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流浪之魂(下)
“我們到了。”艾德沉聲打斷了中國人的話,彷佛不願提起上世紀的慘痛曆史。1943年納粹德國指出蘇聯人於1940年在卡廷森林屠殺了2.2萬名無辜的波蘭軍民,這起事件最終導致波蘭流亡政府與蘇聯正式決裂。
顧鐵搖搖頭,隨著大胡子前進幾步,話語聲的混響改變了,他明白他們兩人來到了一處非常空曠的所在。熒光棒的照明範圍無法照亮天花板和四周的牆壁,顧鐵張嘴發出一個高音,通過混響時間大致判斷出這個房間有5到6米高、50米見方。帶著潮氣的風從上方吹來,空氣不顯得渾濁,應該頭頂某處有著通風係統。
艾德轉過身:“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顧鐵皺起眉頭。他不知道大胡子為什麽挑這個不合適的時機跟他玩問答遊戲,但顯然艾德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中國人蹲下來,用手指觸摸地麵,略加思索,回答道:“不是倉庫。不是兵營。不是避難所。地麵上有高溫炙烤的痕跡,從紅磚的凹陷來看,這裏曾安裝某種大型設備。深陷地麵中的神秘房間,大型設備,高溫,良好的通風係統,多條運輸通道。毫無疑問,這曾是一個屍體處理室,我們站著的位置,曾經是一台燃燒汽油的高溫焚化爐。”
大胡子怔怔地打量他幾秒:“你真是個可怕的家夥,鐵。”
“要我說下去嗎?從你身上濃濃的愛國情緒和進入暗道之後的異樣表現來看,你的祖輩曾經是波蘭人民軍的一員,並且犧牲在納粹手中。”邊說,顧鐵邊觀察著對方臉上的表情,從艾德眼神的微小移動,他看出自己的猜測並不全對,於是修正道:“不,應該這麽說。你的祖輩是對抗納粹的英雄,但不屬於波蘭人民軍,而是……國民軍?”
護林員臉上的震驚沒有逃脫中國人的眼睛。
“二戰爆發後,西科爾斯基將軍在巴黎組建了波蘭流亡政府,如果我沒記錯的話,1943年在波蘭組建了國民軍,與納粹展開正麵對抗。國民軍與人民軍雖然出發點相同,但經常發生摩擦,特別是卡廷慘案發生之後,從我掌握的一條隱秘信息來看,華沙起義爆發之前,有5萬以上的波蘭軍人和更多的平民死於內鬥。”顧鐵用手指按著太陽穴,調閱腦海中的記憶。
“……1942年建軍。”艾德垂下眼睛,低聲做出糾正,“其他的,你說的沒錯。”
顧鐵多年前看過的一份資料顯得越來越清晰,“華沙起義失敗之後,共產黨政府掌握了波蘭政權,不被承認的流亡政府長達四十餘年間持續在倫敦運作,直到1990年工人黨政府結束,流亡政府才將波蘭共和國的法統象征全部交給新政府,完成了波蘭政權的真正統一。這個在世人眼中淪為小醜的流亡政府在反法西斯戰爭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現在,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
“我爺爺的父親,就死在這裏。死在波蘭人的槍口下,在這座焚化爐中化為青煙。這個由蘇共建立的屍體處理中心是我們的最大秘密,除了卡廷慘案的犧牲者之外,還有3萬名國民軍戰士在這裏被秘密處理。二戰後,全世界都把眼光投向納粹德國的奧斯維辛集中營時,蘇聯紅軍早已秘密拆除這裏的焚化爐,消滅了所有罪證,把那段罪惡的曆史永遠埋藏在地底深處。”艾德麵無表情地說。
大胡子說出的這段話震撼了顧鐵的靈魂,他怔了半晌,問:“你說‘我們的最大秘密’,也就是說,你仍然認為自己是國民軍的一份子……”
“不,親愛的鐵。”艾德卻露出了一個笑容,“唯有這一點,是任你怎麽聰明也無法猜到的。流亡政府根本沒有結束,現在在印度新德裏的市中心,有一棟屬於流亡政府的二十四層大廈,波蘭共和國的所有象征,我們的總統旗幟、國璽、總統印信、總統綬帶、1935年憲法正本,都安全地藏在那裏。1990年送給新政府的隻是一份拙劣的拷貝,流亡政府借那次機會消失於世人眼中,但我們從未失去複國之心,我們等待的,隻是一個機會。”
顧鐵張大嘴巴:“你說的都是真的?別告訴我你就是波蘭共和國總統什麽的啊?告訴了我這麽大一個秘密,是不是接下來該殺我滅口了?”
