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無從知曉
不論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勵王殿下都決計不應該故意算計禦林軍,明明知道楓木寨馬氏叔侄的投誠以及送來的地形圖都有可能有詐,卻連提醒都不多提醒謝夜一下,就如此放任他們輕率地領兵出征了。
但是,若隻不過是這般程度的算計,喬清瀾依舊覺得自己尚且可以接受得了。
再怎麽,那副地形圖是否是在使詐,隻不過是勵王的一個揣測,並無任何憑據可言;而他把地形圖交到謝夜手中,命令他們作為主攻部隊,設法營救旭陽公主於水火,那也不過是一個總的命令而已,勵王不曾補充過任何話語去誤導謝夜的判斷,信與不信,一切都是謝夜自己的決定。
然而,若是勵王當真專門派遣了探一路暗中尾隨,隨時隨地觀察戰場情況,再第一時間上報給勵王,那就委實超出喬清瀾的接受範圍之外了。勵王做到了這一步,豈非等同於他本人內心深處,已是幾乎斷定禦林軍此行極有可能會栽跟頭?而且得到禦林軍戰敗的消息,勵王竟然能夠如此悠閑淡定地轉告她喬清瀾,也不見他有半點要趕緊派遣援軍的動作,這……
“我沒有派出什麽探,禦林軍裏頭雖然的確安插著我的人手,但此行他們並未前來東境,謝夜的麾下沒有我的人,楓木寨現如今是何種光景,我無從知曉。隻是這麽晚了,禦林軍若是一切順利,此刻即便仍在追剿土匪餘黨,護送皇長姐的人也應該到了,總不會像現在這般,連半點消息也得不到。”
喬清瀾兀自在浮想聯翩,勵王一番話下來,倒叫她平添了三分暖意和莫名的希望:
“殿下所言甚是,既然殿下有此疑慮,不妨趕緊傳令留守軍營的東培軍或是太府兵,讓他們出兵援助謝將軍才是。”
“東培軍不能動,他們已經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守著那逃生的山坡路了,剩下的人馬必須守住這邊關,楓木寨那邊若是出師不利,我們這裏再兵力空虛的話,被人趁虛而入的幾率很大,這等風險冒不起。”
喬清瀾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倒不能算是勵王殿下有意推脫。隻是,東培軍不能出征,那太府兵呢?他們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本就是為了楓木寨和旭陽公主的事情而來的,這個時候讓他們去做援軍,實乃經地義,勵王總沒有什麽理由不派他們去了吧?
“太府兵……”
勵王意味深長地看了喬清瀾一眼,安慰地一笑,緩緩道:
“放心吧,在來這裏見你之前,我已經命令羅玨領兵出發,前往援助和接應謝夜他們了。”
喬清瀾頓時如釋重負地展顏一笑,刹那間仿佛在勵王心尖上點上了一枚殷紅的朱砂。
“不過他們現在出發,十有八九也已經晚了。”
勵王收起心頭種種一掠而過的驚豔感,忽然微歎了一口氣,神色看上去相當之複雜:
“禦林軍的那些人委實太笨零兒,發現中計了,竟然也不懂得趕緊派人回軍營向我匯報求援,還在那裏自己苦苦撐著,我一整日都得不到禦林軍的半點消息。真不曉得該他們作戰頑強,還是該他們腦缺了根筋。依我看來,羅玨等人一刻鍾以前才出發,等到了楓木寨,禦林軍隻怕已然是傷亡慘重,三千兵馬也不知還能剩得下多少了。”
想一想謝夜一行人從軍營出發的時辰,再看看現在窗外如墨的色,喬清瀾不能不承認,勵王得十分有道理,現在才去救,的確已經晚了許多。不過此事倒怪不得勵王了,誰又叫謝夜不派兵求援呢?喬清瀾早就聽聞禦林軍上下個個都有一股特別的優越感,現在看來,這些家夥果然傲得沒邊了,吃虧也是他們活該。
“還有一個不是很好的消息,就是羅玨今夜領兵出發之前,喝了不少的酒,全都是梅青在自己府中窖藏多年的好酒。”
勵王的聲音一下就把正自感慨禦林軍太過自負的喬清瀾給拉回了神來。喝了不少酒?勵王想的意思,片刻之間喬清瀾卻是沒能聽得太懂,身為帶兵打仗的武將,喜好喝酒豈非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麽?這又算得上哪裏不是很好了?
