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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1)

  合宿訓練這件事, 時間趕得有些急。


  看著易天發來的新消息,焦教練遲遲沒回複。五個半小時前,訓練室裏發生的事, 他略有耳聞。


  嘴炮大師易小天不是白叫的, 幾乎每場落敗的選手都被會被嘲上一波, 很正常,電競重實力,其他都沒用。


  焦教練也存了份心思, 想激一激那群小崽子的鬥誌,索性沒管,聽得樂嗬。


  哪裏想到,易天剛打完嘴炮, 說著‘不是很想和1E的選手浪費時間’,轉眼主動聯係他, 一通美話把1E吹到了天上。


  緊接著,拋出合宿的邀請。


  仿佛kik和1E有十幾年交情,關係好的不得了。先前在訓練賽結束後大放厥詞的人不是易天, 而是他失散多年同父異母的兄弟一樣。


  以及被他從頭虐到尾、一口一個‘小菜雞’稱呼的白散, 也不知他是酒醒了, 還是哪根筋錯了,突然變成很看好的一位冠軍後備役選手。還說如果白散試訓不通過, 或者無關緊要, 他願意接手,讓白散從1E轉到kik,轉會費好商量。


  這個人沒有原則的嗎?


  焦教練蹙起眉毛,如果他在五個半小時前、不,哪怕是一兩天前, 和手下敗將互噴了一嘴,短時間裏絕對做不到易天這番舉動。


  一是太打臉,二是臉皮太厚。


  見焦教練一字未回,易天接連催了五六條,言辭真摯,願景美好。


  似乎兩家是兄弟戰隊,本該在一起同吃同住。通過這一次合宿,1E和kik便獲得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神通。管他什麽aij、vve、471戰隊等等等等,都是一個屁。


  焦教練輕嘶了一聲,身體靠進椅背裏,手指停在鍵盤上,半晌,還是沒動。


  這事兒怎麽看都透著詭異,沒準有陰謀悄悄埋在了合宿的一周裏……


  事情拿捏不定,焦教練吸了半支煙,直接掏出手機打給江岸,交給能擔得起後果的人決定。


  聽焦教練講明緣由,江岸稍一沉吟,很快給出答案,不經思考。


  “去吧。”


  “可是,”焦教練依舊不放心,“那易天萬一沒安好心,趁著這個機會搞點事……”


  江岸沒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毫不在意,轉而問起,“誰帶隊?”


  焦教練吐出一團灰白煙霧,摁滅煙蒂,“得看看時間安排,主隊沒回來,小常這幾天倒是不忙,我這就問問他應該能去,正好家鄉在青城,熟悉……”


  話音一頓,焦教練按了按額角,有些猶豫,最終歎口氣,“算了,還是我去吧,小常就留在基地,抓一抓二隊成績。”


  江岸全然交付,不插手。


  伴隨著接連不斷的筆墨滑動聲響,話筒裏傳來最後一句,“我到青城辦事,後天,和你們同路。”


  電話掛斷,憂心忡忡的焦教練,跟易天再次確定下時間、食宿和訓練方麵的事,在能否推遲三天後合宿的問題上,易天堅決不退步。


  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猴急,黑著臉,在青訓生群裏發布一條通知。


  後天全體青訓生前往青城與kik隊友合宿訓練。


  關了電腦,他出教練室,回到樓上抓緊時間休息,已是半夜十二點。


  為選手身體的著想,1E始終穩定保持著健康作息,規定最晚十一點,隊員必須上交手機,離開訓練室。


  當機器人這種遊戲癮極大、並能躲過一切檢查,深夜潛入訓練室,來兩局《戰場》促進睡意的選手出現後,也懂得符合每一位隊員的習性,靈活調整。


  每晚十一點前,最後一名青訓生離開時,要把訓練室的門鎖上。鑰匙隻有一枚,在焦教練手裏,他會趕在第二天所有青訓生起來前,打開訓練室的門。


  從那以後,全體青訓生的黑眼圈都變輕了,皮膚也越來越好,這實在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半夜十二點一刻,走廊靜悄悄,白散站在緊鎖的訓練室門前時,依舊是這樣想的。


