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風動廟堂江湖-6
一時腦抽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向未來大姨子說了錯誤的話的穆師弟, 很快就被憤怒的蘇閣主趕出了房間。
當然, 在他全部診治完成之後。
當一個弟控的姐姐發起怒來的時候, 效果無疑是可怕的,就連身經百戰的穆仙君都不敢輕易略其鋒芒,而更大的原因是, 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說, 先讓把他師兄害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提前嚐一嚐後果。
蘇雅覃在房間裏連喘了幾口氣沒喘勻, 她倒不是因為覺得李昇在和自己開玩笑而不愉,而恰巧是因為, 她知道李昇這樣說出來的話,絕對沒有更改的餘地。
呸,當年父親就算了, 畢竟你情我願的事兒, 現在你這小兔崽子又想向小娘唯一的弟弟下手?傾兒可還連見都沒見過你這色胚呢!
難道我蘇家的男人還就欠了你們李家不成?!
蘇閣主憤憤不平了好一會兒,才忽然反應過來, 自己似乎又被那個姓李的老狐狸給耍了。
他忽然爆發出這麽一件能把人砸暈的大新聞,成功把之前的種種異樣都掩蓋了過去,比如說為什麽忽然有了那麽大的反應, 比如說他到底對弟弟今天遭遇的事情了解多少, 比如說……他的那個神秘的情報來源, 究竟知不知道這些年來弟弟一直生活在什麽地方。
蘇雅覃恨恨地一跺腳,發現這麽多年以來,自己似乎一直鬥不過這個明明年齡相差無幾的“青梅竹馬”。
啊呸,誰跟他是青梅竹馬!
轉念想到最後李昇說出來的弟弟可能中的追魂蠱, 她的心又是一亂。
她簡直……無法想像弟弟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都經曆了什麽,他還那麽小,未及弱冠,卻似乎已經嚐遍了常人一輩子也未必能體會到的人生苦澀。
這還是自己看見的,自己沒看見的呢?
這些年他在哪裏,是怎麽過的,自己這個做姐姐的一無所知。
他本該擁有一個天之驕子的人生的啊……當年才一歲多的弟弟就已經顯現出了過人的聰明和讓人喜歡的好性格,現在看來,他分明是完全遺傳了父親和母親的優點的吧,就這麽虛弱蒼白地躺在那兒,都能美好得仿佛一幅畫一樣。
都說眉心有顆朱砂痣的人才華橫溢、富貴一生,怎麽他的命運,卻是如此崎嶇坎坷……
蘇雅覃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把這些雜亂的思緒趕出自己的腦海,淨了淨手坐到古琴旁邊,開始彈奏一曲《采薇》。
這麽多年了,出行的遊子也該回家了。
就在這時候,躺在床上的青年忽然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蘇雅覃連忙停下撥弦的手,站起來疾步走過去:“你醒了,別亂動……”
青年愣了一下,清俊麵容上顯現出三分茫然,像還不知身在何處。
“別擔心,你已經安全了,那些人不會再來了。”
他神色一動,好像這才忽然想起來昏迷前發生的事,眉目間鬆緩了幾分。
“原是姑娘救了在下,感激不盡……”
蘇雅覃見他似乎想要起身行禮,連忙按住他的手示意對方不要亂動:“你好好在這裏待著,就是對我最大的謝意了,瞧瞧你那身傷吧,若是一個不好,我閣中的醫生豈不是又有一番忙碌。”
青年一下子停止了動作,有些可憐巴巴的不知所措。
蘇雅覃被他這樣的神情弄得心都要化了,特別想伸手去揉亂那一頭看起來就手感極好的發絲,可一想到剛見麵就這樣親昵怕嚇到他,這才勉強作罷。
她在床邊的矮凳上坐了下來,柔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當時……為什麽會落入那樣的境地的?”
她方才撫琴的時候思索過一會兒該如何與剛見麵的弟弟相處——直接認親怕是不行的,弟弟現在剛剛受過那麽大的折磨,渾身是傷,突然公布這麽重大的消息,委實怕他受不了。
等幾天吧,反正人已經在這裏了又跑不掉,等他身體略微養好些,再討論當年那些事。
也不知道……當年最後帶走他的人到底是誰,這些年又有沒有對他講過那些慘痛的身世過往。
青年抱歉地笑了一下,開口認認真真地自我介紹:“在下蘇傾,蘇杭的蘇,傾慕的傾。”
楊傾說著這與“事實”不符的解釋,心裏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不過好在,義父隻是給了他個假姓,沒將名字也一並改了……這樣在聽到別人叫自己的時候,倒不至於一時反應不過來。
而聽到這與當年父親如出一轍的解釋,蘇雅覃鼻子卻是一酸——她今天似乎格外的多愁善感,快要把過去十八年的柔軟都用盡了。
我弟弟長得可真俊,氣質也這麽好,這樣恍惚地看過去,好像又是當年洵洵儒雅的父親微笑著在與自己談心。
而且……自己和他長得還真有點像呢,第一眼看過來,一定會有親近感的吧?
