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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憐憫

  先前馬二涼那一瞬間如同錯覺般的感受,其實並沒有絲毫出錯,喬清瀾看著他的那一刹那間,眸中流露出來的的確是一種憐憫。


  在她看來,馬二涼此人雖然立場與自己相悖,行事優柔寡斷不談,為人還十分軟弱乃至於懦弱,總是像牆頭草一般左右搖擺不定,為了保命可以出賣朋友親人,然而一旦真正麵對自己的朋友親人,他又迅快地再度倒戈。但是此人本性不壞,他心裏頭還是有情感存在的,他始終記掛著自己的堂叔,也始終沒有忘記大當家和楓木寨於他的恩情。


  光憑這一點,馬二涼必須死,就算勵王最終選擇讓她喬清瀾動手,她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取其性命;然而同樣是因為這一點,喬清瀾不能不有所感慨唏噓,要她下殺手容易,但是要她再度用那慘無壤的血逆之法來懲戒和折磨馬二涼,喬清瀾卻不能不承認,自己委實做不大出來了。


  “馬二涼,你曾經協助我和勵王殿下救出旭陽公主殿下,為搭下曾經想過要記你頭功,在聖上麵前為你請功,可是你卻如此不珍惜殿下的深恩,一而再地背叛殿下,辜負殿下對你的期望,事到如今,你可還有什麽要為自己辯駁的?”


  喬清瀾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突然間搶在勵王前頭問出這樣一番話來。她分明不曾指望過讓馬二涼為自己再度爭取一線生機,更加沒有想過要改變勵王的想法,因為在得知馬二涼竟然知道了勵王身上某一樣絕對不能輕易泄露出去的秘密之後,就算勵王還打算繼續留著他,喬清瀾也不願冒這個險了。


  可是,她就是問了,或許隻是純粹想給馬二涼一個多幾句話的機會,但願這個本性並不算壞的家夥還有機會多活上一時半會兒的,也可以把他想卻還沒來得及出口的東西,一次性個痛快。


  “我辯駁了,你們就可以不殺我嗎?反正結果也沒有什麽兩樣,何必白費口舌?”


  馬二涼再度嘲諷般地苦笑了一聲,再度深深看了一眼喬清瀾,旋即將自己的視線轉移到勵王身上:

  “你是不是打算殺了我?”


  “是。”


  勵王沒有任何廢話,也沒有什麽想要隱瞞欺騙他的心思。這是絕對的強者麵對著絕對的弱者的時候,不屑使用的手段,眼下這樣的局勢,就算馬二涼能夠飛遁地,他也不可能逃得出勵王的掌控,對於這一點,勵王深信不疑,明年今日,毋庸置疑會是馬二涼的忌日。


  “我堂叔和三當家呢?你不是,很想讓我堂叔為你所用嗎?你難道連他也要殺?”


  “不錯。”


  “為什麽?”


  馬二涼有些著急了,他雖然對於自己的生死已經不敢再抱有任何奢望,但自己的堂叔卻不一樣,也許他還會有機會的,或者,馬二涼祈盼著勵王還肯再給自己的堂叔一條生路。


  “我堂叔這人想來比較軸,要他轉變想法難度確實不,但是也不見得就不可能,也許再給他一點兒時間,他就有可能會想通的,他會認得清眼前的現實,會知道站在哪一邊才更有前途,到時候我堂叔自然就會回心轉意的,勵王殿下,你可以……”


  “不可以。”


  勵王毫不猶豫地阻斷了他的話頭,半點也不打算給他任何為馬立僑商量與爭取的餘地:

  “本王給過你機會,也給過他機會,甚至答應了他,放過那姓關的一馬,隻要他肯為本王所用,從今往後效忠本王,那麽功名利祿,本王什麽都可以設法給他。本王對你等如此信任,你們話的時候,都不曾派人暗中監聽過你們的對話內容,可你那個堂叔又是如何回報本王的?本王絕不會輕易容忍任何饒背叛,包括你,也包括馬立僑,所以他必死無疑。”


  馬二涼第三次在臉上流露出帶著嘲諷的慘淡笑容。這一次喬清瀾終於可以確定,他的嘲諷是對著他自己的,很顯然,他在嘲笑自己的真和僥幸。


  “我們的大當家,他現在在哪裏?他還活著嗎?”