  傍晚他在走廊上遇到江岸後,繃著臉坐到樹下哼哧哼哧吃完一袋栗米條,跟老樹絮絮叨叨地抱怨著運氣不好,中途越想越羞恥。


  他臉頰紅紅的,把江岸的隊服外套脫下來,團成一團抱著,在樹下待了半晌生自己的悶氣,因此吹了冷風,頭暈腦脹,怕晚上感冒,會影響第二天訓練,他去隊醫那裏測過體溫,喝了藥,再次回到訓練室。


  出現在眼前的,便是一扇牢牢鎖住的玻璃門。


  白散呆呆地望了一會兒,吸了吸通紅的鼻子,抱著隊服,額頭抵著玻璃門,蹲在地上扁扁嘴,欲哭無淚。


  玻璃門後,有他的小月亮抱枕,有他的手機,還有他房間的鑰匙。


  前兩者都好說,一晚沒有就沒有,但鑰匙至關重要。


  1E安排給青訓生的臥室是個小單間,有床,有書桌,角落裏有個很小的洗漱室,每人一間,既維護了隱私又方便。


  如果配的是電子鎖,不需要鑰匙,輸入密碼或指紋可以進去,便更好了。


  夜色越發得深,白散蹲在地上伸長胳膊,有氣無力地推了推玻璃門。


  紋絲不動。


  他的心態逐漸崩潰,在絕望中,緩緩意識到今晚也許隻能蹲在訓練室門前湊合一夜了,直到六個小時後,焦教練起了床,神清氣爽地拿著鑰匙來開門。


  在正式訓練開始前,他別著手指數了數,大概能趴在桌子上睡一個小時二十七分鍾。


  白散臉埋進隊服裏,緊緊咬著下唇,努力忍住想要發出一聲聲悲傷的嗚咽。焦教練的臥室在二樓,他完全可以上去敲門,說著抱歉話拿到訓練室鑰匙,下樓取出自己房間的鑰匙,再給焦教練送回去,也可以等到天亮,他直接來開門。


  總之,他完全可以躺在軟綿綿的床上滿足地睡一覺。


  這個想法生出的刹那,白散眼前一亮,在腦海中預先模擬五六遍過程,包括焦教練可能會說的話,他應該怎樣答複,一一考慮清楚,也盡可能地回憶起了房間裏那張小木床,是有多麽柔軟,多麽令人難以抗拒。


  但也僅僅是想想而已了,他努力嚐試過,輕手輕腳地上了樓梯,穿過一排房間,在距離焦教練臥室不足半米時卻停下腳步,猛地回身,下了樓。


  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夜深人靜,倦人酣睡,這種時候擾人清夢,吵醒焦教練,他覺得無異於一塊小蛋糕,吧唧,掉在地上。


  簡直比青椒都可惡。


  以及……焦教練有起床氣麽 ?


  從小到大最怕老師教導主任校長一類,看上去一點都不可愛柔軟的人的白散這樣想到,他無助地靠在訓練室對麵的牆壁上。


  黑夜裏,訓練室裏的燈帶在漫開深藍色光河,照亮緩緩浮動的空氣。


  他隱約能看到自己電腦前,放著解罷上午給他的一盒巧克力派,光線最明亮處,是機器人擺在桌前精心照料的一盆小多肉,綠色的,圓嘟嘟。


  機器人跟他講過多肉的學名,隻記得是四個字,白散長歎一口氣,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老頭子了,是真正的老頭子。


