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再見,現實(中)
幹草叉小隊在林戈爾潘特的廢墟中等待天亮。埃利奧特燃起小小一堆篝火,細心照料發燒的小螞蚱,丹尼·斯圖爾特搜羅了一大包金幣,整夜興奮地向妹妹傾訴回到無盡沙海之後的奢侈生活,耶空懷抱名刀佛牙坐在屋子角落一句話也不說,他的衣衫因玖光秘術的反噬而破爛不堪,約納幫他披上獸皮和棉布以禦風寒,讓南方人看起來像個縫縫補補的破布娃娃。
結界之內再無聲息傳出。約納不知道荊棘精靈們在做什麽,也不敢到結界旁去窺探,他一直在研究那枚奇怪的圓球,可它表麵渾然一體沒有縫隙,找不到打開的方法。火焰劈劈啪啪響著,屋頂幾滴冰水墜入篝火化為青煙,他們駐紮在精靈村落的美術陳列室,被無數精美異常的雕塑繪畫作品包圍著,可夥伴們各懷心事,誰也沒有欣賞藝術的心情。
放在篝火旁的蒸汽座鍾叮叮作響,到了換崗的時間了,接下來約納要負責守衛直至天亮。他用法杖撐起身體,給火堆添了一些木柴,披上厚重的毛皮外套,戴上兜帽走出房間。推開拱門,議會廳中積了厚厚一層白雪,天花板中央的破洞還在零星飄著雪花,不過暴風雪看來平息了。
沿著藤蔓階梯登上地麵,少年在黎明前的寒氣中哆嗦起來,他用力跺跺腳,抬起頭觀察天空。風雪停止了,北大陸的天空呈現深邃的黑藍色,星光在稀疏的雲層後麵若隱若現,占星術士想要找到熟悉的星座,不由得長久仰望那浩瀚的星河。
“看那邊。”漢娜·斯圖爾特的聲音響起,紅衣女人走到他身邊,伸手指向正北方,“多美。”
在北極星閃耀的地方,有綢緞一般的極光在天際遊弋,演變著令人心醉的繽紛色澤。“《北大陸地理測算》中提到過,是北方無盡群山的磁力與空氣共同作用的結果呢。”少年歎息道,“是的,真美。”
兩人在雪地中肩並肩站著,靜靜欣賞極光綻放。
良久,約納開口:“下去睡一會兒吧,離天亮還有點時間。”
漢娜伸出手指,一粒雪花飄飄揚揚落下,輕輕降落在她的指尖,體溫很快隔著手套將那顆六角冰晶融化。“沒什麽睡意,就陪你一會兒吧。”
少年扭過頭,看女人星光下俏麗的側臉,“一路上你總是繃緊神經,若不好好休息的話身體會撐不住的,漢娜。”
“已經很近了吧。”女人答非所問,“如果三天前他們來過這裏的話,就算腳程再快也行不出六十哩距離,昨天的暴風雪應該也將他們困在了路上。應該很快就能追上他們了。”
“是啊。”約納感覺到漢娜在回避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他也很配合地沒有提起龍姬的姓名,“上次傳來通訊的時候,龍尊君一行人就在翡翠之樹的位置,不過三四十哩的路程。不過現在通訊器沒什麽反應,不知他們是否改變了位置。”
“你說他們在找什麽?”漢娜忽然伸出手,拍掉約納肩膀上的淺淺雪花,“荊棘精靈能帶給他們什麽東西?”
少年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龍尊君是擁有龍家血脈能力中最特殊的一項,‘大噬’之力的男人。他能夠將其他人的血脈能力據為己有,說不定,也能夠吸收龍家人以外的特殊能力呢。不知荊棘精靈擁有何種力量,若他走遍大陸是為了搜集各種力量,那麽會變得非常危險的。”
“見麵之後,應該會戰鬥吧。”
“戰鬥?……應該是不可避免的。”
“以現在的幹草叉小隊,能夠打得贏龍尊君那樣的怪物嗎?”