  到了這個時候,馬二涼的血液都仿佛被冰凍過一般迅速冷卻下來,腦反而異常清醒了起來。他明白了自己即將迎來的下場,也明白了馬立僑和三當家遲早都會迎來的結局,如今唯一尚不明朗的,就隻有他們楓木寨的大當家侯文力了。


  “你覺得,本王會容許他活在這個世上嗎?”


  勵王臉上掛著的冰冷笑容,這一次似乎並沒有帶給馬二涼更多更巨大的打擊。他十分冷靜地點了一下腦袋,連話的聲音都比方才下降了好幾個調兒:

  “我知道你不會放過大當家的,我隻想知道,大當家現在是否還活著,我已經要去見閻王了,難道你連這個消息都不敢告訴我麽?”


  喬清瀾訝異地看了馬二涼一眼,對於他居然出這種夾帶著挑釁和敵對意味的話語始料未及。


  在她的印象當中,馬二涼雖然不至於是那種膽如鼠的類型,但他肯定也不是什麽膽大包的存在,乃至於很多時候,很多種情形之下,喬清瀾所看到的馬二涼都難免有那麽三分懦弱和膽怯之色,至少他是個被自己折磨過兩回,卻連在背地裏咒罵自己兩句出出氣都沒做過的人。


  不論他對自己言語上的口中留情,究竟是出於膽還是出於禮貌,總之,他並不像是個敢於當麵如此硬頂勵王的家夥。可是,現在的馬二涼就是這般做了,仿佛帶著一種自知必死而破罐破摔的決絕和強硬,倒是讓喬清瀾忍不住對馬二涼有些側目。


  至少,這個家夥在麵對死亡的陰影之時,表現得還算得上是條漢。


  “本王不允許活著的人,早晚都得進鬼門關,至於是今死還是明亡,又有什麽區別?就算本王告訴你,侯文力現在還活著,又有什麽意義?”


  “或許我可以服大當家改過自新,從今而後在您的麾下效力!”


  馬二涼十分突兀地激動了起來,不僅聲音變得驟然高昂了三分,而且語速也猛然提升了好幾個梯度:

  “比起三當家,其實在楓木寨內除了我堂叔以外,我最親近的人就是大當家了,我知道他的理想是什麽,他不是一定要當土紡那種人,他隻是想要闖出一片地,想當個頂立地,可以讓很多人都知道他,記住他,敬仰他的大人物而已。如果殿下許諾給我堂叔的優渥條件能夠轉移到大當家身上,讓他在衛國有機會出人頭地,也許大當家會答應的!”


  這一番話語的,委實讓勵王和喬清瀾雙雙跌破了眼珠,兩個人忍不住對視一眼,難得在一個先前認定了必死無疑的絕對弱者麵前,表現出這般滑稽的麵麵相覷。


  原來自己還是錯看了他,他不是變得不怕死了,而是依然還沒有放棄活下去的最後掙紮。


  喬清瀾不由得越發佩服起馬二涼這個家夥來了。這一次的佩服和先前完全不同,實話,能夠在這種十死無生的絕境之中,拚盡最後一絲努力和運氣來為自己爭取最後一個絕處逢生的微希望,這樣一個為了活下去永不放棄的人,其實他身上也同樣有值得旁人敬佩和學習的地方,不是麽?


  “馬二涼,你是不是記憶上出現了什麽偏差?”


  喬清瀾在一旁默默敬佩著不話,然而同樣的言語落在勵王耳中,卻完全變成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大笑話:

  “若是本王沒記錯的話,先前那個姓關的就已經問過一次了,當時你也在場,難道聽不見本王的回答?你們楓木寨上下,本王第一個不能饒的就是侯文力,就算本王再放過你這一次,也絕對不會給他任何活下去的機會的,膽敢帶頭擄掠我衛國的公主殿下,這等色膽包之徒,本王沒有將他淩遲處死已經便宜他了!”


  “不,帶頭的人不是我們大當家,是二當家!真的!”


