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那麽一刻,溫玉以為自己看見了裴澤。
兩張臉在記憶深處重合,溫玉眨眼將視線放遠,及時斷開這種荒謬的錯覺。正揣摩應該回應些什麽,徐大爺往他身後望望,笑嘻嘻插/進來一嘴:“小溫,小裴怎麽沒來?”
溫玉眼裏的光暗了下去,他看向徐大爺,扯謊說:“工作比較忙,去外地出差了。”
徐大爺“哦”一聲,咬著煙,這時才問:“你們兩個認識?”
見他用食指隔空點點自己和秦玨,溫玉如實交代:“認識,秦先生。”
秦玨從長椅上站起身,禮貌地向溫玉發出邀請:“一起走走嗎?”
徐大爺趁機安慰溫玉:“小裴不在,你就跟小秦搭個伴吧。”
溫玉和裴澤的關係徐大爺這幾年多少能察覺到一點,溫玉聽罷麵露靦腆,磨磨蹭蹭地咬咬嘴唇,然後邁開腿朝秦玨走去。
沿著玉澄湖畔往南,穿過蔥綠色的杏葉林,踏一段石子路,紫羅蘭花田在身前盛開得濃豔,溫玉熟稔地繞到圍欄另一側,秦玨這次讓他帶路,跟隨他回憶每一處熟悉的地方。
“秦先生住這附近?”溫玉問。
“對。”秦玨回答,“往西三公裏的湖濱小區。”
溫玉點頭:“您也每年都來看紫羅蘭嗎?”
鞋底在碎石路麵打滑,溫玉反應迅速,立刻向前微傾身體保持平衡,餘光中是秦玨伸來又收回的手:“嗯,每年,你小心些看著腳下。”
溫玉彎起眼角用笑容表示自己沒事:“那說不定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麵。”
他給秦玨指指左手邊的一小片花叢:“這兒的紫羅蘭花開得最茂密。”
秦玨湊上前對比著觀察:“確實,你是怎麽發現的?”
“不是我。”溫玉蹲下身攬來一株聞了聞香味,“是我愛人。”
他自顧自掏出手機,認真選取角度拍下幾張照片,打開微信置頂的對話框點擊發送。溫玉始終在忙自己的事,絲毫沒注意到秦玨眸光裏的深情,紫羅蘭花田是他眼中的美景,他也同樣是秦玨眼中最美的景色。
“溫玉。”秦玨輕聲喚,“看這裏。”
溫玉聽話轉頭,秦玨隨即摁下快門,將融融的陽光和濃鬱的紫色,以及朝思暮想的人一並定格,永久保存。
“五月十九日晚上。”秦玨低頭調節照片的色調和效果,語氣如常,“我來接你。”
溫玉盯著落在腳邊的一枚花瓣,微風把它吹向秦玨,裹著他的一線心動。明知不該去,卻還是對此心生期盼,他很清楚產生這種情緒的原因並非先前做好的約定,而是因為對方是秦玨。
“如果我們今天沒見到呢?”溫玉忍不住開口問,“你是不是就忘記了?”
秦玨發給溫玉處理好的照片,而後收起手機,回答:“如果你忘記,我會主動提醒你,如果你不來,我會一直等你。”
天邊飄浮著大塊雲朵,玉澄湖上多了幾隻遊船,嬉笑聲不絕於耳,溫玉擺正視線不再與秦玨對視,悄悄藏起微慌的表情,盡管這個瞬間不應該發生,卻還是讓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帶著花香的心悸。
杏藜園內有居民在遛狗,薩摩耶撲騰著花壇裏的月季,嗅到熟人的氣味,熱情高漲地躥回地麵,朝門口迎去。
還未離近,它哈赤著舌頭停住胖乎乎的四爪,“嗚嗚”兩聲,連連倒退幾步,被來者冷厲的眼神嚇得逃回主人身旁。
狹窄陰暗的樓道內,霍嵐掏出鑰匙擰開門,走進後用背掩合,立在漆黑中許久沒動。花費好半天,發麻的身體才逐漸恢複感知,他顫抖著手扯掉口罩,氣息不穩地急喘兩下,沒脫鞋,一步一頓狼狽地挪向臥室。
置身更深的黑暗中,霍嵐彎腰坐在床上,裏裏外外反複揉搓雙手,無意識地將皮膚撚得通紅。他抬頭望著牆麵的海報,半晌,不可置信地呢喃出一句:“怎麽可能呢……”
火星閃爍,低垂的手腕需要一個支點,於是搭在膝頭,霍嵐麵無表情地半闔著眼,感受難捱的情緒在胸口急劇擴散。
“不可能的啊……”斷斷續續的呼吸銜著話尾音縈繞在房間,心髒墜感強烈,霍嵐疲憊不堪,他感覺自己正懸在真空中,腦海裏“嗡嗡”作響,腳下沒有落點。
嘲諷的笑,伴隨著沙沙作響的塑料摩擦聲,煙包在手中捏變了形,霍嵐搖搖頭,低沉的腦袋扯得頸線弧度淩厲:“怎麽會是他呢。”
“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一定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霍嵐用力拽兩下頭發。
“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溫玉身邊?”
