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道理
說實話,趙昺本可以不回來。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君臨天下收割勝利果實。
包括江鉦、趙維都應該看著相爺一個人如何把天下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如何把舊黨拖向深淵。
隻不過
兵部,白虎節堂。
做為大宋最高軍機要地,朝中有不成文的規定,凡國遇大國或京師起亂之時,所有三品以上將軍必需於此匯聚,以待皇命!
所以,當民學大火一起,除了殿前司和羽林衛有戍衛皇城、禦前護駕之責無需命命之外,幾乎所有的武將都在此處!
做為大宋軍神一般存在的張世傑,也必在於此。
此時,太尉透過節堂鐵窗,遠眺新崖山全貌。聽邊回響著兵部眼線的奏報。
“沈福海以出錦衣衛,未歸家中而向宮門方向而去!”
“城中處處亦有百姓漸漸向宮門匯集。”
“陸陳幾位相公也在其列。”
“張相命近百文武於政事堂議事。”
“三軍諸將皆到兵部報道,獨缺血頭軍都統置黃齊剛。”
一條條看似雜亂的信息聚集到太尉這裏。而沒來白虎節堂報道的黃齊剛,正是接替血軍執掌血頭軍的舊黨武臣。
張世傑皺著眉,局勢卻在胸中漸漸明了
喃喃一句,“原來如此”
其實這半年,太尉就跟個隱形人一般幾乎看不到他的存在。可實際上,張世傑卻一點都不敢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首先張簡之在玉林齋爆了趙維這個事兒,他就覺得離譜兒。
先不說張相爺有沒有那麽黑心,親手毀了自己的愛徒,單說寧王那個性子也不是這麽容易馴服的。
但是,張世傑畢竟是局外人,一點內幕都沒有,再上了之前說過,做為武將首臣他最合適的位置就是坐山觀虎。
可等到張簡之在宮門前又爆王曹的時候,張世傑就感覺到不對勁兒了。
這裏麵肯定有問題,於是張世傑反而不著急了。他倒要看看這師徒倆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直到今天張世傑終於看懂了!
特麽這兩師徒根本就不是什麽簡單的借民情民勢!
他們是要激起民憤!
新崖山一半兒的百姓都跑到宮門前去了,再加上血頭軍
回頭瞥了一眼老神哉哉的易世英!
今年川軍那邊就來了一個易世英!其他的川軍將領都在營中!多半也是聽效寧王的。
這麽大一股力量,誰頂得住?舊黨再勢大也不敢硬碰硬!!
高啊實在是高啊
張世傑不得不感歎,這兩師徒膽子是真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了!
正想著,白虎節堂外,一匹駿馬飛馳而來。
錢文翻身下馬,因為白虎乃是軍機重地,他不能隨便進。隻在門外抱手一禮,“錦衣衛偵緝司錢文,有請太尉錦衣衛走趟!”
此言一出,堂中的武官們,眼珠子沒瞪出來,一個個都炸了毛兒。
什麽玩意?特麽錦衣衛的爪子都摸到太尉頭上來了?
呂洪生最近如日中天,可是在這些武人眼裏,他就是個屁!
有武校按捺不住,擼起袖子就要衝出去了。
也就是白虎節堂不讓帶兵刃,否則非見血不可!
張世傑起先也是一怔,也以為是呂洪生吃了狗鞭,分不清誰大誰小了。
可是轉念一想不對
急忙壓下眾人,隔窗探問,“不知是哪個錦衣衛想見本太尉啊?”
錢文一聽,淡然一笑,答道:“錦衣衛從來都是那個錦衣衛,以前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哦?”張世傑一挑眉,“呂指揮使可不這麽想啊。”
錢文再笑,“錦衣衛從來沒有什麽呂指揮使,隻有寧王和蜀王”
“呼!!”張世傑長出一口氣,心道果然!
不用多想,叫他去的一定是趙維或者武孟禧,而不是呂洪生。
也不遲疑,吩咐屬下開門,大步而出。
隻是臨走之前,張世傑頓了頓
頭也不回的朝堂內說了一句,“終有袍澤之誼,世傑多一句嘴。”
“我知你們之中,有不少舊黨所出,聽老哥哥一句勸!今天無論如何,別出這個門。”
“否則”
否則什麽,張世傑沒說,但語氣之中已經是殺氣騰騰!
