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煞閻羅其二
淮引視角:
我是淮引,鳳唳國的將軍。從小,父親便告訴我:你將來一定要做個好將軍。
那時我才七歲,我問父親:“什麽是好將軍?”
父親說,“忠君,報國。最後,是保護好自己。”
父親摸著我的頭說。
自那以後,父親教授我武藝,我不敢有絲毫疲懶懈怠。別的孩子在戲撲黃蝶時,我在讀兵書,練武。
父親不斷告誡我:各司其職。所以史官寫的什麽有關我的史書我從來沒有看過,因為史官的職責就是記述曆史,而我的職責則是□□定國。所以我不看。
十七歲那年,是我人生噩夢的開始。
父親留給我的舊部在那場戰役裏都死去了,隻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要不是我先前派人點了敵軍的糧倉,他們急著回去救火,正踩中了我方布下的陷阱,全部身亡。我也不會活著回來。
□□是我們將士準備的,因為朝廷沒有準備。
我沒有等到援軍,因為朝廷忘了。
後來,是位山野裏的老人救了我,為我包紮了傷口。我問他姓名,恩公卻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聽聞我是將軍,也不管我是傷號,拉著我讓我講了好多我的故事。他實在是太熱絡了。
後來,我回到淮上時。沒有人迎接我,因為朝廷沒有料到我會活著回來。那天的前一天,下了雨。我冒著雨回來,身上的傷口發了炎。是馬兒一路拖著我回了家。百姓們見了我都躲得很遠,沒有一個願意上來幫我重新處理傷口。
後來又經曆了很多以少勝多的戰爭,我學聰明了,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地逃脫死亡的魔掌。但每次見陛下,他好像都憂心忡忡。我打了勝仗,陛下不高興嗎?或許是樂極生悲,我失笑。
鳳啟一百六十三年的一天,我投宿到了一家破爛客棧。不是我有意詆毀,因為店名就是破爛客棧。
等我自己留的後手——一支精銳部隊與我會合之後,我便離開了。隻是,那時我的左腳因為上一次戰役受了傷,傷到了筋骨。大夫醫術不精,給我裹了很厚的紗布。顯得我左腳比右腳大了很多。我有些沒臉見人,所以投了一家無人問津的客棧。
武渺之死,讓我愧疚了很久。
她死在我二十歲也就是鳳啟一百六十四年那一年,她是唯一一個不懼怕我還願意同我親近的人。
那時,我負傷迎戰疆場。並許諾:我一回來,我就娶她。
可後來我聽說,她在我走後第三日就死了。聽說是失足落水。這是陛下告訴我的。因為尚書大人因為獨女的離去得了瘋病,認不出人了。
隻整天抓著人就喊,“子安,我們不嫁了好不好……”子安是武渺的閨名。
尹上丞相是權傾朝野的新貴,我沒料到他會同我扯上什麽關係。
同他第一次見麵,是因為武渺之死。陛下讓他過來安慰我,他很盡職盡責,扔下了一朝國事不管,隻管帶著我遊山玩水。
他是除了武渺第二個肯對我好的人。
他的名聲很不好。同我一樣的臭名昭著。
關於他的傳聞有這麽一個典型的:
有位侍女端茶倒水時不小心濺濕了他的衣袖,他把人打了一個半身不遂。
尹上視角:
我是個棄兒。用市井裏的粗俗話說,就是沒有人要的野種。是的,沒人要。我是跟著乞丐們長大的。
但是有一天,我七歲那年遇見了我人生當中唯一的貴人。
丐幫裏的叔叔都說我好看,像女子一樣的好看。可麵前這個貴氣逼人的小少年不一樣,他是英挺的好看。
之所以能和他結緣,是因為他的馬受驚踩斷了我的左手臂。後來得知我無家可歸,他於心不忍便提出收養我。那一年,他腰間係著白色的帶子,一匹馬兒載著我們兩個人。
他說,“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從今往後,我們就是兩個人了。”
變故發生在我九歲那年。我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了。淮引不在,因為他每日都去軍營修習武藝。府上的人見他們是我親生父母沒有人敢攔,我就被帶走賣去了柳巷。
他們之所以想起我,是因為他們過的揭不開鍋了。偶有一日他們扮成殘疾的乞丐乞討,淮引給他們銀錢時,他們看見了我。
我並不認得他們,因為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被拋棄了。因為他們養不起自己,更養不起我。我的出生純屬是個錯誤的意外。但他們識得我,因為我眼角的一顆淺黑色痣。
我盼著,盼著我生命裏的貴人出現,我盼著淮引能來救我。可是沒有。因為我後來得知,九歲的他在訓練時被突然發狂的馬摔下了身,昏迷不醒了好幾個月,太醫險些有幾次都下了病危書。
柳巷裏的老板是隻母老虎。一麵對著客人點頭哈腰,一麵對著不聽話的我們拳腳相踢。
老板一身的肥肉亂顫,手中揮著鞭子,“小雜種,賠錢貨!我讓你不接客,讓你不接客!”
