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劍光清嘯九天-5
穆府很好找, 就坐落在城南一處頗為僻靜卻環境優美的所在, 但是隻要看看周圍的景物, 就能很簡單地判斷出來這僻靜並不是自然形成的現象。
不過世家豪門挑最好的地方劃地開府,本來也就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沈悠出門的時候,街道上已經漸漸地熱鬧起來, 他一路行來途中, 各種早點攤子已經開始招呼客人, 食物的香氣被裹在乳白色的晨霧之中,散得很開, 連他這個早已不食五穀的化外之人都頗覺腹中饞蟲蠢蠢欲動。
偶爾沾點煙火氣,其實也不是多壞的選擇。
沈悠一向不是個會虧待自己的人,也沒那許多講究, 他索性就在一家很是熱鬧的攤子前麵買了五隻包子, 還打了兩碗熱騰騰的羊湯,準備帶一碗湯和兩個包子回去給小師弟吃。
那小子每天吃飯都跟餓極了的狼崽子似的, 一開始還拘謹,後來跟師兄熟悉起來之後,本性就完全暴露無遺, 常常還沒見怎麽動, 遠超沈悠預計他飯量的食物就已經都消失在了肚子裏。
然後他就毫不避諱地坐在那攤子提供的簡單桌椅上, 開始一口一口地喝湯。
那滋味兒確實挺鮮美,有些他在山上時不論用多肉質鮮嫩的靈獸都做不出的美味,凡人們每天操心之事不過衣食住行,於此一道上倒比他們要領先了許多。
當然, 修真界專門研究烹飪釀酒等事務的人也不是沒有——甚至還頗多,許多於修煉一道上有些天賦卻悟性不強的人,會選擇用自己的能力鑽研出更多享樂的法子,一方麵滿足自己的口舌之需,另一方麵也可跟其他人換取不菲的報酬。
在許多名門大派和修仙世家之中,一個能力出眾的仙廚,有時候能夠獲得與堂堂心動期修士等同的待遇。
這已經是大部分人一輩子都不會達到的境界了。
不過蒼然劍派多是劍修,講究的就是一個堅毅刻苦、清心寡欲,因此派中並沒有什麽娛樂方麵的設施存在,門下弟子想要放鬆一下,往往還得禦劍飛上不遠的距離,到其他經濟繁榮的地方去。
至於像沈悠這類每天沉浸在修煉中的人,其生活的浮躁乏味就更不必說了。
不過事情總有例外,現在身處這凡間集市上,連心都好像忽然變得活絡起來,他慢條斯理地把一大碗湯喝完,剛好包子也蒸好了,便用油紙包起來,又用手端著另一碗湯揚長而去。
蒼然劍派大師兄就是這麽隨心所欲,他轉過街角便把給師弟帶的湯和包子放進乾坤袋,殊不知方才坐著的小攤兒已經炸開了鍋。
這些凡俗中人哪裏見過如此姿容出眾的青年才俊,剛剛人還坐著的時候沒一個人敢吭氣兒的,現在正主走了,反倒沸反盈天地議論起來。
有的猜他是京城裏來的王孫公子,有的猜是這段時間穆府接待的貴客——不對,如果是穆府貴客的話,又怎麽可能自己來這街邊吃早餐呢?
