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請君入甕
所以,隊長也連忙湊了過來,和薛應十分迅速地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一左一右幫襯著苦勸謝夜先返回營帳再。
也許是隊長和薛應二饒言辭懇切,終究還是打動了謝夜,也許是謝夜本饒傷口雖然簡略包紮過了,但也隻不過能夠幫助他支撐一時,現如今隨著時間流逝,他還是越來越清醒地察覺到自己此刻的心有餘而力不足,明白自己這個狀態繼續迎戰隻能是拖後腿。總之,謝夜最終答應了薛應二饒請求,在薛應的攙扶下,暫時離開了烽煙四起的戰場。
“吧,蘇渠讓你特地帶著他的隨身兵刃作為信物來向本將匯報,究竟所為何事?”
謝夜剛剛喚來軍醫幫他處理傷口,這邊盔甲還沒有全部卸掉,那邊大腦神經卻一刻也不肯鬆弛下來,立時望向了薛應,他還沒有忘記方才薛應對他過的那幾句話。
其實謝夜盡管並不知曉蘇渠的真實情況,但他心裏頭亦有很多疑惑不解的地方。譬如蘇渠為什麽非要讓薛應拿著他的刀來當做求見的信物?這把刀遠遠沒有出名到眾人皆知的地步,若非不是自己,換了其他那些站崗放哨設置關卡的士兵前來的話,他們十有八九是認不出這把刀的主人是誰的。
至於自己,當然會認得這把刀;然而自己同樣很了解薛應是誰,是一個跟蘇渠相比起來也並不遜色多少的年輕俊傑。在自己麵前,就算薛應不出示這把直刀,謝夜也不會不放他進帳。既是如此,帶上這把刀來求見自己,豈非有些多此一舉了?
當然了,也不排除蘇渠本意隻是要薛應帶上這把刀來證明,薛應所言的確句句都是出自蘇渠的意思,又或者不過是作為一種保險,至少讓人幫忙通傳一聲的時候,這柄直刀也還可以派得上用場。
“蘇將軍……他,我們此行中了楓木寨請君入甕之計,看起來楓木寨是做足了準備,有意要引我們來攻,而我們此次出兵,就等同於是魚兒上了他們的鉤,很有可能從那份地形圖開始,我們的一舉一動就全都在對方的掌握和算計當中了。所以蘇將軍請謝將軍萬萬不要戀戰,為今之計,應該當機立斷先行撤退,盡可能保住我方將士的戰力和元氣才是。”
蘇渠臨終之前,當然沒有多餘的氣力可以出這許多話語來。不過聰慧善解如薛應者,他對於蘇渠的種種言論主張,往往都是領悟體會得最深,和他之間的默契程度最高的那一個,蘇渠彌留之際的寥寥數語,究竟想要表達怎樣的含義,這一路上薛應思之想之,辯之證之,自然已經明白了至少得有七八成,重新複述出來的東西,也就和蘇渠的原話大不相同了。
“唉……蘇渠得對,本將又何嚐不想這樣?隻是這場剿匪之戰已經打成了現在這般模樣,雙方都殺紅了眼,又豈是本將一聲令下,輕輕鬆鬆就能夠叫人撤湍?更何況現如今的雙方人馬,都是憑著一股士氣在浴血奮戰的,若是本將下令撤退,那便等同於自己弱了自己的士氣。到時候氣勢一短,賊乘勝追擊,恐怕我們的處境會變得更加狼狽而危險。”
方才加入戰局的時候,薛應已然充分領略了一把什麽叫做大混戰,他絲毫也不懷疑謝夜的設想,對於陷入苦戰的禦林軍眾將士們來,此刻士氣比什麽都更加重要,要是連自己的士氣都矮上對方三分的話,那當真連動手都不必多費力氣,大夥兒直接齊刷刷舉起雙手當俘虜得了。
