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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好囂張啊

  疊山先生門前,有來恭賀的,多是已經或有意投效蒙元的文人、富賈。


  本來舊宋新亡,投效敵國尚有幾分假惺惺的愧疚,可如今連疊山先生也已投元,他們自無負擔,而且要極力將疊山先生推出來,以示人前。


  人嘛,自私的同時也要尋個高尚的的台階,俗稱……當婊子也要立牌坊。


  也有來罵的,這些人視文天祥、謝疊山之流為榜樣,躊躇家中,不願為元朝效力,算是有些氣節的誌士。


  可惜,連疊山先生都開始“識實務”,心中的那個榜樣崩塌了。氣之不過,自然要來罵一罵謝疊山枉讀聖學,為老不尊。


  說白了,也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趙維對這些人也同樣沒有好印象,自己沒膽量抗元,隻會嗚呼哀歎,讀書無用,卻期望別人給予力量。


  如今榜樣崩塌,又上門來罵,全然不顧自己也是懦弱無能之輩,隻敢在底下動動嘴罷了。


  而除了來賀的、來罵的這些別有用心之人,更多的卻是來依附的。


  這也是讓趙維最痛心的,因為……都是年輕人。


  那都是紫陽書院的儒生,聽聞古槐下的卜卦先生便是謝疊山,又要進大都受元帝封賞,覺得這是大好之機,希望拜入先生門下,侍奉左右。


  其實,也不過就是為了搏一個前程。


  趙維看在眼裏,心中隱隱作痛。


  這可都是讀書人,是年輕一代的精英,更是一個民族的未來。怎麽也如此趨炎附勢?

  倒是謝疊山看得極開。


  “百姓也好,讀書人也罷,其實大多數都是盲從小民。或為生計,或為前程,哪來的什麽大義之誌?”


  “皆有矛盾,無所謂善惡,更不能用非黑即白的書本之學來判斷。”


  先生解釋給趙維聽,卻更像是教導。


  “大義者二三,而從者萬萬。殿下隻做二三之才,不入盲從之列,便是家國大幸。卻不可自私的認為,人人都是大義之才啊!殿下明白嗎?”


  趙維還真不太明白,他是個異類,還是個混混出身,讀書隻為通透。骨子裏還是那個生死看淡,不服就幹的混混。


  見趙維依舊一臉茫然,謝疊山也是有耐心,繼續道:


  “老夫的意思是,民心常變。大宋做的不好,寒了民心,自然丟了天下。這是我等之錯,而非百姓之錯。”


  “百姓隻為活著,何錯之有?他們不需要大義,需要的是那二三榜樣,為之引路。”


  趙維聽罷,點了點頭,算是認同,可還是嘴硬道:“那些儒生卻是惱人,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竟想借先生之名入大都搏位,皆是小人!”


  隻見謝疊山一笑,“他們更沒錯……都是些心智未全的孩子,學得文武藝,賣得帝王家,有什麽錯?”


  “何況.……”


  “何況,那二三榜樣不也降了元嗎?”


  趙維一愣,謝疊山說的是他自己。


  登時心下不忍,“是維讓先生受罪了.……”


  疊山先生卻是擺手,“無妨,老夫都不在意,殿下又何必老是提起呢?”


  趙維:“可是,先生還真要把這些儒生帶到大都不成?”


  “怎麽不能?”老人家依舊是溫和以對。


  喃喃道:“給他們些時間,不見得就不是那二三大義。”


  好吧,趙維沒話說了。


  不過,謝疊山不愧為一代人師,幾句話的工夫,讓趙維悟出不少道理。


  無論當下,還是後世,百姓都是盲目的,需要有人引導前行。


  何況,這還是一個被割裂的時代。


  一麵,是大宋確實讓人失望,連年弊政,奸臣當道,將百姓折磨得不輕。而另一麵,則是許下種種美好的新朝。換了誰都要搖擺。


  大宋走到今日,仍有那二三大義不離不棄,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了。當下更不應該怨人不忠,而是要好好反省一番,怎樣得回民心。


