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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教子

  張居正當日回府後,心氣略有不順,將兒子們連著訓斥。


  因萬曆二年會試落榜,張嗣文哥兒幾個都被張居正勒令在家讀書。


  張居正最近隻要氣兒不順,就讓張嗣文兄弟幾個做時文,看完了一邊批改一邊罵上一通,既排解了壓力,又教育了兒子,誠為兩便。


  見父親有些不高興,張嗣文交了時文挨了罵後,沒有回自家書房,陪著張居正又說了會話。張居正體會到兒子孝心,心中甚感欣慰。


  張嗣文雖然行二,但其大哥早就小時候夭折,因此算張居正長子。此時年近三十,兒子都有了,此時幫張居正打理家務。


  原時空後世有一種說法,萬曆二年的會試,張居正搞定了張嗣文在考場中座位信息,傳給副主考王希烈,王希烈讓同考官沈一貫錄取張嗣文。


  沈一貫不但沒聽王希烈的,還把這事兒講給同考官王錫爵聽,更絕的是他還把張嗣文的卷子藏了起來,結果主考官呂調陽搜落卷都沒搜到張嗣文的卷子。


  後來,張居正知道這事兒後,對沈一貫沒什麽辦法,居然叫停了萬曆二年選館作為報複。


  這事件不見於正史,唯見於《沈文恭公年譜》中沈一貫跟他長子沈泰鴻的一段談話記錄。後世好多人引用這段記錄,來解釋原時空萬曆二年沒有庶吉士選拔,以及後續張居正三子連續考中,且名列前茅的現象。


  其實,沈一貫的記錄有好多矛盾無法解釋。一者王希烈和張居正不是一黨的,在任期間經常和張居正唱反調——張居正能拜托他來作弊,實在難以理解。


  二者萬曆二年會試是張嗣文卷子被藏,而他是張居正實際上的長子。若按沈一貫記錄,萬曆五年時張居正終於作弊成功,應該首先讓張嗣文能夠錄取——結果這一科張嗣文[注1]仍沒有中,反倒是他弟弟張嗣修先中了。


  三者,沈一貫藏卷子的事兒很難操作,因為他最多能藏被謄抄的卷子,而主副考最後要查落卷的,沈一貫在考場如何解釋謄抄的卷子比原卷數量少一份?

  最後,沈一貫記錄說他把這事講給了王錫爵聽,王錫爵又講給另一個同考官範應期聽,此事隻有他們三個人知道——可笑的是,沈一貫所說“唯三君子知”的秘密,還沒等萬曆死掉,天下讀書人都知道了,而且出現了數十個版本記錄。


  對照一下曆史上沈一貫的為政之道,答案呼之欲出。以其人品,編這瞎話完全可能。


  因此,對於沈一貫的這段記錄,也有史家不予采信,認為他是在給自己臉上貼金。


  原時空張居正死後,一盆盆的髒水倒在他身上:例如三十二台的大轎子,後來考據出來是謠言;例如他吃戚繼光獻的海狗鞭春藥,耗盡精血——後世史家就想知道張居正和戚繼光誰能把這事兒講給別人聽;還有更離譜的說他和李太後不清不楚。


  除了倒髒水,又有一大批在張居正當政期間,和他虛與委蛇,小官智鬥權臣的小故事突然湧現——如果這些記載都是真的,除非是張居正當政期間,全朝廷集體降智,否則無法解釋張居正傻成那樣如何做到了權傾天下,而這權臣居然還能被這些鳥人給耍成那樣。


  因張居正任首輔,此時的張嗣文並無舉人選官的必要。他在家中,和張居正幕僚姚曠、管家尤七一起,全力以赴管好張府家事,免得張居正為這些分神。


  見張居正有些不痛快,他又問起是誰惹惱了父親。張居正也有心讓兒子知道些官場險惡,就告訴他道:“賈三近可惱!”


  張嗣文聽了奇怪道:“此父親夾袋中人也,如何能惹惱父親?——莫非他反了水?”