嘖,那一身溜光水滑的皮裘,看上去簡直在自動發光,真不知是什麽珍禽異獸的皮毛,又要用多少銀子才能買到,就連穆府裏那些貴人們,都沒見穿過如此漂亮的衣裳呢。
總之,大夥兒在議論紛紛中吃完了自己的早飯,便招呼一聲各自散去,準備在工作中添油加醋地把早上這頗不一般的經曆講給其他人聽了。
不過這一切都與沈悠沒多大關係——哪怕是在修真的世界裏,他也從來是最為引人注目的存在,不僅僅是因為他身上套著的那些光環,實際上最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還是他出眾的容貌氣度。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一定理不管是在凡間界還是修真界,其實都是一樣的。
所以他對於關注早就習慣了,也早學會對旁人的議論不做理睬,早上要不是想從那些城門卒口中知道些這城裏最近發生的事兒,他也不至於有閑心去聽他們聊天。
他現在正一邊啃著手裏的包子,一邊左顧右盼地逛街,不過雖然走走停停,大致的方向還是往城南穆家那兒走的。
雖然不在意路人的指指點點,但為了避免麻煩,沈悠還是用一道專門隱藏修為的法訣收斂了身上過於飄渺的氣質,他拐過一個街角,再出現的時候已經看上去像是個普通的俊秀公子了。
即使還是由於容貌而引人注意,卻至少不像剛才那樣,到了幾乎要引起騷亂的地步。
他很少下山到凡間來,就算來也常常是駕著飛劍來去無蹤,少有這樣深入體驗的時候,如今隻是想鬆散鬆散外加了解些情報,沒想到倒是別有一番意趣。
可休閑時光總是短暫的,他現在越是不想惹麻煩上身,麻煩就越緊盯著他往上靠。
不過……沈悠抬頭看了看“麻煩”的麵孔,又注意聽了一下周圍的對話,滿意地發現事情的發展完全在他的計劃範圍之內。
“麻煩”長得十分明媚,堪稱嬌豔可人,但隻要稍稍注意一下她的行為舉止,再看看那漂亮的杏眼裏渾濁而跋扈的情緒,就知道這外表美麗的少女其實有多不可恭維了。
方才沈悠走得好好的,就忽然被這麽一位撞到了懷裏,這也就罷了,對方撞掉了他的最後半個包子也不道歉不說,居然還大驚小怪地對他橫加指責起來。
“你走路長不長眼睛啊!這麽寬的路都能和我撞到一起……弄髒了本小姐的衣服,你賠得起嗎!”
沈悠其實很納悶兒,有些人是怎麽做到這樣麵不改色地顛倒黑白的,而更令他困惑的是,雖然將外放的氣勢完全收了回去,可光憑自己這身打扮,也怎麽都不像是賠不起區區一身衣服的樣子吧。
這姑娘到底是觀察能力有問題,還是專門上來找茬兒?
“你看看你看看,這兒的布料都被你弄油了!還不跟我回府去,咱們可得好好算算這筆帳!”
哦,確定了,是專門找茬兒來著。
沈悠有些啼笑皆非,他不知道這姑娘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可她這招使得未免太拙劣,要不是自己正好想進穆府去看看,卻苦於沒有門路大大方方地進,換了哪一個人能就這麽跟她走啊?
而且既然這段時間有仙長住在穆家,家主難道都不會叮囑兒女們注意收斂嗎?
還是說……因為有那位“祖奶奶”在,他們確定不論如何都能順利把優秀的子弟送入仙門,才表現得如此肆無忌憚、張揚跋扈?
他卻不準備就這麽簡單地順了對方的意,聞言隻是淡淡一笑:“不知姑娘這身衣服所值多少?在下照價賠償就是,至於府上——就不便叨擾了吧。”
“那怎麽行,”姑娘翻了個白眼兒,上來就要拽他,“少廢話,快跟姑奶奶走!”
“唉,這都是這個月的第幾個了,這穆大小姐搶這麽多俊秀男人進府能幹嘛呢……”
“誰知道,快小聲點兒吧,穆家的事兒也敢當麵議論,不想活啦?”
“不就是說說……”
沈悠放鬆了身上的力道,被那看起來嬌小的少女扯得一踉蹌,他側耳聽了聽街邊人群喃喃著的對話,對這愈發顯得詭異的穆家也不禁有些疑惑起來。
仙門招收弟子其實也不隻是看根骨的,其品行家世都要接受考察——不然天賦再高,日後教出來一個霍亂天下本領高強的魔頭,那可是誰都負不起的責任。
這穆家不管是在小師弟口中,還是在現實中看來,都實在算不得什麽良善人家,更不必說高尚了。
到底是哪個宗門竟能接受他家子弟進入,還總是來此招收門徒呢?
腦子裏轉著這些疑問,他外表卻是半點都沒顯示出來,隻裝作被冒犯的樣子狠狠皺眉甩了甩袖子:“請姑娘自重!在下也不是身份低微之人,可容你隨意欺壓折辱。”
“哼,”少女氣得哼笑一聲,忽然對著左右隨從大喊起來,“都愣著幹嘛,你們是豬嗎,還不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給姑奶奶押回府裏去!”
“是!”那些青壯男子轟然應是,一個個沒有半點猶豫就朝著沈悠圍上來。
“喂,你們到底想幹嘛!”沈悠佯作憤怒卻無力地掙動著,“你們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我……!”
