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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章 乾道六年,三月 28

  羅纓看著我,正待還要說,這時佩蘭已經梳洗好,再次進來。


  羅纓看見她,回身對我說道,“她倆點燈時就會入府,西邊的兩間廂房就先收拾了安排住下。過來後她們會先來給你行禮,小夫人也是要受一盞茶的,我會通知過去,來不來就隨她了。你到時候不用說太多,不說話都行。”隨後又看著佩蘭吩咐,“給夫人換一身家常衣裳就行,隻是要周正一些的,別太隨意。”


  佩蘭答應一聲,就準備去給我拿衣服。


  羅纓這時又叫住,“昨日我已挑了四個小一點的放在夫人房裏,以後就剩你還算是個明白的。底下的人不懂的你都要好好教著,別老礙著臉麵,又怕得罪人,有的話你不說就是你的罪過。秋穗也是個半吊子,進來還沒幾天,到底還小,你該用心的地方可千萬別偷懶。”


  佩蘭又答應了一聲,連帶著秋穗也跟著回了一句。


  我不過才在德壽宮睡了一個晚上,怎麽回來,什麽都變了?還是我之前渾噩了七八天,完全沒把那些風起雲湧看在眼裏?

  晚上要用飯的時候,容夫人攜著安寧姑娘過來了。先去羅纓那邊瞧了王爺,王爺還在休息,沒說上話就又退出來了。羅纓也在那邊伺候,沒有過來。到了我這邊,我正坐著,看著佩蘭教丫頭們擺盤布菜。


  容夫人還給我帶來了兩道菜,客氣的要親自給我斟酒。我哪裏能受的住,連忙拉著她同我一道坐下用點。


  容夫人坐下已是十分的為難,想要邀安寧姑娘也入座便就如何也不肯了。我廢了諸般口舌,安寧姑娘也隻是站著不動,她比那日遇著的時候臉色還不好,冷清清的讓人不敢親近。


  我隻好說,“容妹妹,還是你替我說句話吧,往日裏她們在我身邊站著,我吃的都不香,更不要說是她了。在我這可千萬不用客氣,就算為著王爺,咱們也不該生分的。”


  容夫人聽我這樣說,隻用眼神瞥了一下安寧姑娘。安寧姑娘清淡的臉上微微擠出一點笑容,連忙要給我行禮道謝。


  佩蘭早將安寧給拉住了,同容夫人一樣也添了軟綿的座墊,扶著她在杌子上坐下。


  剛調來的四個丫鬟我已掃了幾眼,羅纓挑中的人,自然有她自己的思量。有老實本分會照顧人的,有言語利落心思敏捷的,也有心眼多些顧得上大局麵的,更有容貌出挑行動得體的,總歸都是不差的。而且她們也都並非是小丫頭,有的已經十五六了,最小的也快十四了,比秋穗都大了許多。


  隻是我也不好現在就要她們到近身來伺候,畢竟當著容夫人的麵,這也不是個什麽善茬的人。到時丟了我的臉是小,若是被羅纓訓斥的從此有了心理陰影,那就不好了,說不定又要換人。


  我自己拿著牙箸兒,撿了幾樣愛吃的放到麵前的碟子上。因為用的是大食桌,擺的遠的夠不著,我也是自己站起來,提了袖擺夾菜。她們兩位都有身孕不便用酒,我平日裏吃飯也是不喝的,所以隻就簡單的吃了飯。


  “也不知這飯菜可還可口,若有喜歡的便就多用點,若不中意也抬抬箸兒,別駁了我的情誼。”我一麵說著一麵朝著容夫人送來的兩道菜看過去,一道鮮蒸雞,另一碗是兔肉羹,“把那羹湯盛一碗來我嚐嚐。”


  桌上就佩蘭在伺候,其他人都退在一邊,就連秋穗也隻是在我身側站著。佩蘭聽我說,便端了碗隻在碗底淺淺的添了一勺,送到了我麵前。


  容夫人手中捧著碗隻瞧著我笑,她大概覺得同我寒暄客套也是多餘,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也就是我和她的最好詮釋了。


  安寧姑娘卻是低著頭,用起了飯菜來。我瞧著她手指芊芊,骨節卻也分明,明明是個有傲骨的女子。


  “不知安寧姑娘本姓什麽?”食不言寢不語在我這是行不通的,多說說話,不知不覺的便會多吃點,這樣才下飯。


  安寧姑娘抬起頭來沒急著回答,卻去看了容夫人一眼。


  容夫人便放下了碗箸替她說,“她母家姓卜。‘安寧’也是她原本的名字,我覺著還好就沒改。就是連著姓氏讀起來別扭,所以隻留了名字。”


  我心想這倒是個好姓名,如果不安寧卻能把這份安寧補上,不是很好嗎?


