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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4章 乾道六年,四月 24

  佩蘭踟躕著,但最後還是沒有走近。有繡屏擋著,她手中的紗燈比我這邊亮,她是看不見我這邊的異樣的。


  “夫人要是怕,婢子把這燈點著吧,燈芯燃盡就罷了。隻要不動它,是不會有危險的。”每日小心火燭不是隨便講講的,安全意識人人都要有。


  我從牙縫裏擠出一聲“好”,再也沒辦法多說一個字。佩蘭等了一會兒,見我不再有動靜,便又退出去了。


  他再次拿過我的左胳膊,又一次放在了自己的嘴下。牙齒在咬合力的作用下深深的紮進了我的血肉之中,他一點也不留情,完全是要把我吸成一具幹屍。


  從小我就怕疼,一點苦都吃不了,可我此時卻這樣硬生生的忍著。


  “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其實“川薑”這個名字才真正的好聽,一看就知道擁有它的人是個殊姿纖顏的女子。她做女子英氣逼人,做了男子又陰柔嫵媚,但不管怎樣,她都是最美的人。


  “原來這就是無赦令!”我看著手裏拿著的一麵深紅色的三角小旗,金線繡的龍圖騰,氣勢滂沱。三邊還有黃絲織就的一指長的流蘇,旗杆是白金的,短短的也隻有一指的長度。旗麵正反都用泥金寫的三個楷體字——殺無赦。


  她轉臉看了看我,沒有說話。


  “不是說無赦令既出,你們隻隨令行事嗎?”我根本沒有想太多,無知無畏的還問她,“那你總跟著我算什麽?”


  她又看我,還是沒說話。可是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了。


  “你領的是什麽令啊?真的殺無赦嗎?”我衝她笑了笑,隻是有恃無恐的想著,她要殺我早就該動手了吧?

  “我們確實是隨令行事,隻是這令有兩種,一種是噬主,另一種是宿主。噬主是殺令,領紅旗;宿主是護令,領綠旗。”


  “誰要殺我?”我想不出來,誰會這般恨我,不惜費這樣的代價!這無赦令可不是一般價錢就能領到的,就連皇族宗親士族顯貴,輕易也不敢動用。


  “我們隻接任務,其他一概不問,也不知。”


  “那……什麽時候?”我與她認識已經快一年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逾期,又會有什麽危險或者可怖的代價。


  她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她說,“不重要了。”


  “羅纓,羅纓……”我還在囈語,像三年多前,剛來府上,每夜夢中隻叫著這一個名字。


  “我在呢,在呢!”有人攜住了我的手,我的指尖感受到了那種緊實的包裹,還有柔和的溫度。


  我睜開眼來,眼前的人一臉焦急,“怎麽了,這是?”


  “夫人昨夜就一直睡的不好,隻是婢子也是實在沒想到會如此。朱太醫明明說無大礙的,前兩日也是還好,隻是這經血怎麽就又淋漓不盡的惱人。”佩蘭跟在後頭解釋。


  雖然昏昏沉沉的渾身乏力的厲害,可我竟然沒有死。想擼起衣袖看一看自己的胳膊傷成了什麽樣,又怕被羅纓發現端倪。


  “扶我起來!”我還能說話,也能動。


  “又要做什麽?快點躺好了,朱太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羅纓說。


  “我要去德壽宮,你讓朱太醫也去。”我不想待在慶王府了,一刻也不想。


  羅纓按了按我的肩,蹙著眉頭問我,“你真個要如此?”


  “你還嫌我不夠難堪嗎?我要沒臉沒皮到何種地步?”我自己掙紮著撐起身體,喉嚨實在太難受了,渾身都難受,感覺我隨時都要泣血。


  羅纓被我這句話氣的噎住,一張原本俏麗的臉,現在也是十分的難看。


  我也管不了了,隨她怎麽想好了。


  顧不上梳妝打扮,連馬車都沒坐,是用轎子抬去德壽宮的。秋穗要跟著我一起去,羅纓也使眼色讓娟姑姑一同跟著。娟姑姑不放心牧雲,想把牧雲也帶上。


  我很難受,誰也不想理會,所以我讓她們都留下,不許跟著,也不許過去。


  我到了德壽宮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間,夢生給我鋪了床讓我躺下。大概我的臉色實在嚇人,話一傳,太上皇和太後很快的就來了。


