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大不如前
而在那短得不能再短的時光裏,喬清瀾幹得最多的事情,都隻是靜靜聆聽著渾身上下僅剩話的力氣的母親,在自己耳邊瑣瑣碎碎的嘮叨著各種閑話家常,中間偶爾穿插幾句對武學的點撥,和對暗羽盟中昔日時光的回憶與追思。
再然後,母親就帶著那雙黯然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眼,帶著那張分明仍舊絕美,卻早已蒼白憔悴的臉,帶著她不盡卻也道不出的無窮遺憾與悔恨,撒手人寰了。
自始至終,喬清瀾那時不時會記起來片刻,須臾間便有被帶跑了思緒的疑問,都隻存在於她的腦海當中,根本就不曾被真正地變化成人言。
再長大一些,等到喬清瀾完全懂事,落戶柳府之內,乃至於接任了班主之位,連父親都已不在身邊的時候,喬清瀾很偶然地還是會記起這點兒困惑。但她卻也同時發現,那個時候的娘親或許是知道自己曾經想問她這個問題的,隻是她根本沒有給自己問出口的機會,或者,娘親自己根本就不想回答。
難道,娘親是害怕自己得知了真相以後,會自不量力地跑去刺殺當今聖上,所以才什麽也不肯叫自己知道她老人家到底是遭受了誰饒打擊而消沉至此,乃至於連累了整一個暗羽盟都大不如前的麽?
“此話究竟是怎生的?兄長,你清楚些,衛國皇帝,他怎麽就害得母親遠走,害得暗羽盟分裂了?是不是因為當年的暗羽盟在江湖之中名聲太盛,招來子的忌憚,才被他下令打壓?”
這是最正統,最能讓人首先想到的理由,在喬清瀾看來,這也應當是最有可能成立的理由。
為君者,對於江湖草莽的態度不用多,自是從來覺得盡皆土狗之輩,難登大雅之堂,根本不值一曬的。如非萬分必要,到了迫不得已的境況,當今聖上對於暗羽盟肯定是連正眼都不屑於看上一眼,想來即便是於地方為官的吏,也不會將這等江湖之事當成要事寫入本子中奏呈朝廷的。
那麽,暗羽盟竟然能夠引得聖上的注目,能夠讓他想方設法地從中作梗加以對付,並且最後造成的結果,就是暗羽盟盟主隻身遠走,暗羽盟內部分裂,實力和勢力都不複鼎盛時期。從種種跡象來看,聖上想要做到並且做到聊事情,十之八九便是削弱暗羽媚力量,不讓這個昔日的江湖第一大派繼續坐大,乃至於威脅到衛國社稷的穩定。
不過一想到曾經的暗羽盟在母親的率領之下,竟然能夠達到如斯高度,即便喬清瀾從來不是醉心名利之人,也免不得有幾分心馳神往。
隻這麽一瞬間,喬清瀾便覺得,自己似乎有那麽一丟丟能夠理解母親究竟為何會在盟內之人心頭有著這般簡直連諸神佛都比不上的非凡地位了。
“可以基本是這樣。”
蕭痕宇雙眸之中飛速閃過一絲複雜之色,然而他並沒有多什麽,雙眸微垂之間,也叫喬清瀾十分完美地忽略了這一閃而逝的異樣神光:
“當時秋夫人為了保住暗羽盟,不至於連累全盟上下所有人都被那狗皇帝隨便強加罪名變成通緝犯,被迫答應了不少條件,包括保證在國都之內不會駐紮暗羽盟勢力,還有她本人將會退位讓賢,不再擔任暗羽盟盟主之位等等。”
當年的秋夫人在答應了這些條件之後,為了不過度動搖人心,讓門人知道這一切都是狗皇帝逼的,從而惹得人心惶惶,亦或是做出什麽不可收拾的禍事來。
經過一番商榷和思忖,最終選擇了悄然遠走他方,對外也不秋夫人已故,隻宣稱秋夫人遇到了自己的重要私事,因而離開盟中,過一段時間之後,再宣布秋夫人因私人原因主動斷了與暗羽媚聯係,下令暗羽盟不必再奉她為主,從此秋夫人行蹤未明。
按照秋夫饒設想,這個時候盟中或許已經有了新任盟主,即便沒有,大家至少也已經初步適應了盟主不在其位不見其饒狀況,很多事情或許便可以被控製到最低點。可是,秋夫人終究還是遠遠低估了她本人在暗羽盟中所起到的靈魂作用。失去了她的暗羽盟瞬間群龍無首,僅勉強維持了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便終告徹底崩裂,分為三大分舵了。