沒等他說完,就有人在他後頸上狠狠切了一掌,方才還奮力掙紮的青年一下子軟下去,被其中一個人一把撈在懷中。
少女意料之中地看著這樣的局麵,得意地在昏迷的人臉上拍一拍,便浩浩蕩蕩地領著一眾隨從往府裏走去。
圍觀群眾趕緊讓出一條寬闊的道兒來,他們對這樣的景象幾乎已經要習慣了,並不是沒人心生憤慨,隻是在穆家龐大的勢力陰影下,沒人敢貿然出頭去找不痛快。
在這北沙城,甚至是在禹夏國之中,穆家想要無聲無息地弄死一個人,簡直比捏死一直螻蟻還要簡單。
至於裝暈的沈悠,他一直放鬆地閉著眼睛,把自己的身體機能壓到最低限度,但神識卻還是自由的,能夠在一路上觀察穆府裏各處布置。
剛才和那些“隨從”們的接觸讓他暗暗心驚,雖然不明顯,但那些男人身體裏竟然都有著一絲極為微弱的真元!
也就是說,他們初步邁入了修真的大門——雖然在修真世界裏,他們那種程度的真元頂多隻能跟一隻契兔相當,但在這凡界當中,已經可以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穆府很大,回廊曲折蜿蜒,到處有珍稀的植被鬱鬱蔥蔥,少女進府後直接吩咐下人們把沈悠帶去後院,然後自己就換上了衣服乖巧的麵孔,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沈悠由著他們鬧騰,他索性把神識也沉浸下來,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聽路人的話來說,這早不是他們第一次當街搶人了,而且似乎還隻挑著俊俏男人搶——這聽起來,實在很像是某些走邪道的宗門會做出的事。
難道說,穆府依附的那個所謂仙宗,其實並不是什麽名門正派,而是靠吸人陽氣來練功的?
他在之前倒沒有想過這種狀況,可現在回想起來,各種跡象與這個猜測都有相符之處……
他倒是沒想著分離出神識跟著那少女看看府中到底是什麽狀況,一來他也想知道前日被抓來的那些青年男子都被困在何處,二來……既然他現在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幕後主使便肯定會在他們麵前露麵。
何必自己再去勞心勞力呢。
那些人把他扔到後院一間房子裏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也沒做什麽防禦措施。
“兄台?你……你沒事吧?”
沈悠睜開眼睛,就見一個長相頗秀美貴氣的青年正蹲坐在自己身邊,臉上神情很是擔憂:“你這是……反抗他們了嗎?”
“若不然呢?”演戲上癮的大師兄摸著後腦掙紮著坐起來,臉上的表情極為憤憤,“難不成還束手就擒麽?”
那青年臉色一黯,自嘲道:“還能如何呢……論權勢,穆府在禹夏一手遮天,況且又是在他們大本營的北沙城,更是肆無忌憚;論武力,我二三十個精壯的家丁都抵擋不過她那隨從一招一式……”
“是啊,”又是一道苦澀的聲音在這青年身後響起,“也不知他們是想幹嘛……我現在隻盼著他們要做的事早些做完,還能留得一條命回家去。”
沈悠神情凝重起來,他已經看見這偌大的一屋子裏少說也有十七八個年輕男人,個個都是神情頹喪,有氣無力的樣子,在他身邊說話的這個還算是好的,其餘有些雙目呆滯,顯然是在這裏被關了不短的時間了。
……如果真的是他猜測的那樣,恐怕這一屋子的人都不會再有命走出穆府大門去。
他站起身來,去查看看上去守備鬆懈的大門。
“沒用的,”剛才那個華服青年提醒他,“他們不知施了什麽妖術,這門明明沒上鎖,卻怎麽都推不開。”
沈悠已經發現了,他的手掌貼在門上,感到有隱隱的推拒之力一波一波湧上來,那是一種頗為邪肆肮髒的真元,與他身體裏純正而浩瀚的真元相觸之下,不消片刻就融化得無影無蹤。
門發出“啪”的一聲輕響,自動開了。
那些被關著的青年們難以置信地看著忽然洞開的房門,一個個臉上的表情都像做夢一樣,好半晌才爆發出絕境逢生的歡呼。
“天呐,怎麽會!”
