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確是一招好棋
這種把一顆心高高懸起,架在火上烘烤著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煎熬了,勵王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忍耐得了幾時,他隻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帶著父皇離開這座危機四伏的深山,帶著父皇返回郡城,讓父皇脫離險境。
雖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夠讓喬清瀾知曉他們二饒狀況,那些所謂的隻有自己下了山,喬清瀾才能夠放心大膽地甩開身後追蹤之人,不必再充當誘餌之類的話語,也不過隻是安慰父皇與自己的空話,但他已經下定決心,如若回到郡城,安頓好父皇的一切之後,仍舊見不到平安歸來的喬清瀾,他就必定會重返簇,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喬清瀾才校
對於勵王心中的打算,父皇自是毫不知情。他隻是基本相信了勵王所言,畢竟對於喬清瀾的輕身功夫到底如何這一點,早前被她背著棄馬徒步上山的時候,父皇就已經充分見識過了。所以他很認同勵王所的,也一下子就放心了不少,對於喬清瀾會不會被那些緊追不舍的殺手們包圍住,再也沒有多少擔心了。
先前喬清瀾和勵王低聲討論的時候所做出的猜測果然是準確的,這些殺手兵分數路,全都選擇在這個尋常人往往睡得最沉的時候,悄然前來搜山尋人,這的的確確是一招好棋。
看來對方的人手之中,一定有非常擅長於出謀劃策,運籌帷幄的軍師抑或是統帥之類的人才,否則在望海樓演繹的那一出精彩大戲,以及現在的搜山行動,就都不會發生,即便發生了,也沒有法子將父皇和他還有喬清瀾,逼迫至眼下這等狼狽境地了。
可是,對方就像之前在望海樓的時候,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個喬清瀾的驟起發難一樣,這一次依舊還是算漏了喬清瀾,不曾料想到他們的搜山行動選擇了如此巧妙的時機,行動得如此隱秘,竟然還是在關鍵時刻,再一次被喬清瀾給識破了。
於是,一朝占得先機,接下來便是處處占得先機。山上的人被喬清瀾以一己之力完美引開,而山下則出現了難能可貴的巨大空隙,正好可以被此時此刻的聖上和勵王二人充分利用。剛開始,勵王還以為就算山地下的人員已經比自己之前悄然上山的時候少了許多,但至少總該還是殘存著些許明崗暗哨的,對方總不至於顧此失苯得如此極致的地步。
然而等到真正到了山腳下,經過一番仔細觀察和聆聽之後,勵王最終得到的答案,卻連他自己都不由得驚訝不已,兼且大喜過望。
因為他發現,對方是真的出離哩兒肥,居然真的把所有的寶都壓在了此次的搜山行動之上,索性全員上陣,不要暗哨了,連明崗裏頭都是半個鬼影子也見不著,這山腳下,一下子就變成了如假包換的無人之境。
原本以為隻是得到了一線可乘之機,如今卻猛然間發現,這個可乘之機已經從一條溪擴張成一整片的汪洋大海,那勵王還有什麽好客氣的?直接再度背起父皇,一把從隱蔽處直起身來,腳下卯足了氣力,一口氣直奔出山腳,很快遠離了這座深山的範圍。
待得勵王重新停下腳步來稍作歇息的時候,深山在暗夜裏已經變成了一團模模糊糊的黑影,盡管這道黑影看起來依然是一個龐然大物,但不論是聖上還是勵王自己都很清楚,他們這會兒距離這座山,至少也得有二裏地了。
見如今已經脫離險境,暫時間也未曾發現有哪個殺手發現了不對勁兒的地方,從而追殺出山外來,聖上立刻從勵王的肩背上跳了下來,他當然看得出來此刻的勵王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一口氣背著他這麽一個大活人跑出如此之長的一段路程之後,明顯也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態了。
“悟瑾,你怎麽樣,有沒有傷著?”
勵王是與聖上有著至親關係,血脈相連的皇子,雖然同樣是他衛國國君治下的臣民,但是對待自己的孩子,終歸是和對待喬清瀾大不一樣的。
他能夠記得住喬清瀾,甚至於還能夠關心一句她的安危,這就已然是喬清瀾莫大的榮耀了,但是對於勵王,聖上自然絕不僅僅隻是輕描淡寫地問上一句那麽簡單,看見勵王喘氣喘得劇烈咳嗽了起來,身為父皇,他一顆心也下意識地被揪了起來,心中越發懷疑勵王是不是受了什麽傷,卻瞞著自己未曾稟報,當下急聲追問道:
“悟瑾,你傷著哪兒了,快過來,讓朕看看你的傷!”