  謝疊山看著趙維若有所思,不由露出欣慰之意。


  孺子可教,儒子可救!這個寧王當是成大事之輩,可傳衣缽。
……

  ————————


  接下來的事兒,比趙維想象的要簡單許多。


  謝疊山降元,待遇自是優渥。元朝福建行省參政魏天佑親自來請,且親送入京。一眾儒生弟子更是來者不拒。


  做足了場麵,就是要給舊宋百姓看看,元人對宋儒的尊敬。


  曾經大宋讀書人的榜樣,一個轉身卻是成了元人拉攏民心的榜樣。


  至於趙維,經疊山先生引薦,又是成王之子,舊宋寧王,自然也是優待俘虜,歡迎歸降。


  當然,再怎麽優待,和疊山先生也是沒法比。


  魏天佑稍一調查就發現,這個趙維就是個混世魔王,名聲在外。


  在臨安時,壞事做絕,把人都得罪光了,和那個近來頗為活躍的璐王趙曄可是差遠了。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在外躲藏吃盡苦頭,想到大都去享福了啊!


  魏天佑是北人,對南朝舊貴本就不喜,趙維又是如此行徑,那就更不待見。


  所以這一路上:


  疊山先生住的是頂層的上艙,連儒生都有好房優待,咱們寧王住的是底層下艙。


  疊山先生有專門的婢女服侍,咱們寧王則是派了兩個元卒守在門前,連出門都不行。


  在北方上岸,疊山先生是香車軟駕,咱們寧王則是.……好吧,還不至於讓趙維走著入大都,給了頭毛驢兒,比船上待遇強多了。


  至於吃上麵就更別想了,堂堂寧王和兩個看門大頭兵同食同住。


  而且,還被克扣,當兵的把肉都挑完了,剩下菜葉鍋底丟給趙維。


  要不是疊山先生每每與儒生講經都叫上趙維,順道留他在艙中改善一二,趙維非剩下一層皮到大都不可。


  但是沒辦法,隻得忍著。疊山先生歲數又大了,魏天佑恐路上有意外,走的也慢,整整晃悠了兩個來月。


  閑話不說,兩個月之後,大都城外,時值初夏略顯燥熱。


  一伍南來的官隊正要入城,謝疊山和趙維正在隊中。


  眼見並不算巍峨的城池,趙維恍如隔世。


  大都,本是金國南京幽州,大概是後世華夏的首都北京的位置。


  雖然還沒有紫禁城,沒有長安街,卻也是當之無愧的天下之城。隻於城外遠觀,但見巍峨城牆綿延不絕,甚至恢宏。


  隻不過.……隻不過城門職守皆是白氈為頂、寬沿圓帽的蒙元兵卒,讓看貫了後世電視劇的趙維頗感違和。


  漢人的城,守著異族的兵,怎麽看怎麽別扭。


  不過,這就是現實,以後隻要他在這城中一天,這樣的別扭卻是還多著。


  隨大隊進城,立時熙攘。剛過城門,官隊便聽見街邊有人嚎叫而歌。


  趙維細聽,眼珠子沒瞪出來。


  “嚓!怎麽剛說完別扭,就來不別扭的了?”


  可是此情此景,這歌聲卻是應該更別扭才對。


  那是一段甘陝的民謠雜曲,也就是後世的秦腔古調。


  “我本是鳳翔坎坎兒上的黑心狼……”


  “土坎坎上拜月,山溝溝裏擒羊……”


  “做一世狼王.……嘯一世張狂.……”


  “奈何韃靼闖了鳳翔.……”


  “搶了羊群,餓死了群狼.……”


  “老狼王我,丟了羊辮辮,拿起了槍杆杆.……”


  “殺絕韃靼,再做狼王,再許張狂.……”


  鳳翔,是大宋西北重鎮,而韃靼是蒙古人的的族稱。


  腔調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蒙元侵入漢地,要殺蒙元,保鳳翔。


  這秦腔沒啥特別,甚至還挺好聽。


  可是,這特麽的是元大都啊!

  你守著元人的城門,唱殺元人的調子?


  誰啊?


  趙維都聽傻了,好囂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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