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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月夜的紫火(下)

  玫瑰騎士迫近以茲人,半人用野獸的那張嘴吐出腥臭的黏液,迫使埃利奧特急速轉向避讓。


  以茲人身邊僅剩的兩個無權者夥伴之一架起大盾,埃利奧特的佩劍在上麵砍出一溜火花,另一人默契地從盾底刺出長矛攻擊獨角獸的腳跟。


  一道銀光閃過,錫比射出的箭支準確地擊中矛尖,接著彈起來,洞穿了持矛者的大腿,帶著一條血線飛進黑暗中。


  持矛者哀號起來。以茲人淒厲地尖嘯著,豎起全身的鱗片,每片鱗的邊緣都閃爍著不詳的綠光。


  錫比拉滿弓,試圖瞄準以茲人尾巴尖端不住晃動的人臉,但很快放棄了。


  “這家夥渾身毒素,真麻煩。”綠衣女人向盾戰士射出一箭,肉眼可見的流光“咚”地釘在大盾上,沒能擊穿。


  在盾戰士的掩護下,半人緩慢向前推進,留下地麵上長長的綠色黏液痕跡,石板地麵被腐蝕冒出氣味難聞的白煙。


  玫瑰騎士兜了個圈子回來,收割了持矛者的頭顱,但對以茲人顯然沒什麽辦法。


  “好了。大家散開。”從剛才起一直站在屋前沒有行動的托巴拍拍手掌,讓龍姬與埃利奧特遠離敵人。


  被顧鐵照亮的櫻桃渡忽然黯淡下來,星陣光芒變成風暴中忽隱忽現的燭火,以茲人頭頂上方漆黑的虛空裏,一朵龐大的深紫色花朵悄然盛開。


  光焰流淌的花瓣不斷綻放,在這瞬間,彷佛所有的光與熱都被妖異的花火吸走。


  時間失去了秩序。


  想邁步逃跑的以茲人無比驚恐地瞪大眼睛,看絢爛的紫火帶著不該現於世間的地獄般的炙熱緩緩降臨。


  “月暈曼陀羅!”錫比驚駭地喊。


  顧鐵的視線幾乎被灼傷,他閉上眼再睜開眼,廣場已恢複明亮,地麵上隻剩下一個紅熱的大坑,被熔解的岩石迅速冷卻,結成一顆又一顆的琉璃珠。能證明無權者存在的隻剩大坑邊緣半隻醜陋的爬行動物腳掌。


  顧鐵揉揉眼睛,他的視網膜上仍然烙印著剛才那美豔不可方物的曼陀羅花朵。


  這是魔法嗎?還真是美麗呢。他轉身想跟錫比調笑幾句,沒想到托巴在屋下大吼一聲:“大人,小心!”接著龐大的身軀拔地而起。


  顧鐵驚恐地看著室長大人巨大的腳掌在眼前放大放大,他甚至數得清楚這隻大得像隻小船的靴子上補了幾個補丁、紮了幾根釘子。沒想到自己進入“世界”的結局是被精神病發作的巴澤拉爾農民像隻臭蟲一樣踩死,——他悲涼地想。


  下一刻,鐵皮房頂被托巴像紙一樣踩穿了,轟隆一聲,顧鐵、托巴、錫比、耶空、無權者盜賊的屍體集體跌進屋內,煙塵飛揚,顧鐵的法杖脫手飛出。他覺得自己砸中了一張床,——還好,軟的——他想。然後被錫比一腳踩在臉上。


  塵埃落定,火盆的光芒照亮殘破的房間,耶空腳下踩著屍體,錫比腳下踩著顧鐵,托巴腳下踩著一坨擠扁內髒般的東西。


  “約納大人,以茲人受重傷後,腦袋可以脫離身體再找下一個宿主的,萬幸您沒事啊沒事。呃,大人?”室長低下頭,在錫比腳下找到顧鐵,表情誇張地捂住嘴巴。


  錫比輕巧跳開,顯然對腳感比較滿意。


  顧鐵躺在那兒抽搐了五分鍾,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妹妹,你真沉。”


  “討厭。”綠衣女人嬌羞地捶牆壁。


  搖搖欲墜的木頭牆壁終於嘩啦一聲坍塌了。櫻桃渡保護者老爹大人的木頭房子在滾滾煙塵裏成為一堆不值半毛錢的建築垃圾。


  托巴四肢僵硬地站在那兒,一頭冷汗。


  唯一聳立著的是那扇破木板釘成的門,吱扭一聲,門開了,老爹背著手佝僂著身子溜達進來,四處嗅嗅:“哎呀?客人不少,隨便坐吧?”