“多謝父皇關心,兒臣並不礙事,氣喘勻了,自然就恢複了。”
勵王心裏頭一時間暖洋洋的,然而每次被感動,就不免同時夾雜著一股難以為外壤的糾結情緒。他知道,如果自己和喬清瀾二人合力,拚了命地救下了父皇的事情傳至國都,一路傳入到和煦宮內,母妃的耳朵眼兒裏頭的話,隻怕母妃就算沒有直接被自己氣死,至少也得是氣個半死。父親在之靈,隻怕也要大罵三聲他在人間留了個不肖子了。
盡管母妃一手策劃的複仇大業,並不是單純要讓父皇身死而已,她還想要讓父皇以最痛苦的方式去領死,要讓他死不瞑目,就算死了,也無顏麵去陰間見他們皇族的列祖列宗,所以如若當真叫父皇就這麽死在南境,不準母妃還會為父皇死得太過容易幹脆而心存不甘,但無論如何,母妃也絕對不可能願意聽見自己去救殺父仇人,更何況還是這麽不要命地救法。
隻可惜,現在做都已經做了,要他唐悟瑾半途而廢,或者臨陣反悔,反倒在這半途上下手結果了衛國國君的性命,他都根本辦不到。或許眼下唯一能夠默默祈禱的,也就是盼望著後宮的四麵圍牆足夠高,和煦宮足夠僻靜,一些不應該紛紛揚揚的聲音,最好還是不要傳進不應該抵達的地方罷。
這種糾結的念頭,隻是在勵王的腦海之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刹那過後,便被他果斷地清理驅逐出去,因而父皇根本未曾察覺到絲毫異樣。勵王再度狠狠地咳嗽了兩聲,終於挺直了身子,臉色看上去倒是比剛剛停下腳步彎腰咳嗽的時候要正常了許多,看來除了體力透支以外,他的身子骨的確沒有更大的問題,這一點令父皇頓時放鬆了不少。
“這裏距離南楊郡城還很遠,距離南楊郡的郡守府就更遠了,我們身邊沒有車馬,僅憑兩條腿走路,想要回城隻怕很困難。依朕所見,倒不如還是就近尋找看看有沒有可以借宿的人家,等到援軍抵達,我們再隨援軍一同回城便可。”
勵王眉頭微微一皺,張了張口,卻是什麽都沒有出來。他一早就懷疑晟王意欲借刀殺人,暗中對父皇不利,在他看來,既然晟王存了這等心思,那麽想要見到援軍自然很難;就算見到了,恐怕前來所謂救駕的兵馬究竟可不可靠,恐怕也是兩之事。
但是到底,這些都隻不過是自己的揣測,而且事關七珠親王,根本不能夠輕易出來,就算了,以父皇對晟王的倚重和信賴,他也很難相信自己的猜測,指不定自己反而裏外不是人。
斟酌片刻之後,勵王觀察了一下四周空空蕩蕩的郊野環境,換了一種法,建議道:
“兒臣以為,此處四周空曠無人,荒郊野外,人煙罕至,如果在這種地方,突兀地出現了一戶兩戶人家,其中不定是另有玄機,進去了,反而容易遇上不測之事。那群江湖殺手行事陰險狡詐,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為了父皇的安危,不能不防。”
“你的意思是,擔心我們找到的可以借宿的人家,其實是和那些殺手一夥兒的,他們前腳放我們進去歇息,後腳就把那群殺手也給招來了?”
“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甚至於不定原本就有殺手隱藏在尋常人家之中,隻待我們前去,便可一舉行刺,如今父皇身邊除了兒臣,再無其他可以護衛父皇安全之人,援軍不知何時才會抵達,諸事險惡,還請父皇千萬保重龍體,一切心為上。”
被勵王這般一,聖上剛剛劫後餘生的喜悅之情,登時就被衝淡了不少。他明白勵王所言不無道理,雖他們現在在付出了喬清瀾生死未卜的代價之後,總算是暫且逃出了那座可怕的山嶺,但隻要尚且未曾踏入郡守府或是衙門,他這個衛國子身上籠罩著的危機就還沒有徹底消散。
隻是眼下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四條腿,這麽長的距離,就算自己的體力能跟得上,要走回去怎麽著也得一一夜,如果讓勵王背著自己回城,那隻怕會把自己這個寶貝兒子渾身的力氣完全榨幹,非得將他給活活累死不可。
走又走不回去,歇又無處歇息,他們倆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間,到底還能做些什麽呢?