  身體虛弱,記憶減退,還會在深夜裏不睡覺,感慨人生。


  剛才下樓的時候,白散猶豫過要不要先和解罷或者機器人擠一晚,打個地鋪也行。


  不過兩秒,他消了念頭,步伐沉重走下樓。


  解罷睡眠很深,不容易叫醒,還會打呼嚕,難度直接翻了一番。這大半夜,白散不敢大聲喊他,隻能輕輕敲門。


  三分之一的概率。


  他怕沒叫醒解罷,先把其他睡眠淺的人吵醒。


  比如機器人。


  到時候也算沒白費力氣,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睜著眼幹等天亮。


  關鍵在於,機器人是個完美主義者,有強迫症。


  除了偶爾失眠,允許自己打打《戰場》外,他十年如一日,規定好幾點睡就幾點睡,不允許意料之外的事發生。早一分,遲一分,都會影響狀態,仿佛天塌地陷,擺出撲克臉,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會在自省與自責中度過。


  白散真切感受到了絕望。


  僅依著月光照亮的走廊裏,窗外樹影搖晃,不斷擁來的夜風帶起玻璃響聲,抑製,洶湧。


  暗色中,伸手依稀可見五指,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微弱心跳,躍上指端的冷,和江岸的隊服外套間逐漸消融在無明空氣裏的,他的氣息。


  他腦袋埋在隊服裏,微熱的臉頰蹭了蹭衣領。


  念起去年冬末,午後雪靜,他跟小奶狗撒開歡兒跑了兩圈,風吹得臉頰通紅。


  回到家,桌上有一杯水,還溫著。


  在孤立無援的時刻可以翻起柔軟的回憶,像找到一顆草莓奶糖。白散靠牆邊坐下,腦袋枕著膝蓋,側過的臉頰上有一個小酒窩。


  但現實遠比回憶更加複雜。


  白散縮成一坨,小蘑菇似的長在牆邊,已經安慰過自己蹲一晚就蹲一晚,六個小時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在此時,前門傳來一聲輕微響動,大廳裏落下腳步,一聲比一聲近。


  白散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否則怎麽會在一個普通夜晚,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他仰起腦袋,過大的隊服還蒙在頭上,露出來一雙睜圓的眼睛眨了又眨,張口無言,懵懵地望著合上門,漸漸走近的江岸。


  江岸一手覆在耳邊,正接電話,他另一邊手臂垂下,提著一個很大的公文包,看起來裝滿了東西,很沉。


  樓裏不算暗,白散知道江岸一定能看到他,雖然縮在牆邊,隻露出來了半個腦袋。在這一刻,他真正理解到了‘死灰複燃’的意思。


  江岸有著能使他一瞬懸空墜落,一瞬所向披靡的神奇魔法。


  蹲得時間久了,白散小腿發麻,站不起來,他往下拉了拉隊服,抿了抿使勁兒往上翹的嘴角,眼巴巴瞅著江岸。


  看我看我看我……


  在這裏在這裏在這裏……


  江岸微抬起手臂,低頭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應了電話另一邊的人一聲,目光直視前麵,從白散麵前走過。


  熟悉的腳步聲從隱約響起,清晰落在耳邊,到緩緩消失,不過一分鍾,秒針無聲無息轉動一圈。


  淩晨一點的夜色,依舊樹搖,風不止。


  白散歪著脖子,臉頰貼住右肩,大腦一片空白盯著地麵。


  瓷磚的線條鋒利幹脆,一邊微亮,映著薄薄的月光,一邊暗淡,漸隱入混沌黑暗裏。


  過了幾秒,白散回過神,夏季過去將半,如今才發現夏夜原來是涼的。


  他慢吞吞地揪了揪隊服,把它重新拉上去,一點點蒙住腦袋,遮擋視線,創造出了一個自己的小小的空間。


  離去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落在耳邊時,他正在數小綿羊,同時羨慕馬可以站著睡覺,羨慕魚可以睜著眼睛睡覺。


