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劍光清嘯九天-9
沈悠的傷口在不斷流血。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狼狽過了, 別說這些年他不下山, 就算下山也罷, 從來都隻有他翻手之間解決敵人,還從沒有過這樣被壓著打的情況發生。
然而現在不僅是他,他難得和君澤摒棄前嫌共同抗敵, 卻還是被對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這根本不科學!為什麽宗派大會進行到一半會忽然出現那麽大一條虛空裂縫, 還偏巧把位置相鄰的他們兩個人都卷了進來!
當時的情況太過詭異也太過突然, 他除了在視野變黑之前聽到穆雲驚懼地喊了一聲“師兄”,再沒能做出什麽其他的反應。
等雙腳再次踏上堅實的地麵的時候, 麵臨的就是一條憤怒地噴著火的大乘期靈獸了。
說真的,他倆堅持到現在還沒有被幹脆地撕扯成片兒吞吃入腹,憑借的全是這頭靈獸貓戲老鼠一樣戲謔的攻擊方式。
“前輩!”沈悠堪堪側身躲過一道衝自己發射過來的厲火, 半邊身體卻還是感受到了鮮明而強烈的灼燒感, 他趁著下一波攻擊還沒到來,抽空趕緊對那靈獸解釋道, “我們不是有意闖入您的領地的!如有冒犯深感抱歉,若您同意,我們願意馬上離開!”
靈獸冷冷地哼笑一聲, 卻是不為所動, 抬爪子又把另一邊上蹦下跳的君澤一把扇了個跟頭。
君澤悶哼一聲, 終於撐不住噴出一大口血來。
沈悠看見那鮮血顏色有些暗沉,其中甚至還閃爍著微弱的幽藍色光彩,便知君澤這次受創不輕,再這樣下去的話, 恐怕真的有身死道消的危險。
他們兩個關係雖然一直不對付,但合歡宗終究不算是完全的邪門歪道——不然這種宗派大會也不可能邀請他們參加——現在在這種生死關頭麵前,他們兩個更是完全的同一陣營。
退一步講,如果君澤就這麽死了,那自己一定也撐不過多少時候。
沈悠身上有一塊可以在性命危急的關頭通知師尊的令牌,他相信君澤身上也一定有類似的東西,可他們被困在這裏已經將近兩個時辰,身上的真元都快要被耗盡了,師尊們的救援卻還是沒有來。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問題,以師尊渡劫期的修為,橫跨整個大陸都是意念稍動之間的事情,而這靈獸雖然在他們麵前足以逞凶,卻也不過是大乘期的實力,沒有理由可以用陣法之類的東西擋住師尊啊……
心裏思索著這些東西,沈悠動作卻一點兒都不慢,他看準了這靈獸一時半會兒還不想要他們的命,拚著受幾處小傷為代價終於和君澤會合到了一起。
這樣雖然不會對境況造成太大的改變,但好歹聊勝於無。
“這其中有問題……”君澤狠狠地吐出一口血來,借著沈悠的力和他一起快速逃竄,“烈火棕熊有多少年沒在大陸上出現過了,沒理由我們這麽好運就忽然碰上一隻發了狂的,而且如果說這地方有什麽陣法能同時困住你師尊和我父親這麽久,卻輕輕鬆鬆讓我們進來……著實有些說不過去……”
“沒錯,”沈悠猛然拉著他竄進一個碧波蕩漾的湖泊,“所以我覺得,現在我們可能身處幻境。”
“……幻境?!”
那湖裏的水本來平靜得像一麵鏡子,隻有稍稍發藍綠的水色能表明它的身份。可當他們跳進去之後,洶湧的浪潮忽然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瞬間便將兩個人淹沒。水溫是直透骨髓的冷,即使有真元護體,兩人也不禁同時打了個哆嗦。
沈悠拽著君澤使勁兒往下遊,聽見水麵外麵憤怒的棕熊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
君澤也是難得的天才,方才他不過是因為受傷有點走神,現在靜下心來,很快也察覺到了這地方的不妥之處。
“所以說……你覺得這碧波潭,就是破除幻境的陣眼?”