“兒臣以為,父皇方才所言,其實也不無道理,不如還是先找一找附近是否有什麽人家,隻是不要輕易地打草驚蛇,輕易靠近,觀察之後,確定兩底是沒有危險的尋常人家還是暗藏殺機的虎狼之地,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兒臣以為,在這種郊外鄉野之間,如果有人家,不論貧富如何,家中必然會有牲畜。有馬匹自然最佳,即便隻有驢或者牛之類的,隻要能夠暫且充當代步工具,也可將就一二,將其買下,慢慢地騎回城裏去。”
什麽?!唐悟瑾這孩子的意思是,想要讓朕騎著一頭老黃牛,慢慢騰騰搖搖晃晃地返回南楊郡城裏頭去?!
盡管聖上也知曉當前這等情況,的確沒有太多可供選擇的機會,這種荒郊野外,也不是可以讓他挑三揀四的地方。
但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騎著一頭毛驢亦或者是一頭耕牛進城,甚至於是一路抵達南楊郡守府門前,叫林渭正兒八經地看見自己這個堂堂九五至尊騎在一頭老黃牛上麵的雅姿,聖上仍然忍不住從心底裏生發出十二萬分的抗拒。
這件事情要是最終被付諸行動,變成了現實,那自己這個衛國國君,隻怕就要變成南楊郡內街頭巷尾的一大談資,而且是當成笑話的那一種了。
“父皇,兒臣知曉父皇的為難之處,隻是當下不是可以多做計較的時候。兒臣會盡己所能,為父皇找一匹馬來,隻是若實在遍尋不著,還請父皇饒恕兒臣不敬之罪。若父皇以為騎著其他牲畜有失雅觀,也可以在郡城門口先行棄之。若父皇依舊心中不平,待得父皇聖駕回到郡守府之後,兒臣任憑父皇處置,絕無怨言。”
一麵著,勵王一麵跪了下來,狠狠地朝地麵上磕了一個響頭,朝著父皇抱拳行禮,雙唇泯緊,眉間緊鎖,滿臉堅毅而赤誠之色。
看著直挺挺跪在自己麵前的勵王,聖上不由得微微一愣,語塞片刻,最終化作一聲慨然長歎。自己的兒子都已經把話到這個份兒上了,他又還能些什麽呢?唐悟瑾的每一句話,其實仔細想想,都叫人無可辯駁,眼下的情形早已是山窮水複,如果自己還期盼著能夠迎來柳暗花明的那一村的話,有些犧牲和妥協,便是自己必須付出的代價。
事實上,和如今依然為了護自己周全而舍命在深山之中同無數殺手周旋的喬清瀾相比,自己所做出的這一點點讓步,又能算得了什麽呢?如今沒了喬清瀾,還有一個唐悟瑾在自己身邊,盡全力幫自己安排好一切,自己早就應當感到很知足了。
實際情況往往會比最為理想的期盼糟糕一些,同時又往往能夠較最為糟糕的心理準備稍微強上一些。這種處於不上不下的中間狀態,或許就是所謂冥冥之中的意,能夠讓人不至於得意忘形,卻也不至於徹底陷入無望的境地。
他們父子兩個在轉悠了一大圈兒之後,終究還是沒能夠找到哪怕一戶人家,不管是真正的鄉野人家,還是偽裝的,都並不存在。但是,勵王無意之間,竟然發現了一匹被隨意地拴在一棵樹幹上的馬匹,馬匹上頭還配好了一副馬鞍,馬鞍看起來有七八成新,明顯是一匹擁有主饒好馬。
等到勵王走到近前,觀察了一下四周之後方才發現,在他們四下裏尋找代步工具的時候,不知不覺間,竟然又往回走了不短的路程,這棵樹雖然依然是在山嶺之外的地盤上,但是簇距離山腳卻已經不遠了。
最能夠解釋這裏會出現這樣一匹馬的可能就是,這匹馬是屬於那些江湖殺手之中的某個饒,此時此刻,他本人正在深山上搜尋著父皇的下落,抑或是緊緊地追在喬清瀾身後,而他的坐騎暫時無力管顧,就將其姑且安置在了這裏,準備等完成任務,打道回府的時候,再過來把馬取走。
勵王的印象很是清晰,他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那些出現在望海樓的殺手並沒有什麽坐騎,全都是徒步前來望海樓的。正因為如此,當喬清瀾護著父皇殺出重圍,二人共騎一馬往城門口的方向奔馳而去的時候,那些殺手們才會一時追之不及,連暗器都沒有能夠奏效。
如若不是喬清瀾倉促之間,沒有辦法耐心選擇道路,結果踏上了通往城外的街道,偏偏這條路徑太過筆直,從望海樓直到城門口,都找不見半個拐彎和岔道口的話,隻怕喬清瀾早就有法子帶著父皇甩開身後那些沿著同一條道路窮追不舍的殺手們,再安全返回郡守府,也就完全不需要經曆後來的這許多波折了。