  正吃到一半,娟姑姑進來了,我嘴裏嚼著飯,含糊的問,“怎麽了?”


  “兩位小娘已經進來了,在院外等著呢!”娟姑姑說著抬頭朝我瞅了瞅。


  我沒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對著門外晃了晃腦袋,“羅纓怎麽還不過來?去請來。”


  容夫人聽見我說,反倒故意的擺了笑臉來,“夫人大概還不知道,宮裏頭為什麽要送這兩位小娘來。”


  我也裝不懂,配合的問道,“哦,是為什麽?”


  容夫人還是瞧著我款款笑起,卻不回答我的話,隻說,“夫人還是先用完了飯吧,畢竟您才是這後府之主,就是尋常人家也沒有讓主母遷就小娘的。”


  我丟下手中的箸兒,揉了揉肚子,“嗯,也差不多了,叫她們進來吧。入門才第一天,也別委屈了人家。”


  “我瞧著咱們家夫人真是個好性兒,這眼中不僅能容的下沙子,就連一片沙海都能容的下。”容夫人雖笑著,這話語卻變得尖酸了。


  “同樣是走偏門入王府的,也不好太厚此薄彼,人家好歹也是中宮娘娘身邊的得意之人,怎可同尋常人家比較?”羅纓怕是在那邊就聽見了,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她對我都是毫不留情麵,如果還礙著容夫人,那就真憋屈她了。


  羅纓臉色往下一冷,容夫人立刻什麽話也不敢說了,我連忙笑著打哈哈,“容妹妹可曾用好了?”


  容夫人還沒開口,卜安寧這時倒是張了嘴,隻說了一聲,“好了。”


  “多謝夫人款待。”容夫人的臉上又掛起了她的招牌笑容,一臉的偽善。


  “這賢良淑德我是一樣也沾不上,若是再不大度,那我可就真是一無是處了。”我笑著繼續說,“去年容妹妹入府時,我可比現在緊張的多了。而今是有經驗了,這以後還得要熟能生巧呢!”


  娟姑姑親自出去迎接,佩蘭也到了花廳,羅纓站在了裏間的房門邊,玉藻在她身側扶著她。食桌已經撤了,我也挪到了高椅上,自己就往上首坐了,請容夫人在我右手邊坐下。


  容夫人推辭一番還是坐了,卜安寧便就隻在她身後站著。容夫人的身邊還跟來了兩個丫頭,全都在她身後。我房裏的那四個丫鬟也圍在了我的身後,秋穗則在我的左手邊給我捏肩揉背。


  門外的婆子報了一聲,“兩位小娘來拜見王妃娘娘了。”


  “請!”羅纓替我開了口。


  四下裏一片安靜,隨後便聽到了有序的腳步聲並著衣衫簌簌聲。隻一會兒,我便見著了在一大群人簇擁下進來的兩位娘子。兩人全都是紅衣綠袍,頭戴錦雞羽冠,珠釵碧玉滿身,手拿團扇半遮麵。


  她倆的身邊是宮裏的掌事大姑姑,一直都是在皇後身邊的,我隻瞧著麵熟。再身側就是少監德公公和福公公,這兩位卻是聖上身邊,在殿前伺候的,往常跟府裏來往的也多半是他們。


  去年容夫人入府時陣仗可比這大的多,容夫人畢竟是由聖上下旨誥封的貴妾,而這兩人隻不過是個物件罷了。她們若不入宮門,這樣的年歲,這樣的人品,嫁入尋常百姓家做一個正頭娘子。今日必定鑼鼓喧囂熱鬧異常,今晚也必定是紅燭高照,情郎相伴的一生難忘。