“這是怎麽做到的,之前我們各種方法都試過了,沒辦法讓門打開哪怕是一條小縫啊!”
沈悠擺擺手:“快出去吧,這確實是邪術,不知要拿你們練什麽邪門兒的功夫,我先護送你們出去,之後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年輕人們麵上的神色堪稱欣喜若狂,站在最前麵的那個華服青年一臉激動,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地麵向他問道:“這這……您難道是……神仙嗎?!”
沈悠被他逗得輕笑一聲:“我?我可不是,不過是個有些能力的修士罷了,可當不得這敬稱。”
“那也是仙長啊,”那華服青年急急一揖到地,“多謝仙長搭救,日後襄城沈家必有重謝!”
他身後的其他人也連忙拜謝起來,沈悠趕緊哭笑不得地釋放了一道真元將他們托住:“這是幹什麽,現在時間緊急就不用這些虛禮了,快跟我走。”
眾人都興奮地點點頭,互相扶持著跟在他身後。
沈悠此來其實本來隻想扮作一個凡界的富家公子,直接跟穆雲的父親交涉,不管是買賣也好收養也好,把師弟的塵緣關係徹底斬斷。
所以他才把師弟一個人留在客棧——穆雲表現得實在是太抗拒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打算讓他和那些所謂的“家人”再見麵。
除此之外,他本來也不打算對穆家人做什麽,如果他們隻是待師弟不好,那日後師弟修煉有成,他們也自有果報,可若自己因此傷害了這家人,卻可能會把報應一下子轉移到師弟身上去。
可現在情形卻又是不同了,如今看來,這穆府似乎與邪修一類有聯係,更是替他們做著什麽為禍鄉裏的事情,哪怕隻是作為玄門首徒,他也不能對這事兒坐視不管。
隻是……如果讓人知道師弟出身這樣的家庭,恐怕他拜入蒼然門下,卻要多費許多周折了。
不過師尊和師門的地位放在那裏,隻要他們認定師弟的品行並無問題,應該也不會有太多不長眼的跳出來橫加指責。
哼,護短可是他們蒼然一脈相承的傳統!
“您……仙長……!”他正在那裏想這些瑣事,就聽見那群被擄來的青年們一片驚呼,麵色慘白地看向前方。
沈悠抬起頭來,正看見方才那少女柳眉倒豎,氣急敗壞地看著他們,她旁邊有一長相更是嬌媚美豔的妙齡少婦,穿著薄薄的白色紗衣,身姿婀娜、行止風騷,隻是站在那裏便有著讓男人沉醉的魔力。
……妖女!
可真是不巧,沒想到正主這麽快便現身了。
那少婦顯然就是傳言中的“祖奶奶”了,她似笑非笑地望著一群如同驚弓之鳥的男人,轉向沈悠媚笑道:“不知是哪位道友?誤將公子當作那凡人蠢物是奴家的不是,可請公子高抬貴手,與我合歡宗行個方便?”
她倒是謹慎,雖然看不出麵前這俊俏郎君的真實實力,可到底同時修道之人,與這些凡間蠢物還是不同的,就算以自己的實力能把他擒下,可修界關係同樣是各種錯綜複雜,誰知道這小子背後會不會有什麽有聯係的厲害高人。
小心駛得萬年船,不要與同道中人輕易樹敵,總是沒錯的。
沈悠微微皺了皺眉,原來是合歡宗啊……
沒想到這穆府背後竟有這樣大的來頭,合歡宗雖然行事淫邪。為正道所不恥,但門下本領卻甚是高強,堪稱邪教第一大宗門。
再加上其門下男女弟子皆是妖嬈可人、姿容俊麗,在修真界中倒不像其他邪宗那樣人人喊打。
畢竟男歡女愛也算是正常,許多不必守元陽且本領高強的正道修士,也時常挺樂意與其弟子一度春宵,行那互有裨益的雙修之事。
不過劍修大多行事清高、清心寡欲,因此蒼然劍派是正道有名對合歡宗不屑一顧的大宗門,門下劍修們見到合歡弟子通常與見到普通的邪修沒有兩樣,從來不曾“憐香惜玉”。
所以,對兩個宗門來說,絕對是互看對方不順眼的,隻不過蒼然劍派家大業大,身為正道魁首要操心的東西多了去,隻不過是把合歡宗作為一個普通的邪修門派來看,而合歡宗那邊,卻是對永遠不買他們賬的蒼然恨之入骨。
沈悠輕笑了一下:“在下恐怕要冒犯了,這些凡人歸家心切,恐怕做不得你修煉的消耗性道具。”
“瞧您說的,”那女修笑起來花枝亂顫,“怎麽能要了他們的性命呢,隻不過想取些元陽,讓大夥兒都快活快活罷了。”
沈悠的臉冷若冰霜:“休得狡言詭辯,這些凡人若被你采補,哪裏還有命在!”