“太像了……這絕對不是巧合。”
霍嵐崩潰地拉開電腦桌前的座椅,點幾下鼠標搜索到去年的一則新聞,大火、南榮集團、死亡、陵園,種種報道都在陳述一個事實,如今他卻親眼見它被推翻。
他不會認錯的。
有多少時間是跟在溫玉身後陪伴他,保護他,這幾乎成了霍嵐曾經存在的意義,直到自己站在他身邊。
因此那人的背影再熟悉不過,不可避免地無數次麵對,即便換了張臉,他和溫玉走在一起時的動作和姿態,能讓霍嵐很快辨識出來。
霍嵐從溫玉的行為舉止中得出他還不清楚接近他的人是誰,因而自己這張臉依然對他有著無法抗拒的效力。該怎麽阻止和爭取,霍嵐長長地舒一口氣,塌陷的肩膀使整個人看上去無助又落魄。
“我做了這麽多,好不容易……”氣息不連貫,帶動咬字也不清晰,霍嵐正努力消化和隱忍,可越是如此,情緒越發反彈,維持已久的理智就快要支離破碎。
“老天爺想他媽搞死我。”
依舊對現實心存僥幸,祈禱一切亦如往常,命運沒有偏離正軌,霍嵐後仰身體靠向椅背,右手鬆開鼠標順桌沿滑落身側,他必須親自與那人見上一麵,隻有確定他的身份,才能心安。
霍嵐煩躁地攥緊拳頭,這時,手機和對樓房間的燈光一並亮起,溫玉如約發來微信:我到家了。
與秦玨在月冬公園相遇後,即便兩人的約定是在五月十九日,中間的幾天,他們彼此心照不宣,都會在傍晚時分來到Jazz酒吧,或聊天,或聽音樂。
調酒師已然習慣溫玉和秦玨成對出現,盡管兩人仍自覺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旁人也早就將他們視作情侶。
這天,溫玉坐在吧台前收到秦玨的信息:下班晚了,等我一下。
溫玉接住調酒師遞來的兩杯櫻桃白蘭地,回複:開車注意安全,在等你。
收起手機,一路在高架上飛馳,抵達酒吧後門的停車場,僅餘一個空位,秦玨一把輪將車倒入白線區內,隨後熄滅引擎。
正準備推門下去,倏地,刺目強光穿透風擋襲來,秦玨本能地抬手遮擋,在遠光燈強烈地照射中眯起眼睛,看向停放在對麵的那輛藍色途銳。
秦玨對霍嵐的出現並不意外,隻是沒想到他會來的這麽快。他整理好衣著,從容地邁下車,遠光燈一瞬熄滅,等候已久的霍嵐同時推開車門。
厚重的陰雲將一切自然光遮掩,停車場沒有路燈,待雙眼適應周遭灰暗,霍嵐於縮短的距離中被迫接受,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人,是裴澤。
勢均力敵的氣場相撞,秦玨的表情算不上友好,卻也沒帶敵意。他用充斥著審視意味的眼神打量被口罩掩去大半張臉的霍嵐,語氣淡然地問:“我應該叫你霍嵐嗎?”
霍嵐冷漠地偏了下頭,扯扯嘴角。
僵持的沉默蔓延在兩人中間,秦玨點一根煙不疾不徐地抽著,燃至一半時,他聽見霍嵐平靜地開口:“溫玉已經接受了沒有你的生活。”
夾煙的手停在空中,秦玨對此不置可否,他彈彈煙灰,口吻戲謔:“是靠你的不擇手段?”
“即便我不擇手段,溫玉依然清楚這段時間陪伴在他身邊的人是誰。”
“他在習慣這種日子。”霍嵐停頓片刻,加重咬字,“我們的日子。”
秦玨對上霍嵐的目光,冷靜地陳述:“溫玉有選擇的權利。”
霍嵐斷開對視,輕笑一聲,不屑地說:“選擇一個想離開就離開,想回來就回來的人嗎?”
“有一件事你否認不掉,溫玉受到的所有傷害是你給的。”霍嵐重新移回視線,指向自己,“是我陪他走過來的。”
“我們都了解溫玉。”霍嵐道,“他那麽善良,又曾經對我承諾過,隻要我願意,一定不會推開我。”
秦玨以為自己不會被霍嵐的話觸動,直到那句“他受到的所有傷害是你給的”,夾煙的手幾次微不可察地顫抖。
“他好不容易適應了現在。”霍嵐字字錐心,“你認為你的出現對他來說是好事嗎?你在逼他做選擇,你要他往後餘生都會良心不安。”
“溫玉接受我,隻是時間問題。”
“我這張臉生來瑕疵,隻要他喜歡,我無所謂是不是霍嵐。”霍嵐篤定道,“我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自己,但對溫玉而言,我才是拯救和治愈他傷痛的人。”
手上的煙沒再抽了,秦玨麵色不善地斂起眉毛,眼中寒意盡顯。
霍嵐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裴澤,我不會放手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