  “韋丫頭,這是怎麽弄得?”太上皇問我。


  我撐起身子,哆嗦了一下,感覺骨頭都要散了。我拽著太上皇的衣擺,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眼淚下來,“皇爺爺,我怕是不中用了。”


  我感覺我可能真的會就這樣死了。


  “呸呸,怎麽能說這樣的喪氣話!你才多大的年歲。昨兒你皇爺爺回來,還說你在慶王府玩的好不熱鬧,莫不是衝撞了什麽?”身邊的人一個也沒跟來,太後想找個問話的都沒有,她也不好怪別人,隻能這樣問。


  朱太醫很快就來了,他這把老骨頭實在是顛簸的厲害。內監通報一聲,他見太上皇和太後都在,怕失宜,喘勻了氣才敢進來。結果這一耽擱,還是被正焦急著的太上皇給罵慘了,說他拎不清輕重。


  也不設憑欄帷帳了,直接就伸了胳膊來探脈。房間裏一片靜悄悄,大家都是屏氣凝神的看著朱太醫的表情。


  過了許久,朱太醫才用為難的表情躬身站起。


  “如何?”太上皇問。


  “這……”朱太醫欲言又止,好似實在不知該如何作答。


  “啊呀,這有什麽不好說的。你若無能,再去通傳其他太醫來。”太後也跟著急了。


  “這‘解鈴還須係鈴人’。”朱太醫打了個啞謎。


  我一聽這話有文章,趕緊睜開了眼睛,“皇爺爺大娘娘,我這是暗疾,你們別聽。”


  “這丫頭,皇爺爺活了這把歲數,什麽沒見過沒聽過?”太上皇有些惱。


  “等皇爺爺活到白天師的歲數,我再對您知無不言。”我說的一臉認真。


  這話一說,房間裏的人除了夢生,全都笑了。夢生太傻,她聽不懂我的奉承話。


  “都能這麽一本正經的說笑了,怕也沒什麽大礙。華國夫人是個年輕媳婦,難為情也是正常的,隻是別諱疾忌醫就是最好了。”阮姑姑適時的添了一句,邀著太上皇和太後都出去,一大早,隻怕他們還未用膳呢。


  房間裏隻剩了夢生和朱太醫,夢生是個傻姑娘,又完完全全是我的人,所以她並不會礙著我。


  “朱太醫,你隻需告訴我要不要緊。”我怕他問我太多,而我一句實話都講不出口。


  “夫人實在是太為難下官了。”為難的是我這病,還有不配合的態度。


  “你去吧,隻跟上皇說我無大礙便罷了。”我要是快不行了,他方才便直說了,如此也不過是想周旋一下。這做人啊可比實力與才華重要多了,華佗不就是不太會當太醫才把性命給枉送了的?

  “那夫人將養些身子要緊,切勿勞累動氣。下官再為夫人調配一張方子,隻怕也是有限。”


  這朱家世代行醫,於這上麵真的是成了精了。他如此,說明這藥吃不吃的也沒多大關係,甚至還不好,不過是做個麵子事宜而已。在慶王府他倒還能露三分本性,一到了德壽宮,又見太上皇如此緊張我,這一下連一分都不敢彰顯了。


  “大人慢走,不送了。”我又躺好了身子,夢生照顧著我,真沒去送送。


  如此,我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兩天。熬好的藥都倒了,人參之類補氣補血的也一概不用,每日隻用些清粥。到了第三日,已經能歪起來了,隻是還是頭暈目眩,用不上一點力氣。


  又過了兩天,我實在不耐煩在房間裏窩著,便趕緊下了床。太上皇不放心,也是讓坐在步攆上,還蓋得嚴嚴實實。所幸我身子又不重,隻要兩個宮人抬著,她們也不會吃力。小西湖上有風,太後也說不要去,於是就在金魚池那看看魚。