  “老爹,俺們會盡快幫你把房子蓋好。”托巴摘下小圓帽,局促不安地揉搓著。


  “好好,那咱們坐下來商量商量。”老爹在瓦礫堆裏穿行,找到完好無損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用沒有眼珠的眼眶盯著室長大人。


  托巴的汗珠滴滴答答地流下來,他無助地看了顧鐵一眼,發現狡猾的占星術士學徒已經在錫比的攙扶下用與傷員不相稱的靈巧步伐蹦跳著逃跑了。


  “少年!你差一個小時才下班呢!”老爹喊道。


  “明天補上啦!沒有房頂我站哪兒啊?這算不可抗力,沒轍沒轍。”顧鐵頭也不回。


  留下室長大人接受老爹的訓導,幹草叉小隊成員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防禦戰,回歸A51房間總結經驗。


  埃利奧特拆下夾板給顧鐵檢查傷腿,點點頭說:“沒問題,骨裂而已,很快就會好。”顧鐵呲牙咧嘴地看他纏好繃帶綁夾板,試圖伸手撫摸獨角獸雪白的鬃毛,被騎獸打個響鼻噴了一臉鼻涕。


  “我的大叔居然懂得找人幫忙,真沒想到。”錫比坐在窗台上,小腿懸空晃蕩。


  “月暈曼陀羅?”顧鐵想起這個字眼,趕緊問。


  “病犬小隊的墮落魔法師傑夫塔,被魔法師行會驅逐之前他是四級魔法師,專修暗火係法術,很危險的人物。”玫瑰騎士綁緊夾板,拍拍顧鐵的大腿,說。“月暈曼陀羅是他的招牌。”


  “病犬不就是你們剛剛狠揍了一頓的那個什麽……哈羅德的隊伍?”顧鐵搜索著記憶庫。


  “沒錯。A77房間。”龍姬靠在顧鐵病床旁邊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顧鐵感覺到目光所指,不由得低頭一看,發現破爛的衣服條條縷縷,隱隱露出17歲少年白嫩的肌膚。


  他老臉一紅,伸手護住關鍵部位,朝錫比叫道:“妹妹,都是你害的,我需要衣服啦!”


  “好的老哥。”錫比甜甜一笑,跳下窗台,從一張床底下拽出箱子,翻出件帶兜帽的鬥篷丟給顧鐵。


  顧鐵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是耶空的衣箱,否則誰會穿這種詭異鐵鏽色的玩意兒?他瞅瞅沉默無語的紅發男人,耶空蹲在門口眼神迷茫.

  “他不會介意的。”錫比也瞅瞅南方人,“……應該吧?”


  “為什麽病犬同意配合我們攻擊無權者?”顧鐵披上鬥篷,問。問題說完,他自己就想到了答案。


  “櫻桃渡有一百多個任務小隊,無權者小隊更多,想要生存下去,重要的不是分清朋友與敵人,關鍵是利益。我們不清楚室長閣下如何與病犬交涉,但肯定有利益存在或相關允諾。”埃利奧特說。


  “在櫻桃渡小圈子裏博弈是零和的,風水輪流轉,誰都不傻,再說那麽容易被人搞成高位截癱的定是鹿群中該被郊狼淘汰的那隻,換新血是好事。”顧鐵說。


  “你變得很奇怪。”龍姬用深不見底的黑眼睛盯著他。


  “看到魔法受了一點刺激。”顧鐵察覺自己用了太多現實詞匯,趕忙住口,閉上眼睛裝睡。


  絢爛的曼陀羅又開放在他腦海中,他隱隱約約覺得,他自己,不,應該是這具身體,在許久以前,在什麽地方,見到過這朵死亡之花綻放。記憶埋藏在深深的黑暗處,他挖掘不出來,隻覺得身體有一點來自本能的戰栗。


  “能召喚月暈曼陀羅的魔法師很多麽?”他睜開眼睛問。


  幾位夥伴互相看看,“除了傑夫塔之外,沒聽說還有誰使用。這是他的獨創魔法。”玫瑰騎士回答。


  “哈羅德死了。”房門忽然被撞開,托巴費力地擠進來,帶來這個消息。


  “還不到二十小時。”龍姬扭頭看向耶空,叮叮的清脆響聲吸引顧鐵的注意,原來東方女人發絲中銀線末端還綴著小小的銅鈴。鈴鐺對盜賊職業來說肯定不是個好飾品,顧鐵想。


  “死因是什麽?耶空下手很精準,哈羅德會衰弱而死,但不可能在兩周之內。”埃利奧特急問。屋裏的氣氛有些緊張。


  “自殺。”室長大人一屁股坐在屋子中央,摘下小圓帽,光頭上冒起騰騰熱氣。


  “呼,嚇死我了。”錫比拍拍胸脯。


  “老爹的規矩是吧,72小時。他很恐怖?”顧鐵無知地問。


  眾人沉默了。


  半晌,托巴開口:“大人,您看到6號坑了吧。”


  顧鐵搜索約納的記憶,6號坑就是自己吃多了黑金地鼠肉一瀉千裏的苦難之地。“恩恩。”他臉色蒼白地點頭。


  “老爹獨個兒用一個小時挖出來的。”


  “……”


  顧鐵決定轉移話題。“老爹的房子怎麽辦?”


  “幹草叉小隊負責原址重建小木屋,不能更好,不能更破。”室長大人垂頭喪氣地說,“還要於一周內在八目先生那裏完成一個M級以上官方任務,獎勵扣押到木屋驗收合格為止。”


  “其實我覺得,如果55條附加條款裏沒有明確規定,老爹其實對任何事都特別寬容呢。”顧鐵評論道。


  “顧客是上帝。”托巴忽然冒出一句極具哲理的話。


  “……肖李平?”顧鐵又冒出這個念頭了。


  “嗯?”巴澤拉爾農民疑惑不解。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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