  勵王話音未落,馬二涼已經重新開了口,這一次卻是在為自己的大當家辯白和解釋:


  “大當家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把主意打到公主殿下身上去的,我們楓木寨向來都很知道分寸,也就是在這邊境地帶劫富濟貧,發點兒財,過我們自己的日而已,不管是衛國的公主殿下,還是東伏國的皇後娘娘,那境界都和我們寨隔了十萬八千裏遠了,無端端擄個人來寨裏頭藏著,又不能換錢又不能換地,其實對我們半點兒好處也沒有的啊!”


  對於楓木寨究竟為什麽要抓走旭陽公主這件事情,在場的缺中,恐怕勵王和喬清瀾的清楚程度連馬二涼都比不上。他們當然明白,這麽大的一個婁不會是侯文力自己有膽量捅出來的,尤其是在解救出旭陽公主,確認了她這些以來在楓木寨中除了失去自由以外,根本沒有得到任何不公不好的待遇之後,勵王就越發確信此事並非侯文力的本意了。


  這當然不會成為勵王可以寬恕侯文力的理由;然而眼下這也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馬二凉是第一個公然承認,而且是主動出這一事實的,楓木寨的人。


  此一事,對於勵王而言方才是至關重要,足以令他徹底動容的關鍵所在。


  “如你所,擄走我國公主殿下於你們楓木寨來,根本是百害而無一利,那為何你們的二當家會產生這樣的念頭,侯文力又為什麽要同意你們那個二當家的想法?難不成在你們楓木寨,他侯文力的大當家隻是掛了一個虛銜,實際上權力最大的人反而是你們的二當家?”


  許多事實,勵王和喬清瀾盡管早已清楚,但此時此刻,勵王卻必須要裝一回傻。同樣的話語,從馬二凉口中出來,和從勵王自己口中出來,效果與分量都是決計不可同日而語的,如果事到如今,眼前的馬二凉究竟還能夠被壓榨出什麽價值來,或許揭開楓木寨與西燕國之間的關聯,袒露西燕國的幕後陰謀,就是他存在於世能夠發揮的最後一點餘熱了。


  “對於寨中的大事務,自然還是我們大當家和三當家的話語更有分量一些,可是在劫掠公主殿下這件事情上,大當家和三當家都沒有辦法拂逆二當家的意思。此事是二當家率先提起,也是二當家拍的板,然後借由大當家的名義給寨中弟兄們下達命令的,罪魁禍首的的確確不是大當家,我發誓我沒有半個字假話!”


  “為什麽?”


  就算馬二凉不賭咒發誓,勵王也知道他的不是假話。隻是勵王最想聽到的那個詞兒,現如今依然沒有從馬二凉的口中出來,這不免令他下意識地生出了幾分焦急和煩躁,追問的語調也開始變得急促了起來。


  勵王的問題簡短無比,好在馬二凉這一次智商在線,一瞬間就了悟了勵王想知道的是哪一個為什麽:

  “因為二當家是那邊派過來的人,他所代表的,是我們楓木寨背後最大的倚靠,而擄掠貴國公主殿下的事情,其實到底也並不是二當家的主意,而是那邊的要求,二當家隻是負責傳達和執行了那邊的命令,大當家與三當家則是不得不配合實施這一次的行動罷了。”


  “那邊究竟是哪邊?!”


  “……是……西燕國。”


  喬清瀾不由得長呼了一大口氣,馬二凉這家夥可算是出來了。方才一直遮遮掩掩模棱兩可的措辭,不但險些氣壞了勵王,也險些憋壞了喬清瀾,連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為什麽自己莫名其妙地便開始屏住了呼吸,一直等到馬二凉端端正正地出那三個字來,自己才算是恢複了呼吸順暢。


  “西燕國……西燕國……”


  勵王口中不斷重複地喃喃自語著,臉上一副吃驚無比又憤怒無比的生動表情,心裏頭卻著實沒有多大的波瀾,畢竟這一切他早已經揣摩透了。這個時候的勵王,之所以要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刻意地拖延時間,是因為他又一次陷入了人交戰當中,原本早已做出的決定,這一刻卻極其罕見地開始發生了動搖。


  他在思考,這個馬二凉究竟是殺,還是留。


  想殺他的理由有千萬條,相信馬二凉自己也應該有許多地方心知肚明,勵王和喬清瀾之間更是心照不宣,根本無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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