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5章 乾道六年,六月 17
我當時見到韋抉,特別殷勤的送上大禮,還特意將那顆“糖”送在了韋抉的手裏。
“三哥哥,這可是來自番外的好東西。你別看它爛爛的有些惡心,可是吃起來特別的香甜。就算有點苦,也是它本來的味道,等吃完了,回味起來,就是美妙的了。”我隱藏著自己的邪惡,一臉天真善良的樣子。
這是我少有的幾次叫韋抉哥哥,他顯然受寵若驚的承受不住,一臉幸福的接過了我給他的糖。怎麽,他以為對我的滴水之恩,我就會感恩戴德的謝謝他了?做夢吧,賤人肚子裏爬出來的也隻會是個小賤人。韋抉應該感謝那個盜賊,要不然我已經把他給閹割了,所以不過是替我擋了一小下,憑什麽就以我恩人自居!
晚上躺在床上,轉三反四的睡不著,一開始還在想著韋抉吃到雞屎時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就他那傻樣,不會真的給吃了吧,然後還真的以為就是那糖的味道?還是聞到味道就直接給丟了?或者獻寶一樣舍不得吃,又去送給了十三娘?
我覺得自己有點齷齪了,何況那有趣的場麵我又看不見。就憑韋抉那性子,就算發現我的惡意,也隻是忍氣吞聲的當什麽事也沒發生。所以一點意思都沒有。
唉,與其睡不著,還不如去看看吧?
我摸索到韋抉的房裏,他那邊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就他一個人睡在裏間的床上。他受了傷不會亂跑,那糖要是沒吃,估摸著應該也是放在床櫃那邊。也是天助我也,隻不過隨意的翻了兩下,竟然真的被我找到了。
他果真珍藏著,放在一個檀木盒子裏,寶貝一樣的收著。我這下是真的有些過意不去了,我的惡也不是惡的毫無道理,隻有對上自己討厭的人。他這可憐兮兮的,我又何必咄咄逼人,於是我打算悄沒聲息的把那“糖”拿走。
可是天殺的,正待我要走的時候,韋抉忽然醒了。
“小妹,你在幹什麽?”韋抉忽然看見我出現在他房裏,一臉的懵逼樣,然後瞬間防守戒備起來。
“閉嘴,你也配叫我小妹!”所以從那之後他便直呼我的大名,大喇喇的就叫我韋捷。
“這不是你送給我的嗎,為什麽又要拿走?”韋抉指著我手裏拿著的那塊“糖”,很不舍的樣子。
“你管我,我給你是我高興,我拿走也是我高興。”我從來都霸道的不講理,轉身就準備走了。
剛要出門,迎麵撞上了韋抉的養娘,她是我家侯爺最寵的一個小妾——十二娘。雖然雨露沾的最多,但她肚子不爭氣,一直不能生,所以韋抉一出生就給抱到她屋裏去了。她對韋抉的感情也是複雜的很,喜歡嘛就希望他能替她爭些名利,不喜歡了也是各種作踐。
不利的是,除了十二娘,後麵還跟著五娘和六娘。大戶人家的後院一樣的拉幫結派,互相扶持利用著,她們這三個就是一夥的,住的又近,一有動靜就全都來了。
我一直就是個招人恨的,囂張也是因為抓不到把柄。可是我家夫人操持著後院,不可能不做公允人物,就算明知弄不死我,也要叫我吃些苦頭。所以十二娘一見著我鬼鬼祟祟的從韋抉的房裏出來,立馬就來了精神,後麵那兩個連同她們的丫鬟仆從將我給圍了起來。
“大小姐,您一個金貴的人,到我們這下等人的院子裏來做什麽?”
“莫不是來做賊的吧?我們就算有什麽好東西,你要是看上了,直接開口就好了。庶母也是母呀,怎麽可能不疼你!”
“昨日那盜賊可是你叫人給放了的,明明快要被擒住,大小姐為何以身涉險?侯爺就算將府裏上下守的固若金湯,耐不住家賊難防,你不會認得那人,同他裏應外合,做了什麽苟且之事吧?”
