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簾洞共處
花無豔瞪著她,然後撿起地上他吐出的藥丸,擦了擦上麵的灰塵,心疼地說:“你不吃也別糟蹋了啊,這可是我煉製了好久才煉製成功的極品藥丸!你就這樣給我吐了,這一吐,那可是好大的心血啊!”她什麽都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有人糟蹋她的藥丸和醫書藥方。
“你是誰?為何救我?”男人費力地撐起身子坐起來,卻是皺著眉頭,神情戒備地望著她,不過他倒是隱約記得是眼前的女子將他拖到這裏的。
“我是碧雲穀花醫閣的人,至於我為何要救你?這話說得好笑了。不是你掐著我的脖子,逼我救你的嗎?”衝著男人翻了個白眼,花無豔移身到另一邊,將一旁的衣物收拾好,道:“你就安心地待在這裏,這裏很安全,待你仇家離去,我便帶你出去。”
想到了什麽,她又突然緊盯著男子,好奇地問他:“你是誰啊?怎麽會被人追殺到碧雲穀來?這裏一向隱蔽,隱逸於群峰之間,外人是很難找到這裏的。”
因為自從她懂事以來,幾乎就沒有見過外麵的人,有的話也就是一些行走在外的商人。這個她救下的人,也算是她第一次親身接近碧雲穀以外的人。
“鳳傾逸。”見花無豔喋喋不休,男人聽了十分惱怒,但又不便於對他的救命恩人施怒,便沉聲向對方告知自己的名字。
“鳳-傾-逸?傾心滿溢,你以後肯定會是個多情之人。”說著她自己就先笑了出來,因為她覺得這解釋十分好笑。但是看到對方沒有笑,反而一臉冷峻地望著自己時,花無豔止住了自己的笑聲,向對方告知自己的名字。
“我名喚花無豔,意喻為‘此花無豔’,因我相貌醜陋,爹爹便為我取了這麽個名字。”花無豔自嘲地解釋出自己的名字,每當有人向她詢問名字時,她都會如此回答。
“花無豔?”鳳傾逸嚼著這個名字,又抬起頭看著她的臉,仔細地瞅了瞅那塊青黑色胎記,朗聲笑了一下,歎道:“此花果然無豔!”然而笑的動作太大,扯到了自己的傷口,又疼得他齜牙皺眉。
他一笑,配上那蒼白的麵孔,竟比那書畫中的西子,更美豔三分。雖然隻是一下,但花無豔不由得癡了,此人為何長得這般美豔?可是他的麵孔又分明顯示,他是一個硬朗建議的男子。忽然意識到這樣癡癡盯著對方不太合適,她不自在地撇開眼神,摸索著爬到石壁邊,腦袋靠在洞壁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一夜未眠,她的身子自然熬不住,瀑布水聲濺落滿池。兩個素未蒙麵的人,就靜靜地待在這密閉的天地間,和著彼此微弱的呼吸聲,以及瀑布刷刷的流水聲,沉沉睡下。
不知道睡了多久,花無豔被瀑布聲和瀑布外的飛鳥啼鳴聲吵得睜開眼睛。入目,身上竟蓋了一件長袍。抬眸四望,隻見鳳傾逸正蹲在石塊上,細心地處理手中的食物。那些食物是她慌忙之中隨便拿的,難免會帶有一些灰塵。鳳傾逸忽的向她看來,見她醒來,抿唇一笑,道:“醒啦?吃的馬上便好。”
那語氣,很自然,連他自己也覺得頗為奇怪。
而花無豔則是不自在地撇開頭,沒有說話。鳳傾逸把食物上的灰塵收拾幹淨後,走到花無豔身邊遞給她,感激地說道:“謝謝你,我會報答你的。”
花無豔心下一驚,抬起頭奇怪地看著他,眼中盡是不解。在她的世界裏,爹爹一直教導她:救死扶傷是醫者的天職,是花醫閣祖傳的遺誌。她救治過的傷民從未說過要報答她。當然,她自然不知報答是什麽意思,於是便問道:“為什麽要報答我?”
聽了這話,鳳傾逸楞了一下,報答還需要理由嗎?他疑惑了。
而此時花無豔已經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振振有詞地說道:“爹爹一直教導我,謹遵祖誌,救世濟民。救人性命本就是家族人員的職責所在。我知你意,無非是想感謝我。但是不用,我能看到你活著並且健康地走出碧雲穀,就是一大樂事!”