  賈三近的會試主考為李春芳和殷士儋,開始時和張居正關係一般。選庶吉士後,因張居正對其多有照顧,才拜入張居正門下。


  他少年即顯達,二十四歲得山東鄉試解元,名聲振於士林。十年後會試高中,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三十四歲的儲相,完全可以展望一下內閣乃至首輔。


  張居正對他很是賞識、照顧,隆慶四年時舉薦其任吏科給事中,再鍍一層清流華選的金身。然而,因為當時和張居正走的太近,被高拱盯上了。賈三近發現光景不好,立即以老父病重為由,跑回家賦閑一直到隆慶六年。


  隆慶六年,高拱被張居正和馮保聯合擊敗,賈三近立即被起複。在家賦閑兩年,居然還升了官,任戶科都給事中——相當於戶科諫院之長,張居正對其恩欲不可謂不厚。


  然而,恩欲雖厚,也架不住名利枷鎖的侵蝕。張居正早就跟言官黨羽說好,凡有奏章,都先送到張居正手中看罷再奏,免得誤傷友軍,幹擾大政。


  但賈三近的這一本,卻沒有過張居正的眼。而且,奏章內容和張居正此時對河槽、海漕的想法明顯相悖!


  張居正記憶力驚人,就把下午看的奏章內容複述給張嗣文聽了。又對兒子道:“為父主政,並無門戶之見。王宗沐為高拱提拔重用,但為父仍建言皇上信用他。因為王宗沐是個實心任事的。”


  “但賈三近其人,選館後即拜入吾門下,此番卻作怪。為何如此?”


  張嗣文揣測道:“恐怕這一本是被買下來的,若給您看了,這生意做不成。”


  張居正聽了,覺得兒子心智成熟。心裏暗喜,麵上卻仍有糊塗之色,對張嗣文道:“那他上了奏章後,應該求見我呀。我還能把他怎麽樣了不成?”


  張嗣文想了想,不自信道:“賈德修改換門庭了?”


  張居正聽了冷笑道:“若論改換門庭,天下還有比為父更好的門庭?”


  張嗣文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對張居正道:“還請父親解惑。”


  張居正見他判斷不出來,並不繼續裝不懂來啟發他,因為這道題太難了。主動揭開謎底道:“改換門庭不假,不過通過張四維成了皇帝私人罷了,張四維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張嗣文聽了張居正的話,大感匪夷所思,笑道:“聽父親所言,其奏章頗有對皇上不敬之言,張四維何必折損大將?而皇上又何必讓他上這一本?”


  張居正聽了,歎道:“若半年前見此奏章,為父也不能解。後來,有了報紙,皇上又跟我說了些操控輿論之法,我才看出賈三近這本奏章後麵的味道。皇上這是把操控輿論的法子用在朝廷之上了。”


  “這辦法,是先是豎起一個強硬言官的榜樣,以逆批龍鱗的方式,先將眾意都集中在他身上。然後批答辯駁,再讓賈三近上本認錯。如此一來,即可輕易瓦解反對聲音。”


  “皇上去年暗用郝維喬,牛刀小試,將京營的諸首腦一本參倒,殺了頭。如今,是嚐到甜頭了吧。”說完歎氣道:“皇上把這事交代給張四維辦,是怕為父不願意和他演這雙簧——也有牽製之意。”


  見張嗣文懵懂,張居正冷笑道:“內閣四人,呂豫所和我磨合多年,早就言聽計從,王國光原本就和為父一心。張四維本來並無半分本錢,但有皇上撐腰,如今也能在為父眼皮子底下玩點小把戲。”


  “去年皇上先利用‘餘鹽案’,捏住了王國光的把柄,他早就唯皇上馬首是瞻。隨後又利用餘懋學,捏住了張四維——這人恐怕是幫皇上幹髒活的。”


  張嗣文聽了,心裏砰砰亂跳,強笑道:“皇上和父親君臣相得,如魚得水,何必防備?您——是不是想多了?”


  張居正聽了,微笑目視張嗣文道:“昭烈皇帝和諸葛亮之間如何?尚有法正以為牽製。這都是正常的,你也不必以之為憂。今日啟發你這些,就是叫你日後遇事多想一層罷了。”


  說罷,張居正長身而起,笑道:“河漕的存廢,此前皇上就和我商量過多次,早有定論。如今借著王宗沐、賈三近等人攪動風雲,不過是統聚人心,為大興革做些鋪墊。這般大政,皇上所倚者為誰?嗬嗬,吾當仁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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