我有一日逃了出去,暈倒在半路上。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把我救了起來,待我有些意識時,我隻看見兩個官兵漸行漸遠的身影,而我被當作屍體裹在了草席裏。
後來,我被柳巷的人撿了回去。身體剛有些好轉,老板就毒打了我一頓,“小雜種就是能折騰!”
我真想死在亂葬崗上。
為了逼我就範,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還用藥。幸虧我警惕性高,沒有中計。幸好,我被一位老人贖了回去。他整天赤著腳,每天在山野裏的茅屋中,不知用筆寫著什麽。反正我不識字,我看不懂。但他有時自己念出聲來。
比如:“鳳鳶國亡了啊……”
又比如:“扶風將軍……真是可惜了。”
待我長大成人,做了丞相之後,我終於又見到淮引了。
他生的更好看了,連我都自愧不如。
但陛下尤為忌憚文武官走得太近。
那日,淮引負傷前往疆場時,我親眼看見他同武渺在一起講話,他說,他回來就娶她為妻。就是這句話,陛下要了武渺的命。我安排的線人告訴我,尚書大人撞見了女兒死在陛下貼身內侍的手中,嚇得瘋癲了。整天不知胡言亂語些什麽。
我見過武渺,她是個好女子。沒有人願意同淮引親近的時候,是她同他親近,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如果陛下沒有那麽多的猜忌,或許他們兩個後來會成親,走到青山為雪白頭。
但武渺還是死了。她死的那一日晚上,她父親還來找過我。尚書大人年逾古稀,獨有這麽一個掌上明珠。他求我,他說,尹丞相,要不你把我的辭官函給準了吧。
這樣,武渺與淮引結親就不是文武官走得太近,互相勾結了。他是個很好的父親。可陛下動手了。
我批準了他的辭官函,他興衝衝趕回家時,女兒的屍體橫陳在他的麵前,那支頂天立地的頂梁柱終於垮了。他攥著辭官函,號啕大哭。
“子安——我們不嫁了……我們不嫁了!”
武渺死了,第二個會傷心的人自然就是淮引了。
陛下假意安慰淮引差我前去,我卻是真心實意地想好好安慰他。因為我見不得我的貴人被別人傷害。即使是當今陛下也不能。於是,我把握了朝政。舉國上下的人都知道我是佞臣,但我不在乎。我隻想保護好我最想保護的人。
可是戰亂不止,我的將軍總是靠近死亡的深淵。
後來,我遇見了一個人。他要我幫忙把鳳鳴國的陛下殺死,滅了整個鳳鳴國,就像當初鳳鳶國被滅亡一樣。而我要求他,把鳳唳國的陛下殺死。
我們一拍即合,可惜,棋差一著。
鳳唳國陛下派往迎戰的,還有我的淮引將軍。
我心下大駭,隨軍出行。
還好,一切有驚無險。淮引毫發無傷。
但變故橫生,被拒於城門之外的,不是另一位將軍,而是我的將軍。狸貓換了太子。
那日,沒看見淮引,我險些發了瘋,在城樓上高喊,“將軍、淮引將軍呢!?”
一位士兵回答,“可能……在城樓下。”
遍體生寒,也不過如此。
我望下去的時候,淮引被萬矢穿心。我感覺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全身發麻。淮引望向了我,他說,君臣死社稷……
“活著不好嗎……怎麽總有人上趕著找死。”
我瘋了。
我帶著士兵殺了出去,把敵方剿滅了。鳳鳴國的沈漫將軍死了,和我密謀的穆青竟殉了他。
將士們看著我一身的血衣,都可憐的看著我懷裏的淮引。但他們不知道,我身上的這件是嫁衣。
“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有多殘忍,多可恨……我差一點就可以嫁給我的將軍了,就差那麽一點。”我伏在他的頸窩處,低聲啜泣。
淮引死的前一日,我同他表明了心意。他應允了我。
軍帳裏的燭火溫暖,映著他的眉眼,我斜支著頤,含笑瞧著他,“將軍,你還差我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呢。連將軍的聘禮都是我精打細算倒貼出來的。”
“以少勝多,美談哈!美談!”回到了宮裏,我踹翻了史官的書案,親手把將軍頌撕了個粉碎,怒吼道,“你寫這粉飾太平的破玩意兒給誰看呢!”後來,洋洋灑灑的將軍塚被我傳遍了淮上。
陛下死了。死在我的手上。
臨死前,他哭著求我,“我死了肯定要有很多人給我殉葬的,你不忍心的對不對……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我摩挲著刀刃,“是啊。我家將軍死的時候,可隻有一卷草席呢。”
他抖如篩糠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我冷笑,“你加害我家將軍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有這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