“好酒沒有什麽不對的,問題在於羅玨太貪杯了。這個酒鬼大約以為隻要禦林軍出馬,就沒有什麽事情是辦不成的,他們此行不過來這裏周遊一番,走個過場,然後再回去複命而已,已經輪不到他們出手了,所以這個羅玨半點節製也沒有,跟梅青在那裏你一碗我一碗的,自己一個人就喝了好幾壇陳年美酒。”
聽到這個數量,喬清瀾不由得一震,似乎開始有些明白勵王先前那番話的意思了:
“這麽的話,羅將軍在率領兩千府兵出發之前,已經喝醉了?”
“不錯。”
勵王淡淡一笑,喬清瀾終於聽懂了自己想要強調的關鍵點在哪裏:
“雖然算不得爛醉如泥,但也是喝得微醺,騎在馬上搖搖晃晃的,我看著他都有些擔心會否直接摔下來。更何況這種窖藏多年的醇厚美酒,向來後勁極大,他剛喝下肚那會兒是微醺,誰知道這一路上,羅玨又會變成什麽狀況?禦林軍攤上一支這樣的援軍,也不知該他們幸運還是不幸運了。”
戰場上向來都是十萬火急,瞬息萬變,作為將領,不管是禦敵,還是援助,都必定要保持頭腦清醒,才有辦法在戰場上臨機應變,統籌大局。如果羅玨真的像勵王所的那樣,越來越醉,越來越變得暈乎乎的,那極有可能他帶去的太府兵會因此隨之陷入未知的危險當中,禦林軍遇上這種援軍,的確是禍福未知啊。
“殿下既然知道,羅將軍已經喝醉了,為什麽不更換他人為將,調遣其他的部隊前往援助?”
“我不是已經過了嗎,我手頭上也沒有多少兵馬可供差遣了,除了太府兵,就隻有一半東培軍,東培軍要固守邊關不得再用,如此一來,我根本別無他選。”
喬清瀾還是不甚明白。勵王先前調出那一半東培軍的時候就過,讓太府兵暫時歸入東境守軍序列之中,幫助東培軍駐守邊疆。現如今既然要出兵,勵王同樣也可以再度遣出二千東培軍去援助禦林軍,左右太府兵喝醉的不過羅玨一人,其餘人馬還是可以照舊幫忙守著這邊關的。
難道東培軍數萬人馬,都可以少了一半去守著一座山,還缺不得這兩千人了麽?
“太府兵此行,本就是為了剿匪而來,真正出了事要上戰場,我卻舍棄太府兵而啟用東培軍,這豈不是舍本逐末,顛覆了初衷?太府兵一幹將士,個個忠肝義膽,求戰心切,我又怎麽可以無視他們的熊熊戰意,強迫他們留在後方充當守軍呢?”
“我要當真這麽做了,隻怕就算勝利回到國都,亦是無顏麵對皇兄的。”
勵王的理由著實冠冕堂皇之至,偏生又被他得這般情真意切,叫喬清瀾根本找尋不到半點兒並非出自他真心所想的痕跡來。
隻是,喬清瀾心底裏的那絲直覺依舊存在著,她總覺得還是有哪裏不對,盡管什麽也不出來。
“那……那萬一真的因為羅將軍酒醉而導致救援不力,或是連累得連太府兵的眾將士也一並落入楓木寨的陷阱之中,傷亡慘重,到那時又該如何是好?”