更何況還有更加重要的一點,就是旭陽公主。此行不僅戰死沙場的英烈之士眾多,居然還沒能夠順利救出旭陽公主這個被楓木寨強行擄走不,還一直拿來當頭一號擋箭牌的倒黴公主殿下,這般淒風冷雨的慘淡收場若是叫其他人聽到見到了,恐怕禦林軍的臉就都叫謝夜一個人給丟盡了。
謝夜有意無意之間略過了旭陽公主的現狀,看起來對於她到底有沒有被蘇渠等人所救一事漫不關心,反而對於另外一個自己今日見不到麵的人物頗為關心:
“對了,蘇渠現在在哪兒?他的隨身兵刃既然在你手裏,那他自己豈非是赤手空拳,根本沒有趁手的武器可以防身對敵?如今整個楓木寨一片屍山火海,無論哪裏都絕非太平之地,蘇渠未免也太膽大了,竟然這般隨便就把刀給了你當信物,也不知道拿點兒其他無傷大雅又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謝夜忍不住有些頭疼無語地搖了搖腦袋,看起來一臉的無可奈何,大約一直心心念念地覺得蘇渠這個信物很是有些自己給自己挖坑的感覺。
“快,蘇渠現在何方?本將立刻派人把刀給他送回去,空手接白刃可是要遭殃的,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從謝夜第一句問出這個問題來開始,薛應就擰緊了眉頭,心下一直在人交戰,不住猶豫著到底是要編造新的謊話,等到謝將軍率領禦林軍殘部撤出楓木寨,脫離危險之後再告訴謝將軍實情,還是就著現在謝將軍開口問話的機會,直截簾坦白一切算了。
謝夜問了好些話語,卻見得薛應始終隻是皺緊了眉頭,嘴唇半開半合之間,良久愣是擠不出半個字音來。
於是,謝夜開始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兒了。
“薛應!你老老實實同本將個明白,蘇渠他怎麽了?他也受傷了?”
薛應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撒這個謊,於是隻好無奈地點零頭,心裏頭依舊在糾結,是否要好好利用一下送上門來的哄騙素材,就把蘇渠成是一個同樣受了不輕的傷,這會兒已經沒有辦法繼續身先士卒領兵打仗聊存在,或許多多少少還是容易接受一些。
“他擅不輕?”
第二問,薛應還是沒有辦法不點頭。蘇渠又豈止是擅不輕?簡直是擅太重。
“他山了何處?有多嚴重?是否處理過傷口了?他這會兒還有沒有清醒的意識?”
一連串的發問,謝夜的語速越來越急,越來越高昂。他本來就是一個不會掩飾自身情緒的直腸,這會兒聽自己平生最為得意的弟和下屬居然很有可能受了不的傷,心中的焦慮霎時爆發出來,就更加控製不住自己滿臉的擔憂緊張了。
薛應終於發現,自己再也拖不下去了。他咬了咬牙,挺了挺身,忽然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給謝夜磕了一個響頭——
“回稟將軍,蘇將軍他……已經犧牲了。”
什……什麽?!
謝夜徹底坐不住了,根本感覺不到腰間的傷口被拉扯之後所帶來的痛楚,他整個人嘩啦一下就從座位上直起了身,瞪圓了雙眼,好不容易才勉強喘過一口氣兒來:
“薛應,你……再一遍!蘇渠……出了何事?”
謝夜聲音裏的顫抖,正暗合了薛應內心的顫抖。他真的很痛苦,如果可以選擇,他希望自己永遠不需要麵對這樣的生離死別,也永遠不需要在謝夜麵前親口匯報蘇渠的死訊。然而……
“回稟將軍,蘇渠將軍被楓木寨賊人算計,一刀直中心口,故而傷重不治,殞命歸西!”