“我不知道,”沈悠歎了口氣,“剛才在打鬥之中,哪有那麽多空閑去觀察四周?我隻是看見這地方沒一處不在‘動’,隻有這湖水是‘靜’的,全然的靜止,一定有什麽不同尋常。”
君澤哼笑了一下:“所以你就拉上我來以身試法嗎?就沒想過如果你的推斷是錯的,恐怕咱們兩個一個都逃不掉。”
“如果我不冒險一試的話,”沈悠對他的挑釁不為所動,隻是靜靜道,“待在外麵麵對那頭烈火棕熊,我們同樣毫無逃生之力。”
何況現在事實已經證明了,就算他的推斷不全正確,但至少不會把事情引領向更壞的方向了。
他們很快潛到了湖底,然而那裏並不是濕潤的泥土,而是……一片虛空。
兩個人緊緊地盯著隔了一層水外麵空曠無物的樣子,不禁都有些緊張。
“過去嗎?”沈悠的嗓子有些發緊,他清晰地聽見了旁邊君澤吞咽口水的聲音,這時候卻沒什麽心思去調侃他。
這情形太詭異了,這樣看來,整個湖都好像是懸浮在半空之中的厚厚一個水層,至於下麵是什麽,誰都不知道。
君澤搭在他肩上支撐身體的手緊了緊,啞聲道:“我們還有什麽退路呢?”
他們早已聽到了棕熊入水的聲音——修煉到大乘期的靈獸,原本壽星中的那些習性早已全部消失,就算水火不相容,相信到了水下的烈火棕熊也不是他們能夠對付的存在。
冰寒刺骨的湖水已經被燙得微微發熱了。
沈悠深吸了一口氣,和君澤對視一眼,一同朝那看起來像是另一層水麵的地方遊去。
他們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穿過湖底水層就像浮上湖麵一樣輕而易舉,幹爽的空氣一瞬間充盈了他們的肺部。
然而還沒來得及呼吸一口這讓人愉悅的氣息,突如其來的重力就讓他們飛快地開始下降。
“我們早該想到的!”君澤氣急敗壞地在急速的風中喊道,“這水層懸浮在半空,沒有了水的浮力之後,我們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能不能別說這些廢話了,”沈悠在猛烈的罡風之中努力保持平衡,並盡量不讓自己被與君澤吹散,“現在的關鍵是,為什麽我們的真元無法運用了?!”
沒錯,他們現在明明還能感受到體內所剩無幾的真元,可是那些元力根本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輕而易舉地散出體外,所以現在他們才會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無力地在空中下落,等著天道來裁決自己之後的命運。
老實說,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與此同時,大陸某處不知名的小山峰上,無聲無息地聚齊了當世最知名門派的幾個祖師級別的人物,他們難得湊到一塊兒,氣氛看上去卻並不顯得多麽劍拔弩張。
“你們到底給那試練場裏都放了些什麽考驗?”一個圓圓胖胖的黃衫老者摸摸自己短短的胡茬,好奇地問向其他幾人——在這些人裏他的外形無疑格格不入,但如果放到外麵去,卻絕不會有人因為他這仿佛是凡俗普通老人的外貌而對他稍有不敬。
他正是“玄天宗”現任大長老玄冥,就在前些日子,玄天宗通告整個修真界,他們的大長老也躋身成為了當世屈指可數的幾位渡劫期大能之一。
這裏人們的身份和修為已經顯而易見了,總共五人,沒有一個等級在渡劫之下。
玄冥的問話並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其他幾個人仍老神在在地或閉目養神,或端坐望向虛空,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不過老人家顯然不會就這麽放棄的,他鍥而不舍地單獨去騷擾同伴們,首先便選定了看起來寶相莊嚴的蓮華寺住持淵得:“嘿,大和尚,你給那些小朋友設計了什麽樣的考驗啊,跟我說說唄?”
雖然被這麽稱呼,但淵得看起來可跟一般人印象裏的寺院住持沒有多大關係,他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張年輕英俊的麵孔配上寬大的僧袍,若不是有身上那股強烈的悲天憫人的慈悲氣質在,恐怕沒人會相信這就是天下第一大寺那位超度無數的住持大師。
這倒不是出家人也講求什麽外貌,而是人家本身就長成這個樣子,修真有成的大能們又能自然而然保持年輕——隻要不是像玄冥這樣故意把自己整成怪樣,外表形象都會自動保持在精氣最充沛的年齡的。
玄冥顯然很會挑,這裏頭淵得無疑是最溫和的那個人,也很好說話,被這樣單獨問道,應該不會以什麽理由拒絕他。
淵得果然無奈地笑了笑,低眉打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修真之人當應耐得了寂寞,貧僧就是從這方麵下手的。”
“哦?”玄冥很感興趣道,“不要賣關子,你到底做了什麽,倒是說出來啊?”