待張世傑與錢文兩騎遠去。有人緩緩關上堂門,回轉身形,“看著眾將之中的舊黨所屬,都是兄弟太尉也是為咱們好。便聽一句勸吧!”
舊黨武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往下沉。
也由此想到了一些什麽,想說幾句應付。終還是沉默未言。
再說宮門前。
政事堂齊聚的舊黨骨幹們還不知道宮門前已經漸漸的被堵死了!
以沈福海為首,民學家眷在側,還有半年來被呂洪生迫害成傳謠的苦主們
等到所有人都到其,在所有百姓的見證之下,沈福海驟然發難!向著洞開的宮門噗通跪倒!
“黃天在上!且聽民言!”
“吾有奇冤!官家開眼啊!!”
“黃天在上!且聽民言!”
“吾有奇冤!官家開眼啊!!”
所有人齊齊跪倒,異口同聲!
隻不過官家都不在宮裏,你們喊個什麽勁兒?
嗬嗬也根本就不是喊給官家聽的,又有什麽關係?
這此苦主兒,是喊給周遭百姓聽的!
霎時間,宮門之前,成了訴苦大會。樁樁件件控告舊黨藐視王法,草菅人命,貪贓枉法,霍亂朝堂!!
百姓們本來就憋著火氣!已經被壓抑到了極限!
再加上這麽多人不懼舊黨的告狀,還有幾位相公在前麵撐腰。
那股已經壓縮到了極點的邪火,轟的一聲!
如超新星一般,徹底爆發了!!
數萬百姓,從最開始的聽沈福海他們陳述舊黨罪狀,到加入其中一同控訴,到怒不可遏!
隻是眨眼的工夫!
然而,守衛皇城的殿前司早就接到了江鉦的帥令,不理會,不阻攔!
對!不阻攔!別說你們在這跪著告狀,張口罵娘
你就是闖宮殿前司今天也隻管看著!!
宮門入的冷清不!是冷漠!
又如一根鋼針紮在百姓心裏!無不憤恨,我們就不這麽不值錢?就這麽無關緊要?
沒人管沒人問的嗎!?
而看著那洞開的宮門也不知是誰,驟然大喝,“舊黨荒淫!不聽民言咱們”
“咱們就進去和他們說理!!”
轟!!
萬民再起沸騰!!
沈福海振臂一呼,本來隻是告狀,看熱鬧的百姓,隨著人潮向宮中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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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大牢
張世傑四下掃看著陰潮的牢房,嘖嘖稱奇,“世傑算是服了你們師徒都這麽狠的嗎?”
這個把自己扔賊窩裏了,一個把自己關牢房裏了。
都什麽人呢?
趙維卻是一笑,不急做答,而是示意張世傑隨便坐。
其實也沒什麽可坐的,無非就是亂草一堆。
而對麵的牢房
還剩兩口氣兒的王曹二人,聽見了張世傑的動靜,心說這麽耳熟呢?
張世傑來了?不能啊呂洪生把張世傑弄到這兒來做什麽?
心有好奇,使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爬到牢門前,想看看到底是誰。
還沒爬到呢,就聞寧王的聲音又傳來了。
“不把自己關起來不行啊我若出去,我那老師定不安心,說不得又幹出什麽出格之舉。”
二人再皺眉頭,趙維在這關著他們是知道的,不過聽寧王這思意他想出去就能出去?
不出去是為了防止張簡之更加的不當人啊
緊爬幾步,又聽見張世傑說話了,“哦?那老東西還不夠出格?都把自己混成舊黨魁首了。還要如何出格?”
趙維,“覺魁可不是老師的目的。”
張世傑,“可不親手埋了舊黨才是他的目的吧?”
王仲林:“”
曹慶熏:“”
越聽越不對呢?越聽越不明白了。
那邊趙維苦笑一聲,“若是如此,維求之不得,隻怕他”
說到這兒,趙維便把整件事情的經過,他是如何提出的教改,張簡之如何把文天祥、謝疊山還有王應鱗拉入夥的。
玉林齋如何跳反,之後是如何謀劃,一步步把舊黨引入深淵。詳詳細細的說給張世傑聽。
張太尉開始還能淡定,因為和他猜想的差不多。
可是越往後聽,就越心驚!就越冒冷汗!!