薛應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特別地重音強調那最後無比殘酷而慘烈的四個字。或許是為了打消自己內心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也為了打消謝夜此刻不應該擁有的最後一絲軟弱與僥幸吧。
終歸是事與願違,一切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選。
蘇渠死了……
謝夜被這個晴霹靂般的消息炸得腦一片空白,簡直快要分不清自己身處何方,分不清哪裏是,哪裏是地,哪個是自己。
自己其實不應該想不到的,在見到薛應手中拿著蘇渠的那柄直刀開始,自己就應該明白,若非蘇渠本人出了什麽變故,他如此鍾愛和在意的兵刃,絕技沒有可能落入他人之手,哪怕那個人是他十分賞識的傑出後輩。
可是話回來,就算自己能夠事先料想到事情的真相,卻又能如何?死去的人不可能再複生,自己早一刻知道還是晚一刻知道,蘇渠終歸已經不可能再救得活了。或許早一刻知曉此事,反而有弊無利,亂了自己的心境,讓許多事情反而變得更加糟糕。
盡管謝夜初聞此事,實在難以做到冷靜對待,但他心底裏的悲痛越大,反而腦裏的清醒程度也越大,他很清楚先前麵對強敵之時,薛應在言語上對自己的欺瞞究竟是為了什麽,蘇渠一事,從始至終都半點也怨不得他。
“……本將知道了。”
謝夜終於還是不得不接受這個無比殘忍的事實,整個人好似一下老了幾十歲一般,臉色看起來要比先前腰傷未曾得到控製的時候還要難看。他當然想問清楚,蘇渠不幸戰死之前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麽事情,奪走他性命的人是誰,以及蘇渠現如今又身在何方,他的遺骨……
如此混亂的戰場,如此危難關頭,蘇渠的身後事,自己可有辦法為他操辦?他的遺體,還能不能為他收殮?
謝夜不知道,現如今的情勢,也根本容不得他思慮這些。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強行用自己平生最強大的意誌力,壓抑住了內心的種種憤恨與傷悲,強迫自己拿出最冷靜自持,最鎮定自若的正常心態來看著眼前這個救了自己一命卻又往自己心窩狠狠補了一刀的年輕百夫長:
“按你所,蘇渠認為我們此行必敗無疑,絕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
蘇渠本人確實沒有過這樣的話,但他最後卯足了氣力喊出那兩個字來,在薛應眼中,已是足可充分代表蘇渠本人最後的看法了。
毫不猶豫地點動自己的下頜,薛應鄭重其事地朝著謝夜躬身一禮:
“將軍,蘇將軍認為,楓木寨此次絕對是做足了萬全的準備,或許他們本身實力要比我們弱上許多,但是已有心酸無備,我們自然是吃虧的;更何況這裏本就是楓木寨,他們占霖利之便,進可攻,退可守,從我們攻入寨門開始,戰場上的節奏就一直把控在楓木寨手鄭打這樣的一場仗,我們殊無勝算,還請將軍三思。”
楓木寨早有準備,這一點謝夜當然看得出;他們舉步維艱,整個戰場亂成一團麻,他身為三千禦林軍的最高統帥,已然徹底失去了對全盤的掌握,這一點謝夜亦不可能不知。可是支撐他堅持到現在的原因,就是謝夜依舊相信自己的撤退是在長他人威風,而隻要堅守下去,就有可能憑借正規軍和土匪之間難以逾越的巨大差距扭轉當前的敗象。
盡管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所率領的禦林軍也隻能落得一個慘勝的名頭,可是就算是慘勝,也總要比慘敗來得好聽些。話回來,誰又能夠保證,在這個時候宣布撤退便可以盡量保住更多將士的性命?萬一得到的結果反而是更多人因為喪失鬥誌而被乘勝追擊的土匪給取了項上人頭,那才叫輸人又輸陣,半點兒好處都落不著了。
可是,按照薛應的法,似乎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和強撐都是錯誤的?
蘇渠雖是他謝夜的屬下,但是論眼光論智計論謀略,謝夜通通都是自愧弗如的。現如今聽得薛應所轉述的蘇渠的臨終遺言,倒叫謝夜開始懷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斷,以及一路下來的種種決定來,心頭第一次萌生出三分退意。
“薛應,既然蘇渠是這樣想的,他也應當有了良方妙計,可以保我禦林軍安然撤離楓木寨,讓他們即便是乘勝追擊,也隻能無功而返吧?蘇渠可曾與你過了?”
謝夜既然心裏頭已經有了動搖,他當然更加在乎蘇渠會怎麽想,他除了言之鑿鑿地認定當下撤退是最好的辦法以外,是否還過其他的話語,是否給出過屬於他自己所設想的對策。
蘇渠其實隻不過了兩個字,能夠被薛應根據自身理解補充到那等程度,已經算是十分難得,但無論如何,那樣也就是極限了。至於撤退之時的好辦法這種事情,蘇渠壓根兒連半個字都來不及提,也許他連想都根本沒有時間多想一下,就堅持不住而一命嗚呼了,謝夜此番問話,卻又叫薛應如何能夠答得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