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全民娛樂時代-16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次經曆——盡管這輩子已經過去將盡一半, 但我發現所謂閱曆的增長並不是一定會帶來能力的提升, 在真正的高尚麵前, 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如此渺小。
“我認為自己有責任讓更多人知道，我們這些人究竟是怎麽從死神手裏逃生的，那是太過驚心動魄的奮鬥, 是浸染了鮮血的抗爭, 很幸運——或者說很遺憾, 那些鮮血裏並沒有我、和大多數人的，因為我們選擇了在那種情況下最符合“明哲保身”這一人生哲學的反應。
“我們有什麽錯呢？和匪徒鬥爭是機組人員的事, 我們花錢買到機票，他們理當為我們提供服務，理當保證我們的人身安全和財產不受侵犯。
“可笑的是, 後來我們才意識到, 除了你自己，不會有任何人更應該對你的生命負責。
“作為一個普通的記者, 我的前半生雖然接觸過許多或慘烈或動人的新聞，也親自做過許多看上去身曆其境的報道，當然我不會想過, 有一天這隻該在屏幕上看到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得承認, 在事件的大多數時間裏我的手腳冰涼, 思緒一片混亂，不要說盡力思考逃生的法子，恐怕有那麽一會兒，我嚇得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其他人我不了解, 但我相信大多數人和我一樣，誠實地說，我的職業是我所麵見的慘象較之一般人更多，我甚至跟隨前輩進行過為期一個月的戰地報道，那時候的危險不像這次這樣鮮明，但同樣也每天生活在可能被哪一顆流彈射穿眉心的陰影之下。
“但有一個人不是這樣，我得說在提筆寫下整篇文章之前，我不會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舍己為人的英雄存在，就算有，他們也該存在於久遠到褪色的戰爭年代，或者擁有理當救人的職業——不，我並沒有貶低尊敬的警察和消防員先生們的意思，他們同樣值得所有人尊敬。
“但我說的是存在於我們身邊的英雄，就像漫威的超英電影一樣，他們可能存在於我們身邊，但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在危險來臨的時刻，他們會怎樣傾盡全力地去保護那些不相幹的人。
“……甚至是，傷害過他們的人。
“隻要讀者稍微了解過這次事件，就該知道我說的是誰——簡哲這個名字總是帶給我們驚喜，這一次他從世界獲得了新的標簽，哪怕是這個從前從沒缺少過榮耀光環的男人，也在這樣的名聲下顯得尤為不同。
“很遺憾，源於職業，也源於我的信仰，在過去的一個月之中我寫過不少抨擊簡先生和夏先生的文章，也代表報社去質問過一些惡意而傷人的問題，那時候我們都痛恨他臉上不變的從容淡定，但我現在知道了，要有多麽強大的精神和內心才做的到這一點。
“簡先生應該沒有認出我，但我想哪怕他知道我是誰，也不會改變對我的態度——那時他眼裏隻有兩種人，要拚死抵抗的，還有要拚命保護的。
“過去我認為，他這種教義不允許的行為是邪惡的，是惡魔才能做出的事……但當我身處絕境的時候，上帝沒救我，卻是他救了我。
“現在我才知道，一個人是否值得尊敬和他與生俱來的性向一點關係都沒有。而在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如此膚淺。
“好吧，我似乎有點太羅嗦了，相信比起一個老頭子自言自語的懺悔和顛三倒四的心情，大家買到這份報紙更像看到的應該是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雖然大多數時候我都像鴕鳥一樣恨不得把腦袋塞進屁股裏坐著，可還能大概向你們講述情況。
“就像從前的所有空難一樣：槍械、彈藥、恐嚇、暴力和鮮血，我們這一次遇到的劫機者和以往並沒有什麽不同——或許由於人數，和在事件最後才爆發的內應，他們比我們以前所知的那樣還要戰鬥力優越，上帝啊，要知道我們那麽大的飛機也才配備了兩個安全警察呢。
“那夥人的目的是要劫持飛機飛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抱歉，這點隻有機長先生知道，但他傷得很重，我想暫時沒有能力接受我們的采訪。