“走吧,我們的路還很長,有空慢慢說。”大胡子向屍體處理室中央走去,十米外,熒光棒照亮一輛汽車的輪廓。艾德拉開車門,把戰術背包丟向後座,坐進那輛普普通通小轎車的駕駛席,顧鐵依樣放好背包,坐到副駕駛席。拍拍座位上的灰塵,他好奇道:“這車在這兒放了多久了?還能開?”
“電路、油路和胎壓都是自動維護的。”波蘭人答道,把熒光棒放在儀表台上麵,借著綠色熒光找出車鑰匙,一次打火就順利啟動了發動機。四缸發動機在機器蓋下發出嘈雜的噪聲,幾分鍾後才逐漸平穩下來,艾德開啟前大燈,照亮了巨大而空曠的房間。
顧鐵放眼望去,這間屍體處理室應該是附近多條隧道的中間點,粗粗一數,圓形牆壁上遍布數十個暗道入口。對不明地形的人來說,這樣密如蛛網的地下暗道簡直就是死亡的陷阱,通往光明的正確道路可能隻有一條。能容汽車進入的大型暗道有兩三條,其中一條地麵上還有鋪設鐵軌的兩條深深痕跡,應該是當初用來輸送屍體的平板列車隧道。
在等候機油潤滑發動機的幾分鍾裏,顧鐵不禁問:“為什麽選擇這裏?逃離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偏偏選這個充滿慘痛回憶的地方,……受虐很爽嗎?”
“因為我們從小就閱讀波蘭各大城市的地下通道地圖,對我們來說,這些暗道比地麵上的街道更加熟悉。”艾德悠悠地回答,“每一個流亡政府的孩子都受過這種教育。老一輩的人相信這些無人問津的暗道能夠成為政變的重要武器,現在無論華沙,還是克拉科夫、羅茲,或者弗羅茨瓦夫城,隻要有地下暗道的地方,就有流亡政府的秘密基地。”
波蘭人的秘辛聽得顧鐵有點熱血沸騰,“光複家國,聽起來多高尚的奮鬥目標啊……有時候我特希望我的身世也是這樣,像金庸小說裏的慕容複一樣,懷揣夢想,四處碰壁,不屈不撓。可惜我的身世非常的糊塗,到現在我都弄不清楚……”
“說到底,你究竟是什麽人?”大胡子上下打量顧鐵,把問了八遍的問題重新拋了出來。
“不說了,開車開車。”中國人擺擺手,掏出手機,試著連接創世紀網絡。
小轎車啟動了,加速衝進一條稍寬的暗道,兩側牆壁離後視鏡隻有幾厘米距離,紅磚嗖嗖地飛速從車窗外掠過,車燈照亮五十米的前方,照不亮更加深邃的遙遠漆黑。發動機的聲音在拱形巷道中回響,顯得震耳欲聾,顧鐵心裏不禁盤算著如果正前方路中間出現一根承重的木梁該如何是好,但暗道設計時顯然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支撐梁嵌在兩側牆壁裏,毫不礙事。
艾德專心致誌開車,顧鐵也不打擾他,掏出手機試著連接創世紀網絡。別看身處地下,4G網絡的信號強度還相當好,很快就與量子計算機建立了聯係,顧鐵係好安全帶,對大胡子交代了一句,閉上眼睛,登陸淨土。
回到淨土的第一件事,就是搜索敵人的蹤跡。這次很快就有了發現,四輛對策執行局的黑色轎車已經停在小樓前,一輛掛民用牌照的黑色越野車正從比亞韋斯托克方向快速趕來,顧鐵用一個交通探頭照下照片並快速放大,很清楚地看出駕駛員是一個東方人,——準確地說,日本人。
“果然是他們。”中國人咂咂嘴。接下來,他花了相當一部分配時,調取了從比亞韋斯托克通往波蘭的E67公路上的交通檢測探頭,並編寫了50ppm的麵部識別程序與之前存儲的幾張照片做交叉比對。比對結果很快出現了,十二個小時前,目標人物分別乘坐四輛掛有日本駐波蘭大使館牌照的汽車離開比亞韋斯托克,前往波蘭方向。
顧鐵點點頭。他查找的是之前通過火車站監控探頭看到的幾名日本人,包括那個穿藍色夾克、花白頭發的領導人。這些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的成員果然是由外交途徑入境,通過正常手段搜尋長穀川崩阪下落的。綴在自己和艾德屁股後頭的日本人,該死的“赤梟兄弟會”成員,看來與這些日本官員有一定聯係,又並不屬於同一個組織。顧鐵越想,越想不清楚這幫人的真正身份。
剛剛退出量子網絡,忽然眼前一亮,轎車開始向上爬升,陡坡的盡頭是一個裝有鐵柵欄的廢氣排水管道口。陽光刺得顧鐵睜不開眼來,但他還是發現了前方的異樣,“艾德,停車!”他驚叫一聲,“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