說完花無豔還衝著他調皮地眨了下眼睛,和外麵世界的人相處,果然是件十分輕鬆的事。
鳳傾逸心裏一窒,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有靈性的一雙眼睛。毫無雜質,眼睛裏折射出的光輝似乎是嬰兒所有,是這天底下最純真的美好。他用手按著自己的胸口,想要平複自己的心跳。可是用力過猛,觸痛了自己的傷口,疼得他“嘶~”地一聲。傷口處的血液似乎又開始溢出,血液順著他的指縫間流出。
花無豔嚇了一跳,趕緊跑過來掀開他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他躺下,自己則去另一邊處理藥草。用牙齒一點點地咬碎,舌尖觸到藥汁,苦得她眉頭緊緊皺起,幾乎快要皺成兩個小峰。完畢,才跑到鳳傾逸身邊,小心翼翼地解開紗布,撫掉沒用的藥,換上新藥,又重新開始包紮。待血止住後她才鬆了一口氣,從衣袖裏拿出一粒止血丸,塞進他的口中。
鳳傾逸慢慢扭動牙齒,眼神卻直視著蹲在他身邊的少女。有那麽一刻,他想質問她:“你到底是什麽人?”可是他沒有,而是看了看周圍,換了一個問題,“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碧雲穀的郊外,算是一處隱蔽於群山間的世外桃源,我還想問你,是怎麽跑進這裏麵的。”花無豔回道。
“我?被仇人追殺,慌不擇路,姻緣巧合就來到了這裏。”鳳傾逸平靜地說道。
“什麽血海深仇,要把你追殺到這荒郊野外?你做人也夠失敗,招惹這些仇人。”花無豔說著自己又笑了,不知道為什麽,麵對鳳傾逸,她總是會笑。
“不是我要招惹他們,是他們心有不甘,想要我死。認為我死了,他們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鳳傾逸勾起唇角,帶著七分嘲諷三分無奈地說。
聽了鳳傾逸的話,花無豔沉默了一會兒,終又歎了口氣,說道:“物有數菱數角,人有七情六欲,當一個人的欲望達到別人料想不到的程度時,做點什麽,也算是情理之中。人生百態,生老病死,也往往逃不開這一個字。”
“哦?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懂得這麽多!”
“我已經滿十六了,哪裏小了?家裏人已經給我許了人家,過不了多久就是婚期。”當然,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嫁過去。
“十六嫁人,倒不是什麽稀奇之事。我今年二十有三,相較於我,你自然還是小孩子。”鳳傾逸如實說,“謝謝你救了我,若有機會,我一定報答於你。”
又是報答,花無豔聽到這兩個字,就覺得很奇怪,不過她也不想和她糾結下去,便說道:“算了,等天亮以後再說吧,我帶你回我家的醫館,在那裏,你的傷會好得更快。”
鳳傾逸點點頭,添了把柴火,讓火焰燃得更旺,然後靠在一邊洞壁,閉上了眼睛。見此,早就熬不下去的花無豔也跟著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然而就在她閉上眼睛之後,原本閉著眼睛的鳳傾逸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眸已然不似剛才的平靜,此刻如同鋒芒。而那道如同劍鋒的眼神,此刻正筆直地望向花無豔,還夾雜著一絲複雜的猶豫。
離開的時候,國師告訴他說:得到了順應天命的女子,便能讓鳳家一統天下。而根據國師的卦象之中,那名女子就在這西南一帶,而且國師還說,這女子會在危難關頭,救下自己的性命。
他出來的時候,已經安排了心腹,在宮中扮演自己,處理一切事務。照理說,應該是沒有人知道他出宮的事,誰知道,剛到了西南地帶,就被一群黑衣人追殺。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在進入一片山後,又被他們追上,受了傷。沒想到慌亂之中,竟然讓他逃到了這裏,危難之中,確實是眼前的女子救了自己,可是國師也說了,那順應天命的女子,容貌極為出眾,說對方猶如仙女下凡也不為過。
可是轉眼看到花無豔臉上的胎記,他又有些為難了。眼前的人,不光容貌醜陋到了極致,就連那心思,也猶如明塵,沒有一絲雜亂。這樣的人,真是自己想找的,可以幫助他統一天下,永保鳳家天下無憂的人嗎?
他覺得她是,可又覺得她不是,心想國師的卦象是不是有了錯誤。就在他思考的時候,花無豔突然扭了下脖子,似乎馬上就要醒來。他趕緊將視線移開,閉上眼睛假裝在睡覺。
過了不久再睜開眼睛時,花無豔已經把頭扭到了一邊,繼續睡覺了。他繼續望著她臉上的青黑色胎記,覺得那抹胎記,真是礙眼到了極點。
而就在這反複的思考掙紮之中,快到天亮時鳳傾逸竟然也真的閉上眼睛睡著了。水簾外水聲依舊,和著洞內的快要暗淡下去的火光,兩個初次見麵的人,在這一方天地間,沉沉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