  兩人給我行禮,我受了,兩人給我奉茶,我也接了。我也真的一句話沒說,左右有羅纓在,一切寒暄周旋都交給了她。


  “真是委屈了兩位妹妹,第一天入府,王爺卻病著了。”容夫人接茶盞時說了話,這話裏的意思倒好像王爺是被她倆給衝的,又或者是嫌這姻緣不吉。


  往日裏我雖知道她偽善,倒也不像今日這般尖銳。皇後與李婕妤一向是有嫌隙的,皇後的手伸到王府裏,容夫人自然也如臨大敵。


  “王爺不過是偶感風寒,來日方長。”這話原本該是羅纓說,可我覺得如果羅纓真的說了,倒好像是和容夫人不合,所以我寧願別人誤解是我。


  果然羅纓抬眼往我這邊看了一下,我心中忽然又生了作惡的念想,於是鄭重其事的說,“如今府裏的人也多了,總是這邊那邊的叫著也不方便。我看也依我從前在侯府那般,幾位娘子都排一個序號,家人婆子說起來也不至於混亂,或者衝了誰的忌諱。”


  我這話一說,就連安寧姑娘都朝我看了看,索性我就乖張了,於是問,“卜氏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容夫人被我這一聲“卜氏”嗆的咳嗽了起來,連忙端起手邊的茶作勢喝了一口。


  卜安寧竟然衝我笑了起來,回了一聲,“沒有。”


  她這一笑,兩顆小虎牙特別的出眾,一對梨渦甚是美妙,眼睛彎彎的也是帶著嫵媚。大概她不算美人,所以因為這樣,反而特別的招人眼。


  “好。”於是我問那兩位新人,“不知妹妹們怎麽稱呼?”


  其中一個緩了緩身子回說,“奴家名字是皇後娘娘所賜,喚做春暉。”另一個也說道,“奴婢名喚湘竹。”


  “府裏人叫我與容妹妹都是大小夫人,我看就還這樣吧。底下便是羅纓了,她一直在王爺身邊,勞苦功高卻任勞任怨,這後府裏的事也一並是她在替我受累著,所以她該是三娘。安寧妹妹是跟著容妹妹來的人,如今也是有身孕的,他日誕下一兒半女便是功臣。她年歲上也是長一點的,所以排在第四,卜四娘可還好?”


  我話問出來,沒有一人回應我,我也當聽不見,笑著又問那兩位新人,“不知兩位妹妹誰……”我眼睛看著送新人過來的兩位姑姑,想問問從前在宮裏誰更得臉一些。


  其中一位姑姑說,“這位湘竹姑娘先前是在殿前伺候的,後來聖上顧念皇後身邊得體的人少,便將姑娘送去中宮了。”


  看來這位湘竹姑娘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我仔細打量了一下她,確實是有過人之姿的,尤其是那一抹細腰,就是華服也是遮不住的妖嬈。怕是有心活動卻被皇後娘娘給掐死在萌芽中了,說不準還捏到了什麽把柄,就是要她來我府裏鬧騰的。看來羅纓要頭疼的可不是一點點了。


  我伸手揉了揉額頭,便也就不放下,隻用手臂撐著自己的半個下巴,問那喚作春暉的姑娘,“宮外可還有本家?”


  “奴家是幼時隨姑母入的潛藩,後來就在宮中伺候,本家在廬州,有姓為應氏。”


  “應春暉,嗯,這名字不錯啊!就衝這名字,排第五吧!”我都懶得再去多看一眼那湘竹了,隻是一麵說著一麵有氣無力的笑笑。


  想要去看看羅纓下麵該怎麽退場,畢竟宮裏的少監和大姑姑還在呢。若是太熱情了,旁人一看也知道是假的。


  這是,門房忽然報,“王爺進來了。”


  我一抬頭王爺已然走了進來,換了身長衣直徑往我這邊走近。我趕忙坐直了身子,將手規矩的放在膝蓋上。一屋子的人都向王爺行禮,王爺也隻是不理,目不斜視的眼神隻望向我這邊。


  容夫人乘機站起了身,秋穗推了我一把,我囁喏的站起,往容夫人剛剛坐的高椅上坐過去。


  我剛一起身,王爺就往我身邊坐了下來,順勢將我的胳膊給擒了過去。我別扭的要縮回來,他便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


  這人怎麽有這麽個愛好?似乎總喜歡抓住別人的手不放。


  “多謝母後垂愛,兒臣年紀輕,不說去孝敬父皇和母後,倒事事要母後記掛著。”王爺臉上還有著病態,說起話來也是同我剛剛一般有氣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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