到最後,話都不會說了
“所,所以相爺不是要挑起民憤?他要的是民暴!?”
“今天去宮門前,也不是簡單的壓製?而是而是特麽要衝宮!?”
“他他他他要把自己也一起埋了!?”
張世傑差點沒瘋了!!
他娘的,這是個什麽玩意?不當人了!?
第一反映就是,瞪著趙維,“你怎麽不阻止他?”
趙維苦笑,“我想阻止,也差一點就成功了”
“可是從宗正寺轉押過來那天,太尉想必也有所耳聞,老師拿江山社稷壓我,讓我如何能不從!?”
張世傑細細一想
“也對!站在相爺的角度,隻犧牲他一人,便可換來社稷清明,卻是再值得不過了。”
結果這句話剛說完,對麵牢房嗷嗷的兩嗓子
“張世傑!!你他娘的王八蛋!說的是人話嗎!?”
“張世傑!!我去你個姥姥的!”
嚇了太尉一跳,心說誰啊?對麵怎麽還有人呢?
細一聽,“這是王侍郎和曹侍郎?”
登時大驚,“這兩位還沒死呢?”
我噗!!
王曹二人差點沒吐血!!是人話嗎?
趙維卻是沒空搭理那兩位,二人確實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但是現在還不是誇他們的時候。
不理王曹,看著張世傑,“太尉助我!”
趙維極是嚴肅,讓張世傑顧不上對麵那兩人,扔了一句,“閉嘴!”
直視趙維,“寧王要待如何?”
王曹二人:“”
心裏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我們倆才是苦主兒啊我們招誰惹誰了?差點把命扔在這兒,你們特麽居然就這麽看著?
正在此時,趙維的聲音再次傳來,“我要太尉領兵入宮!把老師救下來。”
王曹一聽,更是不憤,隔門怒吼,“救他做甚?他不是挺能的嗎?自救便是!”
這回,張世傑卻是沒反對二人之言,皺眉看著趙維。
“殿下確定?”也說了句,“救他做甚?”
隻是太尉這句可不是仇怒之言,而是另有深意,“殿下可要想好了。”
“如今舊黨骨幹皆在宮中,民暴因它而起,一入宮中,這些人從半都活不了。”
“他們一死,舊黨也就沒了,即可疏解亂局又不至朝廷傷筋動骨。這是一勞永逸之舉!”
“相爺百般謀劃,為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我們此時進宮,那相爺豈不是白廢了苦心?”
話鋒一轉,“當然,到了這一步,相爺也是必死無疑。”
“可是”張世傑無比凝重,“吾等皆為社稷!若換張世傑有此控心之謀,世傑亦是義無反顧!”
張世傑說完,空氣為之一凝
連對麵的王曹二人也是沉默許久,說出一句,“相爺好擔當啊吾輩之楷模矣!殿下還是不要意氣用事了。”
話下之意,他們也認同張世傑的說講,這時去救張簡之,非明智之舉。為了江山社稷也要忍痛。
然而,趙維卻是緩緩搖頭。
“你們錯了,我非意氣用事!更不是因為他是我的老師才如此。”
“相反,若是不因為他是我的老師,有從師之德。換了別人,從一開始玉林齋時,我一定會馬上阻止!!”
“維向天發誓,今天不管是誰困於敵陣,我都要去救!”
張世傑皺眉,“為什麽?這是相爺好不容易打開的局麵,省了多少力氣,避免了多少鬥爭?”
這是實話,換個角度看,如果舊黨不是張簡之在操控,如果不是他培植出一個呂洪生,那新舊之爭,可遠不止今日之般。隻是抓了兩個侍郎,燒了一條街那麽簡單。
到時大宋朝堂要經曆怎樣的震蕩誰也預料不到!
可以說相爺不單單是把舊黨帶入了深淵,更大的功績其實是用最小的代價,做成了最不可能的事!
對於張世傑的疑問,趙維一字一頓,“因為”
“為眾人捧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為社稷開路者,不可使其厄困於荊棘!”
“這是道理”
“道!理!懂嗎!?”趙維吼道:“難道道理二字,不值得為其守護,為其付出更大的代價嗎!?”