  他也好困,好想睡覺,五個小時一眨眼便過去了。


  忽然他蒙在腦袋上的隊服被一隻手掀了起來,他發著呆仰頭望去。


  江岸回來了,提在手上的公文包消失不見,放在了訓練室前半米,休息區的長桌上,他問他為什麽不睡覺。


  白散扭過腦袋,一聲不吭,轉念間明白江岸剛才是去放東西,還是不想說話。他磨磨蹭蹭地動了動,原地轉半圈,麵朝牆壁,後背對著江岸。


  “困嗎?”江岸低聲問。


  白散沉默地搖了搖頭,不到兩秒,小腦袋點了一下,撞在膝蓋上,他悶悶地揉了揉下巴。


  有點疼,都怪膝蓋。


  江岸沒再問第二遍,陪他在訓練室門前待了一會兒,很快猜出大概。


  “弄丟了房間鑰匙?”


  白散腦袋往胳膊裏縮縮。


  “不對嗎,”江岸傾下身,陪他蹲在牆邊,若有所思,“那就是鑰匙落在了訓練室?”


  白散抿抿唇,又磨磨蹭蹭挪了挪,麵向走廊,依舊背朝江岸。


  “看來猜對了。”


  白散腦袋埋在胳膊裏,軟乎乎的臉頰鼓了鼓。他很奇怪,他又沒有說一個字,表情都沒有露出給江岸看,江岸是怎樣猜到的。


  難道江岸是塊冷漠無情、硬梆梆、黑乎乎、醜不拉幾、會未卜先知的預言石頭嗎。


  醜不拉幾的江·石頭·岸並沒有預言到他的困惑。


  “先來我房間睡一晚?”


  未經思慮的,白散下意識點了點頭,剛抬起,一怔,他猛地搖頭,縮起來的一小坨從內而外散發著拒絕。


  過了十幾秒,江岸起身,“在房間門口等著,我去找焦立安拿鑰匙。”


  話音剛落,白散倏的轉過身,揪住他衣擺,手指微微蜷起,張了張口,半晌,他才說出話來,聲音幹澀,很小。


  “……別找焦教練,我再等一會。”


  淩晨兩點十一分,焦教練起得早,再等四個小時就可以了,打五局“戰場”,兩節課的時間。


  江岸沒開口,垂下眼,平靜地注視他,側身,抬眼看向訓練室。


  “鑰匙放在哪了?”


  白散垂著腦袋有點懊悔,他不想說話的,但是剛才已經開口,現在再堅持也沒有意思了。他皺起眉,想了一會兒,努力繃著臉,回答江岸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小月亮抱枕,它後麵有個別著紐扣的小口袋,鑰匙就裝在裏麵。”


  即使知道鑰匙在哪,門鎖著,一樣拿不出來的,白散不抱希望地想。


  江岸“嗯”了聲,留下一句“在這等我”,隨後離開。


  他出了樓,身影消失在門邊,白散垂下腦袋望著打在地麵上的淺影,不明白江岸要去做什麽,其實一晚不睡也沒事,掛個黑眼圈而已,好好睡一覺就消失了。


  風聲,呼吸聲,秒針走動聲,白散聽得快睡著了,同時也清楚地知道,在這種環境下,再困都不可能睡著,隻是閉眼假寐,熬時間。


  在這樣的聲音中,多了一串窸窣響動,有腳步落下,在身後。


  白散慢吞吞地轉過身,看清發生了時候瞬間站起身,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揉了揉。


  隔一扇玻璃門,江岸從樓外翻窗跳進訓練室,走去他的座位,找到房間鑰匙,包括手機一起給他拿了出來。


  捏著那枚讓他站在訓練室門前苦等到現在的鑰匙,白散一會兒彎了彎嘴角,一會兒抿住,他偏開目光,落在江岸身側的地磚上,餘光裏緩緩往回收了收,在碰到江岸衣角時又快速移開,別扭地不看。


  他手伸進口袋裏,摸了一下鑰匙,翻個身,又碰了碰,握在手心裏,上麵一定留有江岸的體溫。


  爬了牆又翻了窗,江岸身上不見一絲狼狽,他拍了拍衣間沾上的灰,放下挽起的袖口,神色如常。


  “現在回房間睡覺。”


  白散乖乖點了點頭,跟他一起上了樓。


  二樓一邊是青訓生的房間,另一邊是教練、助理住的地方和辦公室,還有幾間空房。


  他很少去另一邊,跟在江岸身後想也不想,根本沒有察覺,直到抬眼時,看到掛著教練辦公室的門牌從眼前晃過。


  教練辦公室?

