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黑暗國度之光(上)
與A1高速公路上向前疾走的阿斯頓馬丁不同,顧鐵乘坐的交通工具並未在距離上前進一分,“轟隆隆隆隆……”垂直盾構機用金剛石刀片絞碎土壤與岩石,瘋狂地吞吐泥土,如沉向海底深淵的巨獸般咆哮著衝向地心。小型核反應堆驅動蒸汽輪機組為掘進係統提供了驚人的五千匹軸端馬力,噪音轟鳴,刃片因摩擦而變得紅熱,這恐怖的機械以摧枯拉朽之勢開鑿出一條隧道,又用滾滾泥浪將隧道淹沒。
乘坐這樣的交通工具可算不上愉快的體驗,比起阿斯頓馬丁DBK跑車考究的手工縫製小牛皮內飾、BO二十四喇叭音響係統和四分區自動空調,盾構機裏唯一能稱得上舒適性設備的隻有一台滋滋作響的擴音喇叭。顧鐵在光滑的塑料座椅中不停挪動屁股,整台盾構機產生瘋狂的共振,人坐在座位上就像鐵鍋裏的蹦豆子一樣跳個不停,顧鐵覺得內褲都快被磨破了,屁股蛋變得又紅又腫。他愁眉苦臉湊到阿齊薇耳邊嘟囔道:“我說親愛的薇呀,你不覺得這樣太受罪了嗎?要不咱們找找有沒棉墊子啥的?就算有個馬桶墊圈也行啊。”
“你說什麽?”雨林之花瞟了他一眼,冷冰冰的灰藍色眼睛根本就沒有落在中國人臉上,“這裏太吵了,我聽不清楚。不要打擾我,我覺得不太對勁,有敵人正在附近……”
“附近?”顧鐵嚷了一聲,用手指指頭頂,又指指腳下。天花板和地板各有一個透明鋼化玻璃覆蓋的觀察窗,下麵窗口是熱浪熊熊、火花飛舞的地獄,能看到刀輪切斷堅硬岩石產生鐮刀般的耀眼火線,也能看到二級粉碎裝置的超硬鑄鐵磨球如通紅火球縱橫往複,將小塊岩石與泥團磨為齏粉。頭頂窗口同樣看不到藍天白雲,卷揚係統噴出的泥浪升起於二十米空中,化為泥漿的洪流滾落下來,那粘稠、黑暗、肮髒的泥土暴雨鋪天蓋地降落,讓人心生絕望。“附近的哪裏,阿齊薇?別再神經緊張啦!會老得很快的!”顧鐵在阿齊薇耳旁吼道。
雨林之花不再理會聒噪的男人,滿頭銀色長發懸浮於空中,像美杜莎的群蛇四處舞動。顧鐵吃了個閉門羹,怏怏地扭頭衝肖李平說:“還要多久?我們到哪裏了?就算地鐵也得報個站的吧,萬一我要在國貿下車一不小心讓你給帶到蘋果園去了可怎麽辦?……更重要的是,到了下一層基地我們幹點啥?坐在地下室裏啃著壓縮餅幹喝著空調冷凝水看著過期雜誌聽著你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係列講座等待末日來臨嗎?”
“聽不見。”肖李平做了個手勢示意噪音太大,非常幹脆地無視了顧鐵的問題。顧鐵氣得哼了一聲,抓起控製台上的鍵盤劈裏啪啦敲打起來,這台盾構機采用了原始的64位核心處理器總線係統,六個操作位置都可以登錄圖形界麵控製機器運行,顧鐵雖然是量子網絡時代的全知者,其實在“創世紀”網絡普及以前著實玩過一段傳統計算機,他不非吹灰之力調出係統控製台,進入了隱藏的命令界麵,花一分鍾時間獲得了這套以UNIX為基礎的操作軟件的係統管理員權限。不過他沒搞什麽惡作劇,隻是在肖李平的屏幕上彈出一個巨大的對話框將圖形界麵嚴嚴實實遮了起來,上寫五個大字:“我很不滿意。”
“好吧,我理解。”肖書記歎了口氣將椅子轉過來,“給我點時間,我要完成一次轉折,一旦控製不好方向的話刀輪會被岩石破壞,如果卡在地層中間就全完了,沒有人會來救援,我們會孤獨地死在大地中央,鏽蝕、腐朽、隨著千萬年歲月成為一堆分不清形狀的奇怪化石。”
“說這麽抒情有病啊!趕緊拐你的彎,煩死了!”顧鐵在震耳欲聾的噪聲中吼道。
肖李平麵對操作台輸入了一係列指令,然後按下操縱杆上的紅色按鈕,“嘎吱吱吱吱……”盾構機前方的刀輪在陀螺軸上移動了微小的角度,機器掘進的方向立刻改變,車廂裏的一切開始劇烈顫動起來,顧鐵的重心明顯傾斜了,幸好被四點式安全帶牢牢困在椅子裏。盾構機外殼發出吱吱咯咯的變形聲,輸出功率表霎時間進入紅色區域,顯示這台機器在承受沉重的壓力,隨著肖李平的手指推動操縱杆,刀輪的旋轉速度逐漸加快,盾構機轉了一個七十度的急彎,變為接近水平地橫向掘進,地板變成了牆壁,三個人被安全帶吊了起來,腳指向艙門的方向。
就在這時,阿齊薇猛地睜大眼睛:“確實有敵人!”她手指一彈“啪”地解開安全帶扣,靈巧地躍向艙壁,蹲下來雙手抓住艙門的旋轉手柄。“不行啊!”顧鐵驚叫一聲,趕忙鬆開安全帶咕咚一聲跳到女人身邊,“你幹什麽啊大姐!這外麵什麽也沒有,隻有一大坨稀裏糊塗的泥巴,你一打開門這裏就會被泥土灌滿,我們就全完蛋啦!”