三人成虎,對上我一個,她們也是絲毫不怕的,何況我身邊毛都沒有。好漢不吃眼前虧,要是叫她們知道我拿一團雞屎來哄騙自己的救命恩人,還不知道她們要鬧成什麽樣呢。最怕我就此成了家裏的笑話,若是再傳到外頭去,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所以我心一橫眼一閉,做了一件超級偉大又惡心的事——我把那“糖”一口給吃了。
韋抉跑出來的時候,見著我的樣子目瞪口呆。他不是應該覺得我這個人莫名其妙又喜怒無常嗎?為何一臉佩服的模樣?
她們沒有證據,隻能放我走了,可是我一出去,差點沒叫惡心死。當時就吐了一路,回去後三天沒吃東西,之後一想起來還是會不由自主的要吐。
“韋捷,你知道嗎,其實你吃的是真正的糖。”虞雙兒衝著我笑,既覺得有趣,又覺得我不可思議。
“這怎麽可能?”我以前又沒吃過雞屎,我哪裏知道雞屎是什麽味道,當時隻顧著吐了,什麽感覺都沒有。
“他又不傻,難道看不出來你的不懷好意?”虞雙兒一副事後諸葛亮的精明相。
“那為什麽?”扔掉就好了,為什麽要換掉?
“你總愛作弄他,他也想逗你一下,那糖他原想當著人麵吃,然後惡心你一下的。”
“……”嗬嗬,分明是下了個套等著我的,真不想我吃,一開始就會攔住我了。韋抉,也有你的,是被我欺負的急了嗎?
“可是,你還是拿他當親人的。”虞雙兒說著看了看我,臉上的笑意斂了斂,變得深沉了起來,“韋捷,你也許不會放在心上,因為你從小是被擁護著長大的,愛你的人太多了。可是你三哥不一樣,你對他的一點點好,他都視若珍寶。你不知道他跟我說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有多美,美的我都揪心的疼。”
韋抉沒有跟虞雙兒說起我們在遇見盜賊之前的事,他也決口不提我的刁蠻與任性,卻將我這一點點的善良擴展的無限大。我的親哥哥,這一生,我還有機會能跟你相認嗎?過去的缺憾,我還能彌補你嗎?
“虞鴛,你是要成為我二嫂的人,韋抉他也不渴望你的愛和同情。如果你愛他,就祝福他過得好吧!”也許韋抉是渴望的,不過這隻是飲鴆止渴。
虞雙兒聽我如此說,嘴角冷冷一笑,隨後才問我,“韋揕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話叫我怎麽回答呢?不是個好人,但又是個可憐人。
“和他的主子差不多吧,所以才臭氣相投。”我說。
虞雙兒聽我如此說,笑的更大聲了,尖酸的諷刺了一句,“原來你也知道。”
野雞在虞雙兒的手裏,這時它是徹底醒了,發現自己的處境,隻是些微的掙紮了一下,然後就放棄了抗爭。
“這麽漂亮的鳥兒為什麽用這麽難聽的名字?”虞雙兒還是滿滿的諷刺口吻,她把手裏的野雞遞給了我。
“送你了,留著玩吧!”
“我不要,我嫌它髒,別再帶了什麽病毒,把家雀兒都給感染了。”虞雙兒是說著無心,但誰能想到,我一個侯府千金也是做過野雞的。
“難聽嗎,不過是個稱呼而已,也是人們賦予它的意義不好,所以才變了味的。誰讓它長這麽漂亮呢!”我把野雞拿了過來,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真的很漂亮。
“也是它自己性情漂浮,你看鴛鴦大雁天鵝丹頂鶴,這些忠貞之鳥,哪一個不是被賦予了美好意義。”
“忠貞嗎?說來也真是奇怪,為什麽世人總叫女子忠貞不二,男人卻一妻多妾的正常。要說宗教禮法都是男人定的,偏向己方倒也能理解,那為什麽女人也甘願束縛,淪為教條的產物?”
“你這話倒跟劉楚玉說的差不多呢,隻可惜你沒一個當皇帝的弟弟,也沒辦法堂而皇之的搞上二三十個麵首放在身邊。不過這些女人也很好理解啊,因為她們也是上等女人嘛,男人壓榨不了,就隻能壓榨比自己還要可憐的女人們嘍,這樣才能尋找出一點優越感嘛!比如你,華國夫人,當今能被封為國夫人的有幾個啊,也就這麽一兩個能夠風光無限,其他人還不是夾著尾巴做人?”