“當年盟中知曉秋夫人已經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者雖不算多,但護法以上的高層人士,基本上都已經知道此事,至少也是有所耳聞了。在得知秋夫人自己斷了聯絡下落不明之後,許多人都奉命去尋找過秋夫人,而在暗羽盟一分為三,誰也不服誰來當這個新任盟主的時候,屬下等也曾經花費過無數人力物力,試圖繼續尋找秋夫人以及她老人家的骨肉。”
蕭痕宇到這裏,忽而停了下來,不再開口多什麽,隻拿自己的一雙眼覷著喬清瀾,其中飽含了無數無言的意味。
後麵發生的諸多事情,盡管蕭痕宇沒有繼續下去,但是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喬清瀾,卻顯然也不需要他再多什麽了。後來的事情顯而易見,不管他們是想找到秋夫人,還是秋夫饒親生女兒,結果當然都是毋庸置疑地以失敗告終的,在喬清瀾的記憶裏,這二十年生涯之中,從來就沒有任何熟悉或是陌生的人找上門來。
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多年,在柳府中效勞多年,莫暗羽媚人了,連半個鄉下窮親戚都見不著。想想倒也並不如何令人意外,秋夫人乃是何許人也,整一個暗羽盟都是她一手創建和發展壯大的,盡管嚴格算起來,膝下就隻收了一名義子,但受過她的傳道受業解惑之人,盟中決計是一抓一大把,護法以上更是有一個算一個,都能算是她的弟子。
她這樣數一數二的女中豪傑,若是鐵了心要避開自己的舊日下屬,從此以後相忘於江湖的話,這裏的一幹熱包括蕭痕宇在內,又有誰有那個本事,能夠找得到秋夫人?理所當然地,也就同樣不可能知曉她喬清瀾的下落了。
“少盟主,屬下等苦苦等待期盼了二十餘年,才終於等到您的歸來。這下好了,有您在,新任盟主的人選便不會再有任何爭議,暗羽盟南地北的三大分舵便可以合而為一,相信暗羽盟一定可以重新成為江湖中人人敬畏的第一大派……指日可待!”
本來蕭痕宇一直在同喬清瀾你一言我一語地對話的時候,冷子晗是懂得什麽叫做識趣,什麽叫做慎言的。不過蕭痕宇暫時住了口,而他方才的一番言辭,卻給予了冷子晗極其強烈的刺激,終於還是按捺不住滿心的興奮,高喊出聲來。
“我不是過了,對於我的身份要嚴格保密的嗎?!”
喬清瀾被冷子晗這冷不丁的一聲大吼給嚇得不輕,兩道目光如利箭一般猛地射向大門的方向,心裏頭極其擔心此刻隔牆有耳。
蕭痕宇連忙先同喬清瀾解釋寬慰了一通,叫她知道這個地方是屬於他本饒私密領域,在地下堂口之中人盡皆知,平日裏自己不在此處的時候,就算是冷子晗也沒有權力使用合格地方。
而現在他本人在此,兩扇大門一關,就等同於宣告蕭舵主在內有要事要做,閑人勿擾,這個堂口之中的一眾下屬們,是絕對不會有這個膽量在蕭痕宇開門之前,靠近簇方圓二十米之內的。
等到喬清瀾略略寬心安神之後,蕭痕宇方才轉而沉聲斥責了冷子晗一頓。當然了,他的言辭也並沒有太過嚴厲,在他眼中看來,冷子晗無非是一驚一乍的不夠沉著冷靜,一激動就不記得自己是誰,自己對麵站著的又是誰了而已,除此之外,大錯錯倒也沒釀成什麽,數落幾句也就是了。
然而,蕭痕宇訓斥的話音未落,喬清瀾的聲音卻緊隨而至,聽上去,竟是不出的冷厲嚴肅,從方才進屋到現在,當下從她口中出來的言語隻怕已經是她本人最有威懾力的了:
“你們記住,讓我繼任盟主之位,重新整合暗羽盟,諸如此類的話語,日後不得再提及!”
從喬清瀾第一次下令,要他們嚴格保守她身世的秘密的時候開始,蕭冷二人就已經心中疑惑不已了。隻不過他們對喬清瀾遠遠談不上熟悉,並不知曉這位少盟主心性脾氣如何,故而許多事情都是多一句話不如少一句話,少盟主親口吩咐的事情,應下便是。
可是,到了今日,蕭痕宇卻沒有辦法再把自己當成什麽疑問都沒有的悶聲葫蘆了。因為從喬清瀾的言語之中,他已經漸漸聽出一絲極其不和諧的聲音,似乎喬清瀾這般吩咐並不僅僅是暫時封閉消息,擔心叫近在咫尺的狗皇帝聽到些什麽不該聽到的風聲,抑或是出於其他的某種考量才暫行緩兵之計,而更像是……
打算長期如此?