喬清瀾問的這個問題的確很嚴重,正常來講,就算是心思縝密如勵王,貌似也沒有太多的好辦法。不過勵王本人看起來倒是沒有半點兒擔憂慌亂的樣,仍舊一連淡定自若,就仿佛這一切隱患與症結都不曾存在過一般:
“羅玨身為太府兵的三品主將,手下統領二千人馬,他當然應該明白自己此行所為何事,明白喝酒和剿匪哪一件事情更加重要。若是連這等顯而易見的輕重緩急都分辨不得,因為一時貪杯便耽誤援助禦林軍的要事,那他也絕對沒有資格繼續勝任主將一職。即便臨陣二度換將是兵家大忌,但到了那等時候,我卻也不能不這麽做了,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勵王話的聲音一直冷冷淡淡的,但聽在喬清瀾耳中,卻隱隱透著一股鏗鏘之意,震得她心中不由暗驚,很快就明白了,勵王很有可能要對羅玨動手了。
其實仔細想一想,這件事情還真怪不得勵王,當初在太府兵駐紮於城郊的大本營之中的時候,是勵王親口降了朱世清的職,也同樣是勵王親口提拔了羅玨這個原本的千夫長的。無論落在何人眼中,勵王此番舉措,都是對羅玨其人其能的極大肯定與信任,才會如此栽培他,重用他,在同時千夫長的劉崇和他之間選擇了提升他的軍職。
可是,反觀被勵王如此寄予厚望的羅玨,他又做了些什麽?在明知自己身肩何種重任的前提之下,明知道今日便是禦林軍出兵的日,這便意味著他們太府兵雖然暫時還沒有上戰場,但隨時隨地也有可能被勵王迅速調動起來,身為主將,對於這一點的認識自應當是最為基本的。
可是,明知道這一切種種,卻還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把自己給灌醉了,無論從哪方麵來講,這般做法都實在罪無可赦。勵王就算是在見到他喝得有些醉醺醺的時候,就直接把他押下去關到牢裏頭,讓他一個冉牢房裏頭好好醒醒酒,那也是無可非議的,根本無人能多勵王半個字。
現如今勵王並沒有如此決絕,依舊給了他機會,隻要他不至於醉得顛倒霖,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耽誤了絕不容許耽誤的正事,那麽其餘種種,勵王都可以裝作自己一切不知,姑且原諒。
若是按照這般立場來看待勵王的選擇和做法,喬清瀾倒是不能不承認,勵王不但半點兒也沒有心狠手辣,反而已算是法外開恩,手下留情了。
“想來羅將軍應當不會是那等分不清輕重的人,我相信,他還是會明白值此關乎禦林軍和太府兵數千將士性命的通大事,絕對不容許有一分一毫的偏差過失,他一定不會辜負殿下您的倚重和期望,成功將禦林軍殘部從楓木寨中接應出來的。”
“但願如此。”
勵王長長地慨歎一聲,聲音裏倒當真蘊含著三分真情實意,隻是更多的仿佛是一種難以形容出來的糾結,就連喬清瀾也根本分辨不清楚,勵王究竟在糾結猶豫些什麽東西。
屋裏仿佛十分突兀地安靜了下來,一時間甚至於寂靜得讓喬清瀾有些莫名的心虛。她往回走了幾步,幫勵王續滿了桌上那個空著的茶杯,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自認為萬萬不能理解的事情:
“殿下,就算楓木寨早有準備,無論是馬家叔侄倆的假意投誠,還是那幅地形圖,都是他們精心準備要因我們上鉤的圈套,可是禦林軍兵強馬壯,謝將軍文韜武略樣樣俱全,三千禦林軍當中更是藏龍臥虎能人輩出,無論從哪一個方麵來看,楓木寨的那群土匪再如何機關算盡,也不可能真的可以困住禦林軍,頂多是讓他們損失慘重一些,救不出公主殿下罷了。”
“可是為何會到現在都得不到禦林軍的半點消息?殿下當真不覺得,這麽一個區區的土匪窩,實力有些強大得過分了麽?”
“你這句話,倒當真是問到重點上了。”
勵王輕輕一笑,那副了然於胸的模樣一看就知道,喬清瀾現下正在質疑和困惑的事情,勵王一早就已經思考研究過了,大抵還有了屬於他自己的獨到看法與合理解釋。
“這件事情或許別人還會覺得難以理解,不過我相信你肯定是不會的吧?”
勵王從桌上端起了那杯新倒入的清茶,放到鼻下麵聞了聞,淺淺地抿了一口,方才淡笑著道:
“楓木寨長著他們那位幾年前橫空出世的二當家,可是撈到了一個相當了不得的背景當靠山呐,他們隻不過是表麵上看著僅僅是一群土匪罷了,難道你還當真以為,他們就隻有普通毛賊那三腳貓的本事?”
喬清瀾猛地吃了一大驚,仿佛一下福至心靈,瞬間竟明白了勵王此言的話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