我也學著虞雙兒冷笑一聲,沒什麽話好說的,她心情不好,說出來的話也是挺惡心人的。
一路下山去,花不渝果真在底下等著。隻把恭王的馬留在那,我們三人準備一道走了。花不渝是虞家的人,沒必要為恭王看馬,再說就算沒坐騎,趙惇他也一樣的有辦法。
我騎上馬一路在前奔馳,他們兩人在後麵跟著,但是相差不遠。到了城裏,方向不同,就分開走了。
走到回慶王府的那條街上,我又磨蹭著不敢回去。如果恭王助力韋揕求親虞家的事情已經昭告天下,那麽就不難猜出我們韋家已經有人倒戈了。可是除了韋揕,是否又有其他人呢?侯爺是怎麽想的呢?二叔做著臨安府的知事,這麽多年下來,關係一樣的盤根錯節,又怎知他們態度是否堅決呢?
我很有可能會從一個關鍵棋子變成了一顆無用的棄子的。
此刻已經過了正午了,我又累又餓,本想去酒樓吃飯喝酒的。可是心裏麵又不安,害怕府裏出了什麽意外的事情,明知不好,還是不敢耽擱的回去了。
我一回去,門房接過我手裏的韁繩,遇見踏雪這般的絕品好馬,他也隻是沉默的不著一詞。嫁到慶王府來,我一直是個平易近人的好性情。從前家下人遇上我都不必立規矩,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一樣的能嬉笑玩鬧的。可是今日我一路回去,撞到的人都是冷淡淡的。如果不是因為從德壽宮回來的路上又遇上了一出,大喇喇的直接回來,看見這般被冷遇,我可能還很不淡定呢!
回到院裏,四麵冷清清的,我輕手輕腳的踱步走在回廊上。從花廳進去,依舊躡手躡腳的掀紗簾,然後又進了我的房裏。佩蘭在,另外的三個丫頭也在,自從憐香暴露了以後,我這邊差一個大丫頭也就一直都空著,沒有補全。
她們都在低頭做著針線,抬臉看見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我比她們還要緊張,趕緊用手指壓著自己的嘴唇,以示噤聲。
我輕聲的問,“羅纓在家嗎?”
她們有人搖頭有人點頭,我去看佩蘭,她隻不動。
“王爺在家嗎?”我又問。
她們這次換成了一邊搖頭一邊點頭,佩蘭還是一動不動。
“還有飯菜嗎?弄點來我吃吃。”我餓了,吃飽了再說吧。
說完我就回裏間了,剛踏步進了門檻,忽然覺得不詳。抬起的腳已經來不及收回,麵前的人淺笑著問我,“回來啦?”
“王爺,今日不忙嗎?”我心虛的擺出笑臉來,討好到了諂媚的地步,手裏舉著那隻野雞,戰利品一般的在王爺麵前晃了晃。
“現在是午休時間,下午回衙裏。”王爺回答。
“王爺,你……”我踟躕著不知道怎麽說,本來遇上王爺是要比羅纓好一點的,可是心情卻沉重的更厲害。
“你終於舍得回來了!”羅纓突然出現在了我身後,我原本還在掂量著怎麽說,被羅纓一嗆,我居然嚇的發抖。
“我……”雖然心裏挺緊張的,看見羅纓盛怒的臉色,我的心髒也在突突的跳。可是我還是勉強的擠出笑容,求和的表示大家有話好好說,我也知道我理虧。
大概我笑的樣子太難看了,羅纓手抖了抖,最後終於忍不住,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這一巴掌特別重,我人都給她扇倒了,而且我沒想到她會真的對我動手,原本是要開口講話的。這一打,我的牙撞到了我的舌頭,腮也被牙齒割破了。
更要命的事,我倒的沒注意,頭正巧磕到了桌角,隻聽見“噔”的一聲。我也顧不得滿嘴的鮮血,臉上火辣辣的疼,腦袋也是暈的,隻慌張的趕緊去摸頭上的玉簪。
這一摸,頓時心涼了半截,玉簪又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