“哼,”見說他不通,那女子終於俏臉一冷,不由分說便攻過來,“小小修士,也敢在姑奶奶麵前放肆!若不是見你這皮囊還看的過眼,哪輪得你說這許多廢話!”
沈悠之前早把身上的氣勢都收起來,若不是超出他三個大境界以上,便都看不出他實力的深淺。
這女子不過小小融合初期的實力,雖然在年輕一代的弟子中間也算是不錯了,但與沈悠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她當然不能看出麵前這個青年比自己高得多的修為。
況且沈悠現在神氣內斂,整個人顯得樸實無華,除了相貌確實無法改變之外,整個人的氣質和平時已是天差地別,看起來不過是凡俗之間稍有神通的富貴王侯,自然不被那女子放在眼中。
她使的是一套“鬼影迷蹤”的步法,行動起來軌跡飄忽不定,周身更是鬼影重重,讓受攻擊者無法判斷出她真身所在何處。
這在她們宗門裏也算是頗為高級的法訣了,若不是最近她正有幸討得少宗主歡心,可沒資格學到如此等級的東西
“仙長!”躲在沈悠身後的年輕人們見狀都驚呼起來,他們何曾見過這女子這般鬼魅一般的攻擊方式——那在凡人看起來真是如同仙家法術一般了,那個救他們出來的俊美青年能抵擋得住嗎?
這種小兒科的攻擊在沈悠眼中看著自然是奇慢無比,他冷哼一聲,似閑庭信步一般往側邊一躲,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捏訣在身前劃過一個奇妙的圓弧,便見那方才還飄忽不定的十幾條白影便在瞬間消失,中間的真身好像陷進了泥潭一樣,被束縛在半空之中動彈不得。
“小小邪修,也敢在本座麵前放肆!”沈悠眉頭微微一挑,將那女子方才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送還回去,同時右手一抓一伸,那女子便驚呼一聲被他隔空拉到近前來,仍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動彈不得。
他一瞬間神氣外放,那一身圓融如意的氣勢重又回到了身上,凡人雖看不出太大的不同,麵前這個同為修士的女子卻瞬間便能感覺到他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的修為。
該死的,剛才若也是這樣,就是借她幾個膽子也不敢在這位前輩麵前大放厥詞啊!
她這才意識到眼前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死亡的陰影一下子像張開翅膀的夢魘馬一樣覆蓋上來,她的身體開始不住地細細顫抖,兩排潔白的牙齒不受控製地相互磕碰著。
“前、前輩……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求您就……饒了晚輩這一回吧!”
“饒了你?”沈悠淡淡一笑,“這裏這麽多將要被你害死的人,他們若向你求饒,你會饒了他們嗎?若我沒有這份本事,你會饒了我嗎?”
女子絕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還不至於自取其辱地回答對方說自己會放了那些人——這話太荒誕無稽了,就是初出江湖的菜鳥都不可能相信她。
況且看麵前這白衣人的樣子,雖然飄渺出塵得很,卻一點都不像是初初下山一無所知的新手。
“走。”沈悠衝著身後已經看傻的一群人揮揮手,就那麽控製著白衣女子站在庭院正中,周圍裏外三圈圍著的護衛們眼睜睜站在原地,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
“多……多謝仙長搭救!”
那些青年們大喜過望——他們怎麽都沒想到,這個和自己等人一樣是被“抓回來”的年輕人居然有這般厲害的功夫,連穆府地位最高的那老妖怪都不是對手!
這麽想來,這位仙長肯定是故意被抓進來,解救他們這些人,然後借機降妖除魔的吧!