“哦我必須要提一句，機長先生同樣也是一個意誌堅定而且勇敢的英雄，如果不是他拚死拖住最後一名劫匪的話，也許我們早就玩兒完了。
“說回正題，一開始的事情大家應該已經從我的同行那裏得到了不厭其煩而千篇一律的報道——飛機的燃油不足以支撐我們飛到劫匪指定的目的地，所以我們不得已降落在R國首都機場，劫匪們和機場方麵展開了談判。
“嘿，請理智點，機場當然不可能那麽簡單地答應他們的要求，即使那些要求一點都不難以做到——可誰都無法保證他們會在到達目的地之後友好地釋放人質，事實上以他們對我們的態度來看，最大的可能就是用一桶汽油讓我們和飛機一起完蛋。
“況且他們要求了一個相當空曠的停機坪，我想隻有變色龍能成功地在他們眼皮子地下靠近飛機，而我們的武裝潛入人員無疑還是人類——我並無意為官方辯解，但事實如此，那些綁匪相當老辣而狡詐，他們完全無可奈何。
“這時候簡先生才忽然站出來，結合後麵的事情發展來看，我有理由相信這次現身是他跟坐在旁邊的安全員先生提早製定好的計劃。他主動現身，通過劫匪向外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後開始雙方麵與劫匪和機場談判。
“那過程中——顯然，劫機者們並不是什麽受到過高等教育的上層貴族，他們對簡先生施以了一些令人遺憾的暴力對待，而我們就隻有坐在那兒看著，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反抗——諷刺的是，他那時就正是在為我們這些人的生存艱苦奮鬥。
“談判成功了，第一批人質被釋放，飛機上隻剩下青壯年男性，而機場也如約送來了綁匪要求的資源。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所有人都已經疲憊不堪，當時天已經黑了，而我們一直沒有得到需要的食物和淡水，飛機上還停止了供暖，再加上對自己未來命運的恐懼……真是相當難熬。
“簡先生一直和其中一個綁匪坐在客艙第一排，剩下兩人在來回巡視——我之前好像忘了說，客艙有三名武裝分子，頭等艙還有一個，他們的首領則一直待在駕駛室——忽然之間他們似乎爆發了爭執，那名綁匪提起簡先生走到客艙尾部，上帝，我發誓當時聽到了人體和金屬撞擊的讓人心驚的聲音，還有沒被完全忍住的痛哼。
“好吧……事後看起來，那遭遇似乎也是簡先生刻意引起的，他計算好了三個劫機者行走的時間以及他們的位置，把其中一個引到後排的安全員那裏去，所以他才能夠在瞬間發難，並用那個安全員刻意給他留在座位上的手槍出其不意地幹掉了一個劫匪。
“當時場麵有多驚心動魄我完全無法用蒼白的文字表現出來，好吧，事實上我們沒太敢回頭看，隻能聽見他們激烈的打鬥。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這個縮頭烏龜自己並沒有做到最後……頭等艙那個劫匪很快聞聲跑了過來，那時候兩個安全員還脫不開身，簡先生也沒來得及跑過來，眼看他拔出槍往那麵靠近，很可能會造成我們這一方的傷亡！
“當時具體的感受不記得了，簡哲大喊著叫我們攔住他——天呐，現在想起來隻覺得熱血上湧，手腳都不由自己控製似的，不顧自身能力就往上衝。
“其實動手以後才發現，危急時刻哪能有那麽多顧慮呢……簡先生也同樣沒有足夠的武力，但至少在我們眼睛所看到的情況下，他從來沒有過半分猶豫。
“但是這種做法可能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簡先生之前受了些傷，所以他往過跑的時間稍長了些，就在那片刻之中，我們總共六個人就統統被打翻在地，那人衝著我舉起了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我的那一瞬，我幾乎已經聽到了上帝的召喚。
“這就是我之前說過他救了我一命的地方——當然，本來就可以說他救了我們一飛機所有人的命——也許是危急時刻潛能的爆發？他一槍就打飛了那人手裏的槍，沒有傷到我一絲一毫。
“劫匪的憤怒自然轉到了他身上去，兩個人瞬間就扭打在了一起。
“我不想顯得很自傲，但那真是值得我一生為之自豪的時刻——這次是我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槍，給那位劫匪先生的側腦開了一個漂亮的圓洞。