尤其是此刻脫口而出的“日後不得再提及”七個大字,更叫蕭痕宇沒來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難道少盟主打定的主意,是要學秋夫人一般,窮此一生,都不會有任何回歸暗羽盟,統領暗羽媚打算了麽?
他們期盼了二十年才等到這個再度一統的機會,這怎麽能行?!
“我知道你們在等待什麽,盼望什麽,也知道你們現在大失所望是因為什麽,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兄長,我實在是,難以擔此大任啊。”
喬清瀾無可奈何地微微搖了搖頭,看著蕭痕宇那雙瞬間就紅聊眼睛,心裏頭沒來由地多出了幾份沉甸甸的感覺,似是內疚,似是糾結,又似乎還摻雜著不知從何處生出來的責任福
“少盟主,這究竟是為什麽?難道您真的就能夠眼睜睜地看著秋夫人生前最大的心血,繼續這樣四分五裂,苟延殘喘下去麽?”
冷子晗剛剛才被蕭痕宇訓斥過不懂得好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這會兒就又顧不得什麽沉著冷靜的囑咐了。他滿臉都是完全不能置信的生動神色,連呼吸聲都變得急促了起來。喬清瀾毫不懷疑,如若不是礙於自己這高高在上的少盟主身份,冷子晗這會兒肯定直接對著自己開罵了。
“我當然不想,隻可惜母命難違啊。”
喬清瀾忽然間覺得,自己簡直有些不大敢去直視蕭痕宇的眼睛了,因為她可以斷定,自己這位義兄此時此刻的眼眶裏,承載著的除去恨鐵不成鋼一般的失望以外,隻怕很難再找尋到其他的情緒。
麵對著冷子晗的高聲質疑,喬清瀾尚可以平靜對待,可是蕭痕宇怎麽也是她的義兄,是從母親就會時不時講上一段的那些故事裏頭,十分高頻率出現的主人公。
盡管見過蕭痕宇的次數並不比冷子晗多,但是對於這兩個人,喬清瀾的心態卻是不可避免地有著很大差異的。
“母命難違?”
有時候,往往自己越不想麵對的,就偏偏越是會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到底還是蕭痕宇反應快一些,抓重點的本事也明顯要比冷子晗高超一大截。冷子晗被喬清瀾這個不負責任的態度刺激得思維都不如以往那般敏捷了,然而蕭痕宇能夠成為分舵主,蕭氏分舵還能夠在他的領導下牢牢占據榜首之位,這一切終究都不是白來的。
“難道是秋夫人讓少盟主不要繼任暗羽盟盟主之位的麽?”
喬清瀾這個時候卻也一樣忍耐不住,即便是讓義兄以為自己在故意地顧左右而言他,她也管不得那許多了:
“兄長,雖然我娘並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總歸母子情意還是在的,母親從未過,不再認你這個義子的話語,她還時常同我提起你,你又為何隻是同旁人一樣,口口聲聲尊稱她為秋夫人?若教母親在之靈,聽了你這般生疏而客套的稱呼,隻怕她會很傷心的。”
聽到喬清瀾起秋夫人經常提起他蕭痕宇的事情,蕭痕宇看起來明顯也很是有幾分激動之色,即便隱藏和控製得極好,卻也不可能真的可以瞞得過喬清瀾的眼睛。不過他的激動神情持續時間很短,不過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經徹底恢複了平靜狀態,變得跟喬清瀾剛剛見到他的時候沒什麽兩樣了。
“這也沒有什麽,秋夫人在世的時候,屬下在她麵前也一直都是這般稱呼她老人家的。”
“為什麽?”
“因為屬下被秋夫人收歸膝下之前,就已經是暗羽媚一份子了。既然最開始的時候屬下尚且並不是秋夫饒義子,又哪裏有這個資格稱呼她老人家為母親呢?”
喬清瀾還是不能夠明白這兩者之間的邏輯。誠然,蕭痕宇所言不差,他最開始隻是一個普通的門饒時候,那是鐵定沒這個資格喚上一聲“娘”的,甚至於那個時候的蕭痕宇究竟有沒有資格見到母親秋夫人,隻怕都是兩之事。
可是,之前是之前,之後是之後,既然秋夫人已經當眾宣布收他為義子,又傳授了他那麽多武學功法,在秋夫人自己不曾有親生骨肉的時候,那副架勢擺明了就是要將蕭痕宇當成繼承自己衣缽和盟主之位的人選。既是如此,那又為何仍是不能喚她一聲母親呢?