“……我不知道。”
約納帶著愧疚道:“我不知道,漢娜。隻是憑著一股衝動做到如此程度,可真要麵對龍家家主,我的心裏根本沒有任何把握……就連龍姬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我都不知道,說起來,我對龍尊君根本一無所知,若龍姬早已……”
漢娜·斯圖爾特打斷了他的話:“別亂想了。龍姬沒事的,她就在幾十哩外等你。我們會找到她,把她從怪老爹的手中揪出來的,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會幫你。”
“……對不起,漢娜。”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又不是誰逼我來到這裏的。再說,北大陸的夜空很美不是嗎。”
這句話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不知過了多久,漢娜忽然移動腳步,靴子輕輕碾過積雪發出咯咯的響聲,“我去休息了,你注意安全。另外,要打開那顆球,不妨試試你早先用過的那個星陣。新的攻擊星陣似乎同你以前的法術不太一樣,我說不清楚,不過沒準那就是關鍵。”揮揮手,斯圖爾特當代家主背起大槍“海軍上將”,沿藤蔓階梯走入了冰麵下的林戈爾潘特。
約納長長吐出一口氣。他跟漢娜獨處的時候總是顯得非常緊張,剛才心中一直在胡亂轉著念頭,此刻總算得到解脫。漢娜的話提醒了他,“零式改”使荊棘精靈打開了結界,說不定真的能夠對這顆圓球起作用。少年從懷中掏出小球小心翼翼放在凸起的冰塊上,對法杖席拉霏娜頂端的星陣做出些微調整,然後退後五步,開始準備攻擊星陣。
有了上次試射的經驗,這回他很嚴格地控製著輸出功率,僅維持最低限度的湮滅能量,為保證兩種屬性的星辰之力能夠得到足夠的震蕩調諧,他用星星塵埃在雪地上灑出一條螺旋形路徑,自己站在吉爾伯托螺旋的外側,螺旋中心就是那顆紫色圓球。北大陸冰泉般澄澈的空氣令星際線變得愈發清晰起來,約納撥動紅色和藍色的琴弦,令冰與火的能量在自己手中聚合起來,“去吧……”冰原亮起異樣的虹彩,紅藍相間的射線互相纏繞著、碰撞著,在不間斷的密集爆炸中注入吉爾伯托螺旋,沿著螺旋線向內側進發,約納能感到每次碰撞都讓兩股能量的頻譜變得愈加接近,如同兩顆凸凹不平的滑輪嵌合在一起,互相摩擦變得愈來愈光滑。
“滋滋滋滋滋……”射線終於到達螺旋中央,準確地命中紫色圓球,幻化為一圈紊亂的時空波紋。奇景再次出現,一萬個世界在鏡中輪番閃爍,約納不由自主屏住呼吸。這時突然胸口一痛,奇怪的灼熱感猛然出現,他慌亂地摸索著內衣兜,觸到的是幾張滾燙的莎草紙。
“可惡,是無名書!”少年焦急地取出三頁半無名書殘頁,發現那些泛黃的紙張開始燃燒,不知從何而生的火焰在大口吞噬背叛者賽格萊斯的字跡,就算用手拍打、用雪覆蓋都無法使火焰熄滅。文字在迅速消失,那是一條條約納未曾讀到過的預言,紙張卷曲起來,墨筆寫就的潦草圓體字化為灰燼飄落,“……這是怎麽回事?!”少年的手被灼得劇痛,隻能放手任書頁燃燒,盡力想把尚未燒毀的預言記在腦子裏,可淩亂的單詞映入眼睛,在腦中組不成任何具有意義的句子,轉瞬之間火光熄滅,雪地中隻剩一堆漆黑的灰燼。
占星術士跪倒在地,顫抖地撫摸著那些紙灰。灰燼一觸即碎,不可能再複原出文字,在飄散的飛灰中露出一角焦黃的紙頁,指引他、鼓勵他、推動他流浪至今的無名書預言已經煙消雲散,唯有殘留下來的幾行文字尚能勉強辨別。
“背叛者賽格萊斯……”呼喚著神秘先知的名字,迷惘的占星術士緩緩捧起那一角殘章。這時螺旋中央的漩渦響起尖銳的爆裂聲,約納猛然扭頭,看到紫色圓球開啟了。
距離林戈爾潘特三十三哩之外,有一名中年男人猛地睜開眼睛,站起來凝望南方的天空。“有異常麽家主大人?”一名身材高大、肩膀異常寬闊的隨從立刻單膝跪地出言詢問,“撼疆爺爺在外警戒,若有異狀他應當傳出信號的,您是否感覺到什麽?要在下出去巡視嗎?”
“免了。”頭發花白、皺紋銳利如刀的男人沉聲道,“你們不懂的,就算阿影也不明白。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荊棘精靈的‘霜之寶’被開啟了,——除了我們之外,果然還有人在做這件事情!”
從他的影子裏慢慢凝結出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影子的身材與中年人完全相同,就連說話聲音也非常類似:“我們打不開,他們如何打開的?難道吉爾伯奈翁真的有傳人?家主,我覺得確實應該回去看一看。”
名為龍尊君的男人淡淡地說:“何必?就算真有人繼承了時空星陣,也不過是土雞瓦狗之流,有我的‘大噬’之力在,根本不必打開霜之寶也能達成目的。就讓他們慢慢追趕吧,我們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任誰也阻擋不了。食電,打開結界,我對他們打個招呼。”
“遵命。”肩膀寬闊的隨從身形未動,被阻在外麵的零星雪花卻飄了下來。一顆飛雪落在臉上,涼意驚醒了熟睡的女人,她睜開漆黑的眼眸,第一眼看到了深藍色的悠遠夜空。
“真美。”龍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