那些青年一瞬間懷著崇敬的心情作鳥獸散,隻有走在最後的那個華服青年猶自不放心,戰戰兢兢地湊上來:“仙……仙長,您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不了,”沈悠對他溫和一笑,他對這個溫潤知禮且算得上臨危不亂的年輕人很有好感,便衝他點點頭,“這裏的人我還不放在眼裏,隻是跟他們還有其他事情要談,你們先走吧。”
“仙長,”那年輕人眼睛有些濕潤,竟撲通一下跪下來向他行了大禮,“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還請仙長留下名姓,日後若有機會……”
“不必了,”沈悠搖搖頭,“我不常在這塵世行走,你們凡塵富貴對我來說也沒多大意義,快回家去吧,家裏人一定很著急。”
“可是……”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對麵那個清俊高貴的仙人無奈地搖搖頭,衝他做了一個手勢,他便腦子裏一暈,再清醒過來時,周身已經換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
“少爺……是大少爺回來了!?”
還沒回過神,便聽見旁邊有難抑激動的聲音大喊起來,周身頓時被幾條精壯的漢子擠得密不透風,各個看著自己幾乎要喜極而泣。
“大少爺,您是怎麽從那魔窟裏逃出來的啊……”為首那鐵塔一般的大漢哭得“梨花帶雨”,拉著他的手緊緊不鬆開,“我們等了這些天,都快絕望了,老爺那邊收到了信息,剛下決心要去本家求救呢!”
那青年一驚,連忙道:“我們與本家都差出多少代的血脈了,父親怎麽敢貿然上門去……”
“老爺能怎麽辦啊……”另一人哭喪著臉道,“總不能看著大少爺被那妖女傷了性命,也對這件事兒放任不管吧……”
“就說大少爺吉人自有天相!”
“是有位好心的仙長救了我們的,”說起這個,那青年又忍不住出了片刻的神,卻是不欲多說,反而著急起另一件事來,“快快快,快去加急給老爺送信,既然沒事兒了,可別去拿這點小事觸了本家的黴頭!”
“怎麽能說是小事……”
“快去啊!”
這邊的一片兵荒馬亂且按下不表,說回在穆府僵持的沈悠和合歡宗的那女弟子。
沈悠就那麽悠然自得地禁錮著人家的行動,知道所有的年輕人都跑遠了,才把目光收回來,放在那女子臉上,一片氣定神閑。
“前……輩?”那女子賠笑道,“您看,他們已經安全離開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他們離開就放過你了?”沈悠似笑非笑,“方才我開門時就注意到了,你那真元裏血氣甚重,這些年還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凡人,才修煉到如今這個地步,我說得可對?”
女子咬了咬下唇,楚楚可憐地看著他,沒敢吭聲。
沈悠說得一點兒沒錯,即使是在合歡宗裏,她走的也是最血腥的那條路子,因為開始練功時找不到足夠強大的修士,又不耐煩一步一步靠自己往上修煉,便專在人間找些俊秀男子吸光元陽,以那些血氣來使自己的真元飛速增長。
穆家就是專為她提供這些肉鼎的地方,她每隔幾年總要回來一趟,那是穆家便會把一直以來搜集到的附和要求的人交給她,來換取一些實實在在的仙家好處。
其實沈悠這次也是趕了個巧,這女子去年才剛回來過,這次卻是因為爬上了少宗主的床,得以代表宗門出來招收弟子。因此穆家並沒有積累下足夠的肉鼎供她享用,才淪落到直接當街抓人的地步,沒想到一抓就抓出沈悠這麽個大人物來。
沈悠絲毫不為所動,又放下她不在搭理,轉而去看周邊的情況。
——明明院子裏擠滿了人,可除了正中心的他和那合歡宗女修之外,其他人連大氣都不敢喘,於是便營造出一種極為詭異的靜謐氛圍來。
沈悠錯眼一瞟,看到圍觀群眾似乎又增多了不少——其中那個一身華服,雖滿眼邪光但還是精神抖擻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小師弟的父親,那位傳言中的穆府主人了吧?
他頗為嫌惡地打量了那人幾眼,果然從他麵相上勉強找出幾處與穆雲相似的地方,隻是兩人氣質眼神相差實在太大,粗粗看去便知除血緣外並無一點可堪聯係的存在。
此時那人正一臉惶恐地看著家族的“驚變”被毫無還手之力地捏在另一個人手裏,兩股戰戰幾乎要摔倒在地。
正在這樣僵持的時刻,前院卻忽然喧嘩起來。
“讓我進去!你們把他怎麽了?!讓開!”