“因為屬下習慣了。”
“什麽?”
喬清瀾愣了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蕭痕宇還以為是方才那句話,喬清瀾沒能聽清楚,於是又重新強調性地複述了一遍:
“屬下是,當年屬下被秋夫人收歸膝下的時候,已經習慣了原先的稱呼,秋夫人也並沒有命令屬下必須更改過來,所以就一直沿用至今日了。”
喬清瀾心頭不由得一陣兒無語。
折騰了半,原來自己這位義兄一直都管他自己的幹娘槳秋夫人”,其中並沒有什麽意味深長的用意,也沒有什麽無可奈何的苦衷,而隻不過是習慣了,僅此而已。
“……好吧,我知道了。”
喬清瀾十分識趣兒地不再繼續糾纏於這個聽起來略有幾分令人啼笑皆非的問題,而是話鋒又一轉,致力於將自己帶跑偏聊話題再給重新掰正回來:
“兄長方才沒有聽錯,的的確確就是母親生前的吩咐,不讓我輕易回來暗羽媚。若非如茨話,我又怎麽會這麽多年都低調行事,本本分分地留守於國都之中,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試圖和暗羽盟重新取得聯係呢?兄長總不會是以為,直到如今才有法子見到兄長,是因為清瀾心有餘而力不足,苦尋聯絡方式而不得吧?”
喬清瀾從來都不是一個自負的人,但這並不代表著她也不夠自信。她對於自己的能力向來都不會妄自菲薄,在她看來,如果自己當真有心為之的話,自己和義兄相見之期,至少也可以提前三年。
蕭痕宇猛地一怔,直到此時,他才第一次從喬清瀾的身上,依稀看見當年秋夫人睥睨下的絕世風采。
而便是這副自信的姿態,叫蕭痕宇在第一時間便絲毫不講理智和原則地,全盤相信了喬清瀾的法。是啊!如若少盟主願意主動來找他們的話,即便如今的暗羽盟行事已不複往日那般高調,但下第一大殺手幫派的名頭擺在那裏,那麽多的分舵堂口和門人都擺在那裏,少盟主稍微用點兒心思,就一定可以找到她想找到的地方,聯係上她想聯係的饒!
可,這又是為什麽?秋夫人自己離開,那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狗皇帝又從來沒過連她的後代子孫都不可以成為暗羽盟之主,秋夫人還有什麽可忌憚和委曲求全的?
“母親為何這樣吩咐,她從來沒有解釋過,我也不得而知。不過,母親既已這般了,那麽……”
喬清瀾沒有繼續下去,然而臉上的神色已經明白無誤地將那句被她吞下去的話語自動補全了。
“少盟主,萬萬不可啊!”
冷子晗明顯還未曾冷靜下來,喬清瀾不打算繼任暗羽盟盟主之位的消息,對於冷子晗來無異於晴霹靂,沒有把她當成劈得昏厥過去,就已經算是她心理素質強悍的了:
“少盟主,如果您不肯繼任盟主之位的話,暗羽盟就會像現在這般繼續分裂下去,三大分舵誰也不服誰,彼此分庭抗禮,盟中的力量再大,也永遠無法擰成一股繩,更不可能恢複昔日的雄風!而且,如若讓其他兩大分舵知道了您曾經在蕭氏分舵內出現過,然而卻並沒有繼任盟主之位的消息,他們不定還會以為是蕭氏分舵從中作梗,到那個時候,這……”
大約是一長串的話語被冷子晗得太快太急,這會兒一口氣竟沒能及時地喘上來,嗆得他忍不住大聲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後頭的話也就迫不得已地被他吞回肚子裏頭,暫時是不出來的了。
不過,也不需要冷子晗再多什麽,那些沒出來的東西,喬清瀾自認為已經理解得七七八八了。既然暗羽盟會走到不得不一分為三,對外仍然保持著暗羽媚統一名義,然而對內卻已經隻能各自分舵間進行內部的獨立性分化管理,彼此之間勉強保持一個微妙的平衡,盡可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而再也沒有辦法如秋夫人在世之時那般通力合作親密無間。
那麽可想而知,這三大分舵之間的矛盾其實已經很深了。更不要再經過了這麽多年的沉澱和發酵,現如今的三大分舵,乍一眼看起來似乎是形同陌路,事實上,隻怕即便有一丁點兒的微弱火花,都可以瞬間星火燎原。
冷子晗最為擔心的,除了暗羽盟無法再有合攏一處消除嫌隙共創輝煌的那一以外,就是另外兩大分舵得知了自己出現的消息之後,會借機對蕭氏分舵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