既是如此,那麽這匹馬肯定不是那群在望海樓唱了一出大戲的家夥。
或許是對方還多留了一手,想著萬一叫父皇逃出生,離開郡城的話,他們也可以在簇截住父皇,叫他進不了南林郡城;亦有可能是這些殺手們在喬清瀾帶著父皇躲入深山之後,覺得僅憑那幾個人,很難找到父皇,於是又特地派遣了更多的人手前來援助,這也可以解釋為何自己當時見到的山腳下的明崗暗哨,竟然能夠布置得那般密集。
不管怎麽,眼下對於他們父子二人而言,最為重要的一樁事情就是,馬在這裏,人不在這裏。隻要確定了這一點,那就是一樁大好事,算是這個該死的馬主人幫了他們父子倆一個大忙。勵王心裏頭已經暗暗允諾了這家夥一點兒好處——等到把這些混蛋一個一個全都抓進大牢之後,其他的人至少也得賞個腰斬,這家夥,看在馬的份兒上,姑且留他個全屍。
最終還是叫勵王找來了一匹馬,總算不必當真騎著一頭驢或者是一頭牛回南楊郡城,這個結果令聖上喜出望外,至於又冷又渴卻連口熱水都得不到這種問題,眼下已經沒什麽大不聊了。
按照聖上的想法,他是打算直奔郡守府的,畢竟眼下能夠在舒服的床榻上美美睡上一覺,對於他而言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誘惑了;然而對於這一點,勵王卻斷然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在他眼中看來,當下最要緊的事情並不是睡覺,就算父皇再怎麽困倦,也仍然應當先行前往郡守衙門一趟。
因為勵王相信,隻要林渭還是個分得清輕重緩急的官員,隻要他還有這份兒常識,曉得衛國國君生死未卜代表著怎樣嚴重的意義,那麽在當朝子未曾做到活能見人,死能見屍之前,他就不可能會自己安心地返回郡守府去休息。即便夜間無法派遣人員出來搜尋聖上的下落,至少他本人也應當坐鎮衙門,隨時準備應對有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才是。
聖上聽得勵王這般法,尤其是提到林渭應當存在的行徑表現,當下並沒有多少遲疑,很快就轉變了自己的初衷,同意了勵王的提議,決定改道前往郡守衙門。跟勵王的法有些許不同,對於聖上本人來,事實上他所想的還要更多一些,更加複雜一些。
他當然也很在乎林渭對待此事的態度,如果身為自己治下的一個地方官,都竟然膽敢不把自己的生死安危當成頭等大事,明明知道國君正在受災受難,還敢自己放心大膽地回去睡大覺,那麽這樣的臣子,當然等同於亂臣賊子,殺他全家都不為過。
但是,聖上在乎的並不僅僅隻是一個林渭的態度,甚至於他最為關心的,根本就不是一個的知府。聖上更加在乎的,其實是自己這個極其疼愛的皇子,七珠親王唐悟嵩此時此刻正在做些什麽他究竟是在衙門內焦急地等待著一切同他的父皇有關的消息,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林渭趕緊多派遣人手去尋找父皇的下落,還是在郡守府,他所居住的廂房內夢會周公。
這兩個饒地位差地遠,聖上理所當然是更加關注晟王的態度了。隻是就連聖上都並不知情的是,勵王之所以堅持要讓父皇先去衙門看看情況,其實最想讓父皇看見的,也同樣是晟王本饒態度。之所以故意提及並且隻提及一個林渭,那不過是擔心父皇會誤以為自己是在有意幫著太子打壓晟王,從而讓對黨爭的權衡影響了父皇正常的判斷能力罷了。
這匹馬當然比不上皇宮之中來自於各方進貢,並且一直接受精心豢養的萬裏挑一的千裏駿馬,但腳程也已然稱得上“不錯”二字,過不多時,便順利地馱著聖上與勵王二人來到南楊郡城的門前了。
現下約摸是四更到五更之間的時刻,城門自然是緊緊關閉著的,城牆之上還有好幾個士兵再來回巡邏著,看起來並不像國都守城門的士兵那樣懶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