其餘幾人雖剛才表現出不關心的樣子,現在卻也忍不住朝這邊關注過來——畢竟都是自己門派最優秀的弟子被困在陣法裏麵,雖然不必擔憂他們的生命危險,但總還是忍不住想知道更多的信息。
然後才好暗自盤算自家的孩子會做出怎樣的對策,能否有出彩的表現——別看一個個的都是得道高人的樣子,可一旦涉及到弟子的事兒,跟普通人家的父母也沒什麽兩樣。
隻有坐在一邊的清簡仍是閉目坐著,眼皮都沒動一下,看上去對這些事完全沒有興趣。
啊……他一向就是那個樣子,而且沈悠那小子從來都是穩穩當當不讓人操心的,對這些有關道心的檢驗更是信手拈來,次次都是第一個一身瀟灑地出來。
唉……這種事情也羨慕不來,其他師尊們有些酸溜溜的想著自家弟子在其他方麵可沒差過,心裏也便平衡了些許。
——說來也怪,那沈悠在他們看來分明也隻是個修煉沒多久的“孩子”,怎麽有時候反倒感覺在道心領悟上已經快趕上自己這些老家夥了呢?
淵得歎了口氣,倒也沒再弄什麽玄虛,隻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我設了一處虛空幻境,如果他們無法靜下心來,在那其中有所領悟的話,便會永無止盡地墜落下去。”
“你……”碧漪閣閣主忍不住出聲了,她是個長相十分美豔的女子,可那豔麗的眉眼卻絲毫不會讓人感到淩厲,反而透出幾分醉人的仙子飄渺來,“大師,這對於孩子們來說,會不會有些過於苛求了?”
其他兩人雖沒表示出來,可看表情確實都是那個意思。
這一關看似簡單,可卻著實難過,本身獨自一人在虛空中墜落便已經夠讓人惶恐的了——不知終點將在哪裏,連平日裏再簡單不過的浮空術都用不出來,別說是那些出竅期左右的後輩,就連他們想一想,都頗覺毛骨悚然。
而在這時居然還被要求悟道……這簡直……有些慘無人性啊。
淵得靜靜一笑:“阿彌陀佛,貧僧也未刻意刁難,不管他們進去的時候是如何散落幻境各處的,但被選中過我這一關的,必然有至少兩個人會被湊到一處,也算是對他們的心境有些撫慰吧。”
師尊們麵上表情一鬆,顯然成功被這個補丁安撫下來了。
啊有人陪著那就不一樣了嘛,不管兩個人對不對付,哪怕吵架甚至互毆起來了呢,也總比自己一個人在無聲無光的虛空裏下墜到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好啊。
玄冥嘿嘿一笑,把目光投向剛才出口搭話的碧漪閣主。
閣主倒不矯情,聳肩笑了笑:“我設這關確實是有私心的……芙衣最近不知怎麽迷上了那個姓穆的臭小子,我這次就是針對愛慕之心設的關卡,希望能幫助他度過情關。”
玄冥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斬情斷欲確實是修行過程中的一大難關啊”,這倒不僅是女修們會犯的毛病,這一關該也對他們助益頗深,閣主有心了。”
那女子笑道:“都是自家的徒兒,自然要想辦法讓他們得到更多益處,不然我們這次合作,難道便隻是為了折騰他們一番嗎?”
她頓了一下,直接把自己的設計說了出來:“我在那裏依據他們記憶中的真實景象設置了一個生活幻境,讓他們見到自己心愛之人的各種模樣,他們盡可以自己選擇人生道路,不過滄海桑田之後,一切後果也都要自己承擔——換句話說,便是把他們內心深處最熾烈的情感勾出來,然後再用時間將那感情慢慢衝淡……”
她美麗的眉間抹上了一絲憂愁:“隻是……這種法子也隻是對付一下初初產生的心魔罷了,隻希望芙衣現在還沒有陷得太深。”
“嘖,”玄冥感歎道,“也不知經曆你考驗的除了我們小芙衣之外,其他人會不會有這方麵的毛病……淵得大師足下高徒倒算是撿了個便宜,可其他幾位……千萬別因為你這一關,拆散了人家本來已經情深意濃的好姻緣。”
閣主微笑起來:“說不定還是避免了一段孽緣呢,能被我這幻境影響已經足見感情粗淺,便算是良緣散了,也不愁日後找到更合心意的道侶啊。”
她身後那個穿一身深黑色寬袍的邪魅男子卻忽然哼笑出聲,顯得頗不以為然:“修行不易,有那麽些功夫去在意情情愛愛的小事,還不若用在加強功力上,說不準還早日證得大道。”
閣主的麵色有些僵硬,她轉過頭去:“哦?不知宗主有何高見?”