  怎麽不是門牌號一二三四五六七?


  好像不是他住的青訓生那邊……


  他腳步一停,跟了半路,忽然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聲不響僵在江岸身後悶紅了臉。


  偏偏江岸毫不掩飾地翹著唇角,故意逗他,“怎麽不走?”


  白散用肩膀蹭了蹭發燙的臉頰,不用看都知道現在一定紅成小番茄。


  他磨著牙,憋不出一個字來,目光亂飄悲憤交加,注意到抱著的隊服,他咬了咬下唇,氣鼓鼓地把隊服丟向江岸,像隻炸了毛的小奶貓。


  “還給你,不要了!”


  說完,他扭過腦袋,轉身回房間,氣得快冒煙。


  江岸這個臭青椒醜石頭太討厭了!

  小朋友沒回頭,身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門後。


  江岸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失而複得的隊服外套,唇邊挑起的弧度戛然而止,幾息間,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一天後。


  早上七點,乘坐大巴車,白散與一眾青訓生前往青城進行合宿訓練,光明正大與易天見麵。


  “他們kik什麽毛病啊?”


  “前兩天一個勁兒地杠,現在居然主動邀請合宿訓練?怕不是圈套吧。”


  “我也。難道線上打不夠,想真人solo一把?”


  “嗤,那不是上趕著討打嗎?”


  “就是易天嘴欠點,其實kik其他人不錯的,比如兮兮啊2kill啊還有一克性格都很好……”


  “屁!上個月月底29號那天,從下午3點到晚上7點35分,一克那孫子,追著我殺了五個小時,整整五個小時!我招他惹他了?我不就是開局時手抖,裝備了一身女士職業套裝的皮膚嗎!這就成侮辱他了!你說說,這是人?”


  1E的青訓生們對kik積怨已深,一人一句說得不可開交,偶爾有誰反駁幾句,試圖改變觀念,友好一些,都會被立馬堵回。


  白散坐在後排聽了一耳,猶豫會兒,他掏出手機,悄悄給易天發去消息提醒。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如果易天還是照著以往的性子來,不收斂幾分,他估計用不了一個小時,兩隊人能打起來。


  易天非常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狗脾氣和一張厲嘴,思考良久,想著能讓白散徹底放心的話,回複道:


  [友誼?kik和1E不存在友誼的,但我們會有愛,愛情的愛!]

  其實,白散特別希望易天隻簡簡單單地回個ok的手勢,又或者“嗯”“好的”之類,再敷衍他都能看出其中的真誠。


  最怕這種。


  他歎著氣收起手機,一陣胸口疼。


  青訓生們發泄完對kik眾人的鬱氣,探討了一個小時如何對付kik突如其來的陰損招,後半路,終於稍微平息下來。


  相比較,一樣對kik不滿,機器人卻很安靜,隻拿著一個小本本在那裏寫寫畫畫。


  白散好奇,歪著脖子,腦袋湊過去一點點,入眼標題。


  《論如何在一星期內使kik得到應有的教訓、學會自我反省、低頭認錯,並當麵對可能發生的各種意外,應采取的有效防範措施,及反擊》


  “……”好的吧。


  白散明白了,平靜外表下,機器人有一顆躁動的心。


  從北城到青城需要一天的車程,中途還要轉次車,一天坐下來不可謂不累。


  解罷有備而來,一上車,掏出眼罩耳塞U型枕小風扇,隔絕外界幹擾,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呼嚕聲一陣接一陣。