“我”
不光張世傑語塞,對麵的王曹二人也說不出話來。
道理!是啊道理
這世間必需要有道理!這是原則,是法則!
足夠大!
什麽道理?社稷良臣不可辜負!
張簡之可以為江山社稷犧牲自己,可是江山社稷若因為隻犧牲一人很值得就放棄了良臣,那便是失了良心!
一個人沒了良心可以被唾棄,一個國家要是沒了良心。那也就離敗亡不遠了。
將來誰還敢為其舍身忘死?
“太尉兩位侍郎”
“我們可以用一個人的命換大宋的前程,可是不是這個換法。良臣可以斃於沙場,可以死於勞國。但不能死在自己人認為值與不值的權衡之上!”
“否則,我們贏了舊黨,卻也輸了道理。”
張世傑靜靜的聽著,直勾勾的看著趙維,許久,“明白了”
“世傑全聽殿下調遣!”
另一邊,江鉦走出殿前司,亦向政事堂趕去。
“老東西不能死啊你死了,讓我們怎麽有臉活。”
城外,趙昺一聲令下,大軍朝皇城趕去,正如他所說,“社稷良臣,不可辜負!”
隻不過少年官家除了正義感爆棚,其實還是有點小心眼兒的。
小聲對身邊的李懷仁吩咐,“那什麽一會入了皇城,要是兩邊還沒打起來”
“你就假傳聖旨!把舊黨管事的多宰幾個!”
李懷仁眼珠子都綠了,“假假假假假,假傳聖旨?”
趙昺拍了拍李大官的肩膀,“放心!朕吩咐的你怕什麽?最多追究下來,罰你吃些板子。”
“我”李懷仁想死!跟這麽個官家,早晚讓他玩死。
而趙昺見李懷仁不說話,隻當他是答應了,賊兮兮一笑,“其實也不一定吃板子,民怨如此,總要抓幾個替死平憤的嘛。”
李懷仁,“聖人那舊黨平憤就好了呀,為什麽要搭上奴婢呢?”
趙昺,“因為你和我親唄。”
李懷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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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暴!
必始於不公,發於自救。
相爺一生權衡人心,鑽研。他太知道怎麽把百姓變成暴民了。
也太知道古往今來,哪一場民暴不是始於正義,而終於獸欲!
說白了,無論是什麽朝代,什麽原因引起的暴亂,開始的訴求都是正義的。可是
人心難測啊。同樣是無論什麽朝代,什麽原因,最後的結果都是暴民成了吃人的野獸!無所不盡其極!
他們會摧毀衝鋒路上所見到的每一個障礙!把每一個他們認為是欺負過他們,壓迫過他們的人,拆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而這諾大的皇城之中,除了政事堂的舊黨骨幹,已經再沒有一個多餘的宣泄目標。
後果,可想而知。
更何況,相爺已經幫他們鋪好了路,想法了泄憤的方法。
沈福海的作用可不光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麽簡單
他同樣是舊黨和相爺的送葬人!
縱使沈福海心中一百個不願,不想相爺就這麽枉死局中。
可是相爺的話他不能不聽!
一入皇城,沈福海衝在最前,徑直奔向皇道兩旁,宮舍之側的銅缸水甕。
那是皇城必備的救水儲水。可是現在
裏麵是一缸一缸的火油!!
二話不說,指揮沈家人取油!然後直奔政事堂!!
相爺給他的命令是,到了政事堂,不要讓百姓有任何與舊黨對峙的機會!
直接煽動暴民點火,火燒政事堂!!
是的,相爺很清醒,到了這個份兒上,已經不用演了。
直接來!
不要給舊黨任何翻盤的機會!否則,舊黨又不傻,被幾萬人圍住,還敢裝硬嗎?
還敢藐視民意嗎?說不好一通巧舌如簧,再許下一些空頭白話。就可能前功盡棄!
所以沈福海隻要進來,那就是殺招!!
政事堂中,舊黨眾人,直到暴民已經衝到了政事堂門前,外牆已經開始冒起濃煙才將將反映過來。
登時大亂。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
說一下哈,最多還有一到兩章,這個段落就算寫完了。
相爺會有一個意想不到,我認為最完美的結局。
不知道大夥能不能滿意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