“好吧……親手殺人沒有說起來那麽帥，我當時快要吐了，滿腦子都是要怎麽鞭笞自己跟上帝贖罪。
“之後他們就一起去駕駛室查看情況了——簡哲、和兩位安全員先生，他們居然還能注意到頭領還沒出現的不正常……我的上帝啊，我的意思是，像我這樣的普通人那時候基本就以為事情已經完全結束了。
“最後據說也是簡哲駕駛飛機帶我們返回了地麵，那時候機長先生的傷已經嚴重到無法清醒地駕駛了，必須說這時候我已經不會再為他的行為感到驚訝了——就像前些年他在好萊塢第一次亮相的那場電影的影評一樣，這是一個會創造奇跡的男人。
“現在我想我不得不抱怨一句：嘿薑夏，你這好運的小子！全世界的人都會嫉妒你的運氣的，出門要小心了，不然隨時可能會有一盆涼水從樓上澆到你頭頂！
……
“瞧，”薑夏停下閱讀，對躺在另一張床上削蘋果的簡哲笑道，“這件事之後你的忠實擁躉大概會提升到一個即使是以前都遙不可及的地步，而可憐的我……”他做了個鬼臉，“想要一槍崩了我的人大概也會呈指數增長。”
“閉嘴吃你的吧，”簡哲笑罵一句，把那個削得很漂亮的蘋果隔空朝他扔過來，“你活該，不就愛挨槍子兒嗎，正好讓你一次挨個痛快。”
“嗐……”振振有詞的薑夏一下子就慫了，接過蘋果來吭哧吭哧地啃著，借機低著頭不說話。
一說起這件事來，他總是沒理的。
當時的情況太混亂了，救護車和警車的燈光閃成一片，大大的停機場上塞滿了各個職業的工作人員，大家忙著接應受到莫大驚嚇的最後一批乘客們，簡哲那裏狀況尤盛，記者們恨不得把長長的話筒伸到他臉上去，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左衝右突，卻沒辦法突破太過於擁擠的人牆。
意外就是這樣發生的，沒人注意到本該在病房裏休養的機械師是什麽時候悄悄地跑到了現場——就算有人注意到，也決不會預料出他之後驚人的行動。
作為機組中唯二受傷並被劫匪無情扔下飛機的人，在官方篩查航空公司內部一定存在的奸細時，受到懷疑最少的就是副機長和機械師了。
——這於理不合，劫機者們劫持飛機的目的就是要離開這裏，很難解釋為什麽會扔下一個同伴，難道他們還打算把住這家航空公司長期發展？
簡直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機械師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毫無預兆地向簡哲扣動了扳機——這倒是一點都不奇怪，他太有理由對簡影帝心存恨意了。
薑夏就這樣撲了上來，他自己在事後都無法解釋自己怎麽會有那麽敏銳的觀察能力和反應速度，早在機械師真正做出動作之前，他就已經開始往簡哲那邊兒跑了。
當時唯一能夠保持鎮定觀看到全程的，大概就是沈悠了。
反派的動作自然瞞不過有著作弊器的沈仙君，但礙於已經幾乎快要呈癱瘓狀態的簡哲身體，他還是什麽都不能做。
但那可不意味著，他會願意看著薑夏以這樣的方式來救他。
那一瞬間他幾乎感到有冰涼的水無情地沒過了自己的頭頂，讓人絕望的窒息和麻木淹沒了他的理智，那感覺如影隨形，簡直深入神魂。
這是不應該的……
他明明知道不該對小世界投入太多的感情，明明知道不管是自己還是作為薑夏的那位仙君，生死輪回都不受小世界管轄，明明知道哪怕現在有一個人離去，也不過是換一個小世界再繼續他們的相處。
可是不行，即使如此，也不能擋住如此真實的，失去的恐懼……
那時他才真的意識到，他對這位仙君所擁有的感情已經在不知道什麽時候真正上升成了愛，而不是原本那種半開玩笑要找人家做道侶的，普普通通的喜歡。
但同時一件更讓他不知所措的事情也浮現了出來，這位不知名仙君的身影在他心裏似乎在漸漸和師弟融合，不是說重要性提到一個等同的高度，而是似乎真正要把兩個人當作一個人的……瘋狂的想法。
盡管一再告訴自己不能對親愛的師弟產生這種想法，也不免覺得愧對那位仙君，但這樣的思緒如影隨形，在兩人一起住院的這幾天裏快要把他逼瘋了。
這個世界的能量一定要拿到！這樣就快要攢夠能回到天界的時間，也能快些把纏成一團亂麻的事情理理清楚，到時候不管是皆大歡喜，還是兩個最重要的人都因為自己的優柔寡斷離之而去……那至少，都是他自己的選擇造成的後果。
真的受夠了現在這種靠猜測來決定心情，每天都活在茫然和愧疚中的日子了！
當時那發子彈雖然幸運地隻射到了薑夏的肩膀，但它帶來的影響確實是災難性的。