  前天晚上沒睡好,白散昨天大補一覺,起來晚,差點訓練遲到。


  今天坐在大巴車裏曬著太陽,晃晃悠悠,正是睡覺的好時候,他卻睡得太多,懶散地癱在座位上,卻怎麽都睡不著了。


  青訓生們閑得無聊,聚在一起抽撲克牌,玩真心話大冒險。


  白散枕著小月亮抱枕,閉上眼睛聽著,懷裏抱著自己的外設包,想,裝在裏麵的椰子果凍,奧利奧餅幹,桃肉果脯,旺旺雪餅……他一臉滿足,靈魂在快樂源泉裏暢遊。


  夏日會曬得人懶倦的神奇日光,風扇和空調混雜,頻率很特別的低噪音,一陣又一陣拂過臉頰的風,和少年們充滿朝氣的嘻笑打鬧聲。


  他縮著脖子,睡著了。


  再次被喚醒意識,來自手背上傳來輕輕劃動的觸碰,有些尖銳,但不會疼,泛著綿長的癢。


  白散睡得迷迷糊糊,漸醒未醒間心下一怔,瞬間清醒過來,沒敢睜眼,心中閃過無數念頭。


  不是要去青城,還在車裏嗎,難道是綁架?


  他不經意側了側肩,身上沒有感到束縛感,鬆了一口氣,後知後覺如果真的是綁架,那綁匪太艱難了吧,他連自己都養活不起,想買塊小蛋糕也要猶豫再三。


  身邊響起幾道輕悄悄的聲音。


  “小烏龜是有尾巴的啊,你這還缺條尾巴。”


  “趕快畫上,趕快畫上。”


  “他好像要醒了,你慢一點,手要穩住,別急。”


  “唉,我就跟你說了選真心話,選真心話,你偏不選,這下好了吧,任誰幹幹淨淨的手背,一覺醒來,突然被畫上一隻烏龜,都要生氣的。”


  “你這話說的,難道不是應該怪提出這個要求的人麽?”


  “嗐,都有份都有份。”


  “噓……”


  聽了一會兒,白散才算明白,是有人抽撲克牌輸了,玩真心話大冒險,被提出要求,在他手背上畫一隻小烏龜。


  畫的人有點抖,落在手背上的感覺重重淺淺,可能不太敢下筆。


  白散有意控製著自己的呼吸聲,變得綿長深遠,像睡著一樣,暫時是不會醒來的。


  筆觸繞了一個小圓圈,漸漸變輕,消失。


  他聽到手邊有一聲如釋重負的換氣聲,緊跟著一句很輕弱的少年聲,有些緊張,他結結巴巴地說:“畫、畫畫完了……”


  身旁的輕聲碎語多起來。


  “你確定這是烏龜?哈哈哈哈哈長得太奇怪了。”


  “很像豬啊。”


  “哎,還好你來打電競了,如果去當畫家,豈不是要淪落街頭。”


  “我果然沒看錯你,畫畫很有一手的嘛,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個小陡坡,大巴跟著顛了下,白散好奇得不行,想象著長得像豬的烏龜到底長什麽樣。


  雖然畫在自己手上,跑不了。越聽旁人評論,他越心癢,順勢趁著這一顛,假裝剛被晃醒,緩緩睜開眼。


  “啊,醒了醒了。”


  周圍人全部看向他,樂得身體發抖。


  白散故作驚訝,有點疑惑地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向手背,一個很小的烏龜,指甲蓋大小,爪子都縮著,腦袋也隻露了一點點。


  他抿著嘴角,完全可以看出那個少年有多不好意思在他手背上作畫。


  更好玩的是,這隻縮頭縮腦的小烏龜,長著一小揪揪繞著兩個圓圈的短尾巴,真的好像豬尾巴一樣。


  白散一下笑開,抬眼正和身側一直望著他的少年四目相對。


  少年連忙從口袋裏掏出麵巾紙,有些著急地拿起一旁的水瓶,慌亂地倒了些水。


  很快,麵巾紙被浸濕,他小心翼翼遞過來,讓白散擦拭手背上的小烏龜,神情中透著緊張,開口磕磕絆絆,似乎是想要說些抱歉話。


  白散沒接麵巾紙,看著小烏龜搖了搖頭。


  “我不想擦掉,畫得很可愛。”