肖李平說:“根據程序設定,在盾構機運行期間是無法開啟艙門的。不過這個女人可能真的感覺到了什麽……”
顧鐵用力攬著阿齊薇的腰讓她夠不著艙門,“廢話!要不然能這麽玩命嗎?趕緊想個辦法偵查一下,夜視儀、熱成像、雷達,什麽也好,有敵人就找出來幹掉!”
“哼哼。”肖書記被氣樂了,“瞧瞧我們在什麽地方?在地底下你說的那些偵查手段有個屁用啊!唯有能起作用的就是金屬探測儀和固體聲呐,前者隻能判斷附近有沒有金屬製品存在,後者在完全凝固的深層土壤中才能使用,你給我想個辦法出來?”
顧鐵罵道:“還以為這是個很牛逼的機器呢,誰知道除了鑽洞什麽都不會啊!黑色橄欖枝就沒有送點什麽贈品,比如居委會大媽都能看懂說明書、一炮可以轟掉一個街道辦的社會主義超現實武器?”
肖李平右手一轉,突擊手槍出現在手中:“現實點,靠自己吧顧鐵同誌。就算對手是神之子,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追蹤也一定消耗巨大,未嚐不能一戰。”
“在電影裏麵,你這樣的角色一般說完這句話就掛了,老兄。”顧鐵撇嘴道。
自從進入盾構機,那隻接觸不良的喇叭一直在播放若有若無的薩克斯曲,肖李平說那是預設的工作背景音樂,盾構機產生的巨大噪音會令人昏昏欲睡,聽音樂有助於操作者集中精神。就在這時,音樂忽然停頓了一拍,這可不是喇叭電源線虛接造成的噪音放電,而是聲音信號在係統中受到幹擾的表現。顧鐵是個體內節拍器特別靈敏的家夥,他討厭爵士、喜歡搖滾樂的原因就是前者的節奏散漫得讓人蛋疼,而後者就算尖叫咆哮摔吉他也還總保持著嘭嘭嘭嘭的穩定鼓點。這個微小的停頓傳入耳朵,令中國人體內的危險神經立時活躍起來,他身體的每一根汗毛都感覺到空氣中異樣的電荷,“捂耳朵!”在阿齊薇的銀色蛇發剛要做出反應之時,他一個熊抱將雨林之花摟進懷中,用厚實的雙臂緊緊壓住女人的雙耳。
肖李平沒有猶豫,他完全相信顧鐵的判斷力。哢噠一聲鬆開安全帶,肖李平直挺挺地墜向艙壁,在空中脫下自己的外套劈頭蓋臉蓋了下來。“撲通!”他摔倒在顧鐵身上,外套將三個人的頭部包在其中。
“滋……”艙內的所有表麵幾乎同時產生微弱震動,“乒乒乒!”十幾麵液晶屏幕轟然爆炸,幾塊玻璃觀察窗也布滿蛛網狀裂痕,丟在儲物櫃裏的易拉罐飲料一個接一個爆開,塑料座椅劇烈抖動起來,開始片片碎裂。
燈光暗了下來,因為燈管在同一時間炸裂。不過應急防爆燈提供了有限的照明,這陣無形的風吹過之後,肖李平掀開外套,怔怔地望著顧鐵和阿齊薇,指著他們的臉說:“流血了,你們。”
“我靠,你七竅流血了老肖!”顧鐵則驚叫一聲。
“你說什麽?”阿齊薇說。
“你說什麽?”顧鐵扭頭說,又嚇了一跳:“你也流血了!哪裏受傷了?快擦一擦……”
“你們在說什麽?”看眼前兩個人給對方擦拭鼻孔、嘴角、耳朵流出的血跡,嘴唇翕動卻不發出聲音,肖李平立刻醒悟自己已失去了聽覺。“是超聲波武器!”他抓住顧鐵的手臂,張大嘴巴一字一句地說道,“敵人就在附近!最大可能在盾構機尾部的安全空間內!機器改為水平掘進減輕了他的壓力,必須馬上再次轉向!”
顧鐵盯著夥伴的嘴唇,看明白了老肖說的每一個字,“知道了!我們去拖延時間,你改為手工操縱,令機器轉向!”他用力怒吼著,聽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更不知道肖李平是否聽懂他的意思。“……上了!”
用手攬住阿齊薇的腰肢,顧鐵掏出手槍,一槍轟碎了艙尾的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