  夢生不會照顧人,隻想著讓我多說說話。可她又不會逗人開心,隻是自己一個勁的傻笑。看著她這傻樣,也煩。


  這個天雖熱了起來,可我到底沒有出一絲的汗。


  之後兩天又下了雨,我就又不得出來了。


  眨眼間,這四月也過去了,連著暮春也快沒了。


  紫清真人還是常來,來了也會順道過來看看我,估計也是太上皇怕我太無聊,亦或者吳太後跟她念叨過幾句。人都是會看顏色的,哪怕是修行之人,何況她連同她的三清觀都依附了皇權。有這兩位待我如此,旁人自然跟著周全小心。


  她在太後那裏都是一本正經的說道講因果,到了我這裏不過是尋些離奇的故事講來給我聽。有時候還會順帶著說些葷段子,或是別家後院的醃臢事。反正旁人都知道我不正經,若是我正經的跟她探討《道德經》,隻怕她要當成大新聞立馬給傳揚開。


  夢生太沒意思了,紫清真人一來她倒是很歡喜,怕我越睡越懶,隻拉著我陪她一臉好奇。可我總愛插科打諢,原本挺好的故事總給我岔的亂七八糟,最後就變成了胡扯。扯著扯著,話多了起來,越說越來勁,困意沒了,人也來了精神。


  雨一停,又是晴光燦爛的好日子,我便自己下床走動了。


  我在萬壽橋上設了一張坐凳,帶著鬥笠,修身養性一般的釣起了魚。隻可惜天不助我,小半天成果寥寥。要是以前我早沒了耐性,就是跳河裏也得要捉兩條大魚來解氣。


  夢生閑不住,等不到一會兒就給我送茶水小食來。她來來回回的走動驚到了河裏的魚,我就更釣不到了。但我想一想,釣不釣到魚其實也無所謂,何苦翻了臉惹她惴惴不安,所以我一點都沒責備她。


  我胃口寡淡的很,什麽也不想吃,這真的也是不常有呢!

  德壽宮裏新來一位畫師,姓陳,四十多歲的年紀,青須美髯甚是飄逸,一頭長發也是被他綁成馬尾一般,長至腰間。這人有一雙桃花眼,看人的時候眉目特別容易留情,若是認了真,怕是害人不淺。


  也是天意弄人,聽人說,他曾經留戀過一位女子,可惜後來另嫁他人。從此他斷了姻緣,這把年紀竟未娶親,身下自然也沒了一兒半女。


  身邊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徒,女孩大些,雖梳著雙髻,但身量已足,年齡約莫有十七八了,跟著師傅拋頭露臉她也不在意。男孩臉上還帶著稚氣,最多十三四,穿一身青衣,生得好容顏。三人俱是長挑的身姿,窄腰窄肩,站在一處,特容易吸引人的目光。


  我便是被他們給吸引過去的,連忙摔了手裏的魚竿就跟著過去湊熱鬧了。太上皇見著我也來了書房,隻是瞅了我一眼,然後就再不理我了。


  這陳畫師善於寫意畫,大筆一揮,隻在刹那間,一副巨墨便已完成。他來時已將小西湖匆匆一瞥,這時正好即興發揮。他亦不取全景,遠近虛實,隻是薔薇花下的一隅。偏不巧,在萬壽橋上釣魚的我和捧著茶盤的夢生成就了畫他這幅《小西湖初夏》。


  “妙,這釣魚人和這捧茶的侍者仿若神來一筆,簡直妙極。”是那位女徒,她誇起自家師傅來也是毫不吝嗇,但她其實是想把話題引到這釣魚人身上來。在德壽宮有哪位年輕女子,敢粉飾不裝的一身素錦,大喇喇的坐在萬壽橋上釣魚?


  “我看這浮白才留的好。”我怕太上皇戲謔我,趕緊先插了一嘴。


  太上皇一笑,“小人精!”隨後一臉正經的伸手介紹,“這位是……啊呀,我忘了,你是誰?”


  見大家都笑了起來,那陳畫師極其識趣,忙正著臉色說道,“庶民給華國夫人請安。”他一作揖,兩位徒兒也跟著行禮。


  “起吧,不用跟她多禮,遇見她隻需四個字應對——見怪不怪。”太上皇立刻讓人扶起。他一向惜才愛才,這樣的清流人士更怕被怠慢了,所以隻好拿我消遣了。


  太上皇如此一說,書房裏的人也都跟著又笑了起來,大監也說,“是呢,若真是要合著規矩合著禮,隻怕奴等都要惶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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