  十八歲這年,和以往或者以後的每一年都是不同的,代表著他成年了,不再是一個小孩子。


  白散一直在想著這一年要做些不同的事,可以是一次冒險,一趟單人旅行,一次從未有過的體驗。


  總之,一定是要與眾不同,有裏程碑式意義的。


  大半年已經過去,19歲的生日即將來臨,他依舊沒有什麽好的主意,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雖然有著冒險旅行或者蹦極的選項,卻都沒什麽興趣。


  但是現在他找到了,他要去做一個刺青,就是這個小烏龜的圖案。


  聽了他的想法,少年有點茫然,“可以、當然可以,你隨便拿去用,就是這個圖案真的可以嗎?”


  白散使勁點了點頭,越看小烏龜,心裏越喜歡,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小烏龜!


  迫不及待地用手機拍了五六張照,以免不注意時蹭掉,他從外設包裏取出一袋草莓棉花糖,暗戳戳分給少年,當作謝禮。


  沒有吃到棉花糖,卻比吃到了還要開心。


  黃昏時分,抵達青城,還有一段路才能到和訓的住處,倒車的時候不再是大巴,焦教練提前訂好了接送車。


  五輛,五人一組,青訓生餘出一個,最後肯定會有一人跟焦教練同車,在前麵開路。


  這種事情白散從小到大見過不少,學校組織郊遊,和院長出去參加活動,到最後焦教練一定會叫上他最看好的,或者最親近、最聊得來的青訓生,坐到他那輛寬敞的車上。


  也許會叫機器人,因為焦教練總是誇他認真,也可能是剛才給白散畫小烏龜的少年,因為年齡最小。


  反正不管怎麽說,都不可能是白散,他想明白這一點,在五輛顏色各不同的車中,率先挑了一輛最好看——草綠色,招呼解罷一起坐上去。


  他這邊剛叫上解罷,一副開心得眼睛都彎成小月亮的模樣,跟他介紹著在外設包裏悄悄藏了哪些小零食,說得不亦樂乎,鑽進車裏時差點腦袋撞車門上。


  另一邊,焦教練同時也在喊人跟他一起上前麵的車。


  “白散!”


  白散揉了揉耳朵,感覺自己幻聽了。他關上車門,從外設包裏摸出一個巧克力棒棒糖給解罷,一個牛奶棒棒糖給自己,撕開包裝,正要含在嘴裏。


  解罷戳了戳他。


  “焦教、教練,好像、在在喊你。”


  “沒有,你聽錯了。”白散鎮定自若,舔了舔棒棒糖。


  滿身疲憊一掃而光。


  甜!

  “可是……”解罷猶猶豫豫,“我剛才看、看看到,焦教練朝、朝我們、們這邊,走過來、來了。”


  白散擺手,毫不在意,誰也別想打擾他享受小零食。


  “那也可能是去叫別人啊,正好一個方向而已,別多心,認真吃糖。”


  話音剛落,車窗被叩響,焦教練站在外麵,擰眉看著他。


  甜甜的棒棒糖瞬間變苦。


  白散咽了咽嗓子,忙把棒棒糖吐出來,藏在背後。


  按下車窗,他探出小腦袋,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似的,默默祈禱著焦教練不會看到他的棒棒糖,也不會詢問怎麽憑空出現糖,更不會發現本應放鼠標鍵盤耳機的外設包,竟然裝了滿滿的小零食。


  “焦教練,有什麽事麽 ? ”