不知道他受傷輕重的惶然和因此引發的一係列繁重的心思讓沈悠忽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簡哲的身體本來已經受傷頗重，完全隻靠一股氣和堅定的意誌再撐，現在這兩樣東西都忽然不見了，他立刻就失去了意識，並且麵臨著相當危險的情況。
肋骨斷了兩根，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胃部也因為重擊而出血，就更不用說其他零零碎碎的小傷了，饒是見多識廣的醫生們，都不由得為他居然能一直保持清醒並且完成了那麽多奇跡一般的事而震驚。
好在經過搶救，簡哲還是頑強地醒了過來，隻是被強製塞進了加密病房，一個月內都不允許出門或接受采訪。
沈仙君對此表示：太貼心了寶貝兒！
簡家父母和薑家幾個人都在第二天一起趕了過來——當然，在來之前他們就已經被告知兩個孩子都沒出什麽大事兒。
第一次見麵的情況相當尷尬，當時沈悠躺在病床上休息，旁邊床的薑夏就像今天一樣給他讀些有趣的文章或者報道，整個房間裏的氣氛異常和諧。
然後一大批親屬就這麽直接闖了進來，非常緊張地上前圍住自家孩子，看到底有沒有缺了胳膊少了腿。
確認兩人都沒什麽大事之後，眾人這才意識到，這似乎可以算是一次別開生麵的見家長……
薑夏那邊的家長是沒什麽事啦……可兩人一看簡爸爸忽然黑起來的臉色，都不免覺得心驚肉跳的。
“爸……”簡哲剛虛弱地想說什麽，就被他爸一個嚴厲的眼神瞪了回去。
簡導演在片場頤指氣使了一輩子，身上的氣勢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及，即使是心大如薑夏，坐在那兒也頗覺冷颼颼的，拚命想著該怎麽從未來嶽丈大人的魔掌裏逃生。
不過簡章終究還是沒有當場為難他，隻是憤憤地哼了一聲後，兒子也不管了，甩了所有人臉色就徑直走出了病房。
留下簡媽媽一臉無奈，上前跟薑家人交流了幾句，好容易才把僵得快裂開的場麵挽救回來。
老兩口的態度倒是比之前軟化了很多。
“這次小薑那麽奮不顧身地去救我們兒子，我們也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了，確實不是年輕人一時腦熱惹出的麻煩……他隻是一時轉不過那個彎兒來，實在抱歉冒犯了。”
“哪裏哪裏，”薑媽媽趕緊也笑出一臉甜蜜，“我們都知道啦，這兩個小兔崽子這麽突然，也是……”
啊，總之，家長這一關就算是勉強過去了吧。
這麽看來……薑夏擋那麽一槍可不是全無收獲，鏟除了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最後一塊大石頭，他是暗自得意都來不及啊。
除了家人們，這段住院時間兩個人拒絕了所有來訪——不管是過去的好友還是新聞媒體，或者是趕來致謝的劫機事件幸存者，對外一律以兩位先生需要安心休養為由擋在門外。
蔚銳和蘇真這對兒不省心的也來過……說實話，要不是前台打電話進來問，沈悠都要把這對兒忘了。
可他自然不會見他們——不管甘鬆分析得對不對，蔚銳對簡哲是否有什麽不可告人想想法吧，他都要把這個苗頭扼殺在萌芽之中。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這個世界一定要拿到能量，他就不能允許一切阻礙在主角攻受感情之間的東西存在，不管他倆是真心相愛還是貌合神離，總之要給他安生地過完這輩子！
至於蔚大總裁會不會因為這種求而不得痛苦……抱歉，這關他什麽事兒嗎？
最先放手的，從來不是簡哲，更不是他沈悠。
既然喜歡找替身就讓他找去吧，祝他們一輩子和和美美，真心的。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不得不提，盡管對采訪等一係列事采取完全的非暴力不合作態度，但沈悠還是授權了賽莉管理這件事的相關產物——比如說，第一時間就找上門來表示要拍攝真實事件改編電影的編劇和製片人。
這無疑是一個機會，讓他徹底從之前的出櫃門事件中解脫出來，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不過……目前最首要的，還是得乖乖待在醫院養好身體啊。
諸事都已過去，今後他自然會與薑夏好好地，在這個世界度過他們幸福的日子。
這些像偷來的一樣的幸福，在回到仙界做出最終決定之前，就讓他貪心地多享受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