”,成為中族,大家都尊奉他們共同的祖先,是苗人心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