合歡宗和碧漪閣不對付,其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大抵多數由女子組成的宗派,總是對這樣的修煉方式心存抵觸和輕蔑的。
那男子就以原來的姿勢半躺半坐在地上,看上去倒好像身下一片錦繡華裳。
他也不藏私,隻是略帶嘲諷地開口道:“我這關卡也是一個幻境,不過沒有特意針對誰,也不是設來給誰去心魔的……隻是碧漪閣或蓮華寺的兩位若遇上,可真須有好一番尷尬難堪……”
淵得和閣主的臉色都微微地變了,從這宗主的話裏,他們已經有了些不好的猜測。
“你不會……”連玄冥的口氣都有點微妙的不讚同,他甚至覺得,大家都應該有些後悔同意讓合歡宗也加入這次試練了。
宗主挑眉一笑:“不要這副表情……有關於‘欲’的考核,恐怕將是他們今後的人生中最容易中招的東西,你們不得不承認,若此次能毫發無損地從我設的那關裏出來,他們所受到的益處說不定比其他關裏頭的大得多。”
他懶洋洋地笑道:“而且我也不是沒留下餘地的嘛,到我那一關時,過關者都是與其他人隔絕開的,那麽不管他們是否經得住考驗、或者做出什麽醜態,至少也不會被人家知道。”
話雖如此,可這種關卡……也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
可現在寶貝徒兒們已經都進去了,現在即使是他們,也不可能打破空間壁壘把人救出來,也就隻好暗暗祈禱,自家徒弟千萬要心念堅韌,別讓這缺德帶冒煙兒的關卡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玄冥急著想把話題過掉,便摸著腦袋樂嗬嗬地介紹道:“你們這些人心眼兒忒多,不就是一次試練嗎,就不能弄得簡單粗暴點兒?”
淵得輕輕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氣息,輕笑著附和他:“那大長老設關又是怎樣一番情形呢?”
“哎,可簡單啦,”玄冥笑眯眯的,“我的幻境是一隻渡劫期的烈火棕熊,把闖關者揍個半死就能放走,不礙事不礙事。”
“……”剩下三位師尊都用一種難以描述的眼神看著他,神情十分一言難盡。
“……渡劫期?”
“揍個半死……?”
“嗬,”誰都沒想到,這時候邊上一直保持寂靜的地方忽然傳出一聲輕笑,“大長老總是這樣爽快,幾位也都是,這麽多年來,性情都沒怎麽變啊。”
清簡真人竟睜開眼睛,淡淡的視線掃過來,沒有了以前那樣從不願參與進他們話題的冷然如冰,反而有些調侃:“這次出來之前,掌門曾向我詢問過各位可能會擺出什麽陣法,那時猜測,竟也是八九不離十。”
“……”碧漪閣主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猜出了合歡宗會使出那種……那種陰損的陣法?那你還放心讓沈師侄進去了?”
修真界誰不知道啊,蒼然這大師兄養得可比小姑娘還不食人間煙火,這麽些年來非有大事從不下山,清簡把這大徒弟護得眼珠子似的,如今居然親手往龍潭虎穴裏推?
清簡真人搖搖頭:“宗主說的其實也沒錯,關於‘欲’的試練,確實是修煉途中十分重要的一環,沒必要畏懼它,也絕不能輕視它。”
“其實所謂‘欲’,隻要不過分沉迷,也未必便是多可怕的東西。”
他竟然笑起來,轉向玄冥:“你怎麽不問我設了什麽關呢?”
“呃……”大家都被他今天與以往過於迥異的性情表現鎮住了,玄冥反應了一下,才磕磕絆絆地問道,“那你設、設了……?”
清簡真人搖搖頭:“對了,我還得坦白一件事……大家都知道我最近收了個小徒弟吧,穆雲還從沒經曆過這樣的試練,出於私心,我就把他也塞進去了。”
“……”
“作為補償,你們所有人設出的關卡他都會以雙倍難度經曆一遍,以示公平。”
玄冥虛弱道:“行了……都這會兒了我們還能把他揪出來嗎,所以你設的試練到底是……?”
清簡微笑道:“我設的這一關,叫做‘假戲真做,心想事成’。”
“道友們大可不必擔心,”他對露出不明所以表情的師尊們說道,“我這次並沒什麽為難之意,隻是也與閣主一樣,想給自家徒弟了個心願,他們在前麵闖了你們那麽多關,也該到放鬆片刻,獲取獎勵的時候了。”
合歡宗主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忽然有些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