  焦教練沒開口,徑自打量著白散,目光有些懷疑。


  信了易天的邪,白散被看得手腳冰涼,欲哭無淚。他就不該偷這個懶,聽易天說有他用的設備,不用背那些死沉死沉的東西過來,便擅自換成了滿外設包的小零食。


  他現在後悔了,還有救麽……


  “我下車說會不會更方便一點 ? ”白散顫顫悠悠地試探著問,背在身後的手顫抖著,偷偷把棒棒糖塞給解罷,希望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它。


  可能是見他被嚇到,焦教練表情些許緩和。


  “下來吧,拿上你的外設包。”


  前半句落下,白散鬆口了氣,想著可能虛驚一場。後麵半句一起,他的心瞬間提起,眨了眨眼,泛起紅,即將哭出來。


  怎麽還要拿上外設包阿 QAQ

  所幸焦教練很快補充道:“跟我坐到前麵去。”


  不是小零食的錯,那就好。白散吸吸鼻子,忍住眼淚,乖乖背上外設包。


  下了車,他依舊膽顫心驚,不解著焦教練為什麽會讓他坐前車。


  焦教練是從主隊退下來,臨時帶青訓生的。經驗豐富,眼光毒辣,待人待物都嚴厲,什麽也不說,光是往那一站,威嚴感油然而生,嚇小烏龜一嚇一個準。


  進1E至今,白散和焦教練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訓練以外遇見,能躲則躲,關係也就比陌生人稍微好一點,他實在想不明白是什麽原因讓焦教練找上他。


  “你今年真的18歲?”走著走著,焦教練忽然轉過頭問。


  半米以外,發著呆的白散瞬間回神。焦教練問了和裴忱一樣的問題。


  如果不是有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白散自己都要懷疑了。他慢半拍點點頭,翻翻外設包側麵的小口袋,掏出身份證遞給他看。


  “是18歲,周歲,今年10月份就19了。”


  焦教練看著他的身份證,劍眉高高挑起,目光沉沉。


  “……有什麽問題麽?”隨焦教練沉默的時間越長,白散越慫,他垂著腦袋悶聲問,“是不是我的年齡大了?”


  聽到他這樣問,焦教練才緩緩開口。


  “不是,小了。”


  “……”白散的腦袋上冒出一堆小問號,“阿 ?”


  到前車,他拉開後車門,看到裏麵已經坐了一個人,才稍微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拉開車門,他關上車門,遲疑了一會,默默走到副駕駛座窗口,眼巴巴地望著焦教練,小小聲問。


  “焦教練,我可以和您換一下位置,坐在前麵麽 ?”


  坐在後座的江岸眼皮一跳,指端撚起紙末翻過一頁書,心裏知道,等焦教練回來這段時間裏,沒看進去半個字。


  在焦教練回答之前,他看著書上排滿一堆小字,啟唇,“不行。”


  白散扁了扁嘴巴,瞅了眼無能為力的焦教練,目光掠過後視鏡,身後的青訓生們從車窗口探出一顆顆腦袋,掛著一副“有什麽八卦,快講給我聽聽”的表情,眼神熾熱望向這邊。


  他心中一梗,餘光瞥了瞥正坐在車裏看書的江岸,閉閉眼,幾次深呼吸,抖著胳膊打開後車門。


  鑽進去後,他緊緊貼住車門,抱著外設包,很想哭,但哭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和焦教練開路的先鋒者,而是掉虎口狼穴的小綿羊。


  有點肥的那種。


  漸漸開上了路,車內一片安靜,司機開車,焦教練閉目養神,江岸專注地看著一本厚厚的書。


  白散僵硬的肩部緩緩放鬆,又幾分鍾過去,依舊和平安寧,他試探著往身後的椅背靠了一點點,江岸還是沒反應。


  半個小時後,他身體全然放鬆,癱在座位上,天馬行空想著,確實比坐在後麵的車裏要舒服,雖然不能吃小零食。


  念頭一閃而過瞬間,他愣住,隨即心中升起一陣悲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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