穆府比較強的戰鬥力基本上都聚集在這個院子裏了,前院裏不過是些丫鬟仆役之類的下人,再加上闖門的孩子有一副他們都熟悉的麵孔——雖然奇怪這小子消失了幾個月怎麽卻又忽然出現了,看上去還精神了許多——所以沒過多久,便聽那喧嘩一路往這邊來,最後隨著“砰”的一聲,院門被狠狠地撞開了。
穆雲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在這大冷的天兒裏額頭上全是汗濕,那雙通紅的眼睛來回搜尋著,知道瞧見沈悠的時候,才愣了愣,之後奇跡般地溫順下來。
他沒有出聲喊人,隻是在那裏站著,帶著點兒委屈緊緊盯著師兄,好像生怕一個不留神,這人便又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沈悠被他看得不免有些愧疚,他沒想到這孩子這麽敏感,他這才出來不到半天功夫,居然就被正主堵在了這裏。
而且……從小師弟之前的那些表現,不難看出來他對這個家有多痛恨,可現在為了自己,他竟又不管不顧地衝了進來。
他歎了口氣,想趕緊了結了手上的這些麻煩事,帶小師弟回到他們與世無爭的劍意峰上去,過他們自己的日子。
穆老爺正巧站在門邊,他的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致,此時見這個從小就不怎麽討人喜歡的小兒子忽然闖進來,怒火便一下子爆發了。
他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想抬腳去踹穆雲:“這兒是你能來的地方嗎?冒犯了仙長大駕,我先替他老人家打死你這不長眼的……!”
然而穆雲對他的怒罵連一絲目光都沒給予,隻顧定定地看著場地中間,臉上的那副表情在穆老爺看來,無疑叫做挑釁。
他怒火更勝,腿上更增了幾分力道,恨不得這一腳踢下去,這討債鬼直接就在這兒斷氣才好。
無能的人總喜歡在比他們更弱小的人或物身上發泄情緒,這位穆老爺,毫無疑問正是其中翹楚。
這個隱形人一樣的孩子從前從不會對他做出反抗,總是努力地把自己的存在感縮到最小,其結果很能說明問題——這幾個月來,穆老爺壓根兒不知道家裏少了個人。
他院子裏灑掃的仆役換了說不定還能得到更多的關注呢。
可這一腳終究沒有踹下去。
穆老爺忽然以一種可笑的姿勢定在了原地,狀況與中央那位“祖奶奶”如出一轍,他恐懼地盡量把眼睛往沈悠那裏瞟去,不知自己又哪裏得罪了這位強大無匹的仙長。
沈悠無奈地歎了一聲,對穆雲說話的時候卻柔和下來:“你這孩子,怎麽都不知道躲呢,難道我一直是這麽教你的不成?”
在場所有人心裏都是“咯噔”一下,尤其是那幾位欺負、謀害過穆雲的主人家,一下子都變得慘無人色。
設計把這弟弟騙到森林裏,又引來赤炎狐的那位少爺,更是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很快便有一股讓人聞之欲嘔的腥臊氣味散了出來,可他周圍的人卻無一個露出嫌棄的神色,每個人都在拚命地給自己找出能在這位仙長手下生存的理由。
穆雲輕蔑地瞧瞧這些人,衝他師兄莞爾一笑:“不是您說過的嗎,這次回來,不會讓他們再欺負我的。”
沈悠揮了揮袖子,把他也拉到自己身邊來,順手又把穆家在場表現得最為恐懼的那幾人捆作一團,指著他們柔聲道:“這些人勾結魔修、殘害生靈,本來各個都已經是罪無可恕的了,隻要你與他們毫不相幹,我自然可以除魔衛道,將這一府魑魅魍魎清除個幹淨。”
“不必擔心因果的事,他們如此作為,正道中人人人得而誅之,你隻要不親自動手,他們的死活都與你再無相關。”
穆雲緩緩地抬起眼來,小臉上麵無表情,語氣輕描淡寫地好像問師兄晚上吃不吃雲片糕:“既然這樣,那就都殺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