她努力讓自己溫柔地對上弟弟像小鹿一樣濕漉漉怯生生的目光,安慰地眨眨眼。
咦……?
蘇閣主終於發覺了有哪裏不對,雖然從剛才起弟弟就一直在盡力循著自己的方向把視線投過來,可那雙漂亮的眼睛卻似乎一直對不上焦,現在也隻是在自己的臉龐周圍飄忽著,根本不知該落到何處!
“我三個月前剛出了家門……”
“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楊傾的話被打斷了,那個聲音很溫柔好聽的女子忽然急切地站起來,直接上前捧住他的臉,好像想要確定什麽事。
他嚇了一跳,有些不適應地躲了一下,可那女子手勁大得出奇,察覺對方並沒有什麽惡意,他也就放鬆了身體任她察看。
“確……確實看不見了,”楊傾輕聲解釋著,努力想要安慰她,“沒關係的,其實也沒多大影響,我的聽覺很靈敏,一樣可以正常生活。”
他直覺地不想讓這個救了自己的女子傷心——她就是蘇雅覃吧,那個被自己假扮弟弟的人,那個……自己的暗殺對象。
楊傾心裏很抱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讓這個使他心懷歉意的姑娘好受一點。
怎麽……為什麽受到傷害的是他,可試圖安慰別人的也是他呢……
“別說了……!”蘇雅覃受不了地再一次打斷他,發現對方似乎一下子被自己嚇住了,又連忙放緩了語氣,卻還是有些壓抑不住的氣急敗壞,“是那些人對嗎,那些在那天追你的人,他們真的給你下了追魂蠱?”
“追魂蠱?”楊傾裝作很疑惑的樣子——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一個不涉江湖的讀書人,“我、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認識他們,十天前他們忽然冒出來,既不劫財也不問話,可他們知道我的名字,似乎又沒有認錯人。”
蘇雅覃氣得牙齒都在打戰,她決心先把事情問清楚,然後……
然後不論這件事是誰做的,她都一定要讓對方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
她深深地吸了兩口氣,讓自己的心情略微平靜下來:“抱……抱歉,我反應有點過了,你能說說嗎?把這件事的始末講給我聽。”
楊傾有些為難道:“這……這並沒有什麽好講的……”
“我沒有惡意,”蘇雅覃盡力用自己最真誠的聲音去誘拐單純的弟弟,“隻是、隻是抓去你的那些人好像也是我的仇家,我若是不把事情弄清楚了,怕是也有一天會有這樣的遭遇……你不會不幫我的吧?”
雖然剛相處沒多長時間,但她已經摸清楚了弟弟的性格,這個時候說是為他好還真未必有用,隻有用自己這個恩人的安危來說話,才能得到想要的情報。
咳,雖然對和自己的弟弟都耍心機感到有點抱歉,但這也都是為了他好嘛。
對方果然上勾了。
楊傾心懷忐忑地把義父事先交給他的話都說出來——其實他真的不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這是天生的,怎麽教都教不過來,小時候也不知為了偽裝訓練挨了多少罰,可最後還是楊逾先投降了,放棄了把他訓練成全能型的殺手這一誘人的計劃。
但現在他眼睛看不見,扮演的又是這麽一個極易招致同情的角色,那些躲閃和愧疚都很容易被從另外的方向理解,至少一直以來對謊言都有著卓越辨別能力的天機閣主,沒從他的表現中看出一點不妥。
當然,這也有她完全沒想過自己的弟弟有可能騙自己的原因。
蘇雅覃很快根據他的話自己拚湊出來一個完美的解釋:那些不由分說忽然把弟弟綁走的黑衣人一定是當年父親的仇家——雖然不知道一直為官清正又與人為善的父親是怎麽惹上這群窮凶極惡的人的,但官場上複雜的彎彎繞繞太多了,更別說父親那麽副性子,無意中得罪了誰都不足為奇。
而根據弟弟所說,他從小都是在“師門”被養大的,關於這個“師門”在哪裏卻是咬緊牙關不肯透露半句話,不過江湖中有著奇奇怪怪規矩的門派多了去了,從弟弟的描述來看,他的師門一定是個隱世不出的奇人異士聚集之處,雖然他並沒有學到多少武藝,但以蘇雅覃的眼光來看,他的師父關於“文”和禮節方麵的修養都堪稱當世大家。
這樣也好……她心裏有點詭異的欣慰,江湖中的風雨廝殺並不是多麽讓人向往的東西,弟弟的師父明顯隻是想把這個太傅之後培養成與其父一樣的王佐之才,況且由於他一直體弱,怕也是出於心疼的緣故才沒讓他遭受那些打熬筋骨的苦練。
從現在的效果來看,那位前輩真的做得很成功。
三月前出師,開始一邊遊曆一邊增長見識,嗯……也很合理。
楊傾的麵色忽然有些紅了,靦腆而滿是憧憬地結束了他的描述:“當時師父還讓我到江南去找天機閣主,他說——那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剩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