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見歡番外
第一次的相見,對容楚來說並不友好。
剛記事起,容與帶著她前往隔壁丞相府拜會故交之時,便是容楚記憶裏與柳青羨的第一次相見。那時,也不過五歲。
拋卻兩家世代交好的淵源來說,隻論柳舒丞相與容與將軍的交情,那也是非單單過命之交可以相比的。
容與妻子因難產去世,柳舒妻子又是位隻懂得享受榮華富貴的大小姐,所以,照看孩子的任務便齊齊落在了兩位父親的身上。
那日,容與與柳舒正坐在涼亭裏聊著天。
忽聞身後一聲落水之音,回首瞧去的時候,三魂七魄都嚇得離家出走了。
兩個孩子齊齊落了水,當時容楚還不會武功,而柳青羨更是一隻旱鴨子。雖然如此,但小男子漢柳青羨還是緊緊地抓住了容楚,“阿楚……別怕……有我……”
柳舒也是心大,這時候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容兄,你看,鴛鴦戲水!”
容與臉色黑如鍋底,“什麽鴛鴦戲水,還不快把孩子撈上來!”
柳舒縮了縮肩,“那水那麽淺,不過沒了身子半截而已。容兄且放寬心,無甚大礙,無甚大礙。”
好不容易把孩子救上來了,偏偏兩位都不是會帶孩子的主,幹巴巴地坐在兩個淪為落湯雞的孩子麵前,一時竟不知該訓斥還是寬慰。
“阿嚏。”容楚的噴嚏適時打破了僵局,柳青羨連忙從椅子上跳下來,噔噔噔跑進屋裏拿了一床棉被,給容楚裹在了身上,“阿楚,這樣是不是就不冷了……”
話剛說完,柳青羨自己卻打了個噴嚏。
柳舒手裏拿著個折扇輕搖,以扇掩麵壓低聲音道,“容兄,你看我們家清羨多麽懂得憐香惜玉啊——不如,我們結個娃娃親如何?”
容與眉頭一抽,“孩子才五歲啊——”
柳舒卻道,“這有什麽嘛,人家還有孩子剛懷上就定娃娃親的呢……”
容與:“……”
柳舒道,“容兄放心,清羨繼承地絕對是我和我家娘子身上全部的優點,我保證!”
容與道,“孩子會願意麽……”
說著,兩人的聲音齊齊轉向了孩子那邊。隻見容楚麵無表情地盯著凍得直打哆嗦的柳青羨看了會兒,突然掀開被子一角,“你也一起蓋吧。”
柳青羨起初愣了一下,緊接著便紅著臉笑道,“嗯!謝謝阿楚!”
容與見狀道,“那這門親事就這麽定下了。可是,你我分居文武要職,恐怕無論是如今的陛下還是以後的陛下,都容不得你我二人結為親家。”
柳舒道,“那還不好說麽!到時候,等朝局安定了,不需要我們出力了,我們兩個人就辭官。屆時,都是布衣平民,陛下的手自然也就伸不過來了。”
……
八歲那年,容楚從百尺塔回來以後就愈發深居簡出了。
她每天都勤加修習武藝,柳青羨雖然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但是他喜歡容楚啊。每次容楚練劍,他總要趴在兩家之間唯一的牆上托著腮,聚精會神地看。
這就是他未來要娶的人。
柳青羨想著想著,嘴角不由得勾了起來。
突然,破空之聲逼近耳畔,出神片刻的柳青羨回神之時,卻見利劍就懸在他鼻尖不遠處。
“阿楚……”
“你怎麽又來了,上次不是說了,以後不要再來了嗎?”
“可是我想你啊,阿楚……”
“柳青羨,不許胡說八道!”
“阿楚,我沒胡說八道,我是真的想你!你知道嗎,我爹和容伯父給我們訂了娃娃親,等長大了,我們就會成親!然後,我們便能朝夕相處,長長久久地待在一起了……”
容楚把劍收入鞘中,“我才不會嫁給你呢。”
“啊?為什麽?阿楚,你不喜歡我嗎……”
容楚道,“我將來隻想成為一名大將軍,可以征戰沙場,保家衛國——至於其他的事,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柳青羨,你很好,但我們——”
“我不管,阿楚,我爹說了,專情的男子才是好男兒,我這個人,認定了什麽就會頭也不回地一條路走到黑……不管碰多少次壁,死也不改……”
死也不改。
短短四字,竟囚禁了那人一生。
……
有一次,容楚十九歲那年,她正在自己家後院侍弄花草——因為這是奶娘要求的,說是女子的必修課。雖然經過她那雙粗糙的手侍弄一番,這院子裏的花草突然如同被“雁過拔毛”般劫掠了一番,但容楚卻覺得,這光禿禿的,也別具一番風采。
但那日,柳青羨突然翻牆闖了進來。是酩酊大醉的柳青羨。
但那日,柳青羨既沒有耍酒瘋,也沒有醉成爛泥。他隻是憑著僅保留有一絲的理智,輕輕地擁住了容楚,“你什麽時候,才願意回過頭來看一看我呢……”
那日是柳舒的祭日,容楚沒有推開他,而是任由他抱了一夜。
第二天酒醒的柳青羨紅著臉道歉,自此,常安城又多了一條八卦:
小嬌夫借酒澆愁投懷送抱,霸道將軍憐香惜玉與其共度良宵……
容楚聞言後,很想破口大罵。
明明真的什麽也沒做好嗎……真的隻是在院子裏抱著坐了一宿而已啊。
“少爺,就快到京城了。”書童駕著馬車,同車裏閉目養神的人如是道。
“嗯,知道了。”柳青羨單手支頤,麵色還有些蒼白。
如今,他剛從戰場上回來。想來容楚一行人走的是較遠的官道,而他走得卻是近路。若是不作停歇,相信很快便能於今日下午比他們早些抵達常安——
“少爺,有山匪。”
原本闔著的眸子猝然睜開,馬車外傳來書童的聲音,“少爺,要不要把他們,解決?”
柳青羨卻道,“留著吧,正好為我所用。你且先回丞相府給我爹報個信。”
於是乎,便有了丞相府門前,丞相哭天喊地,求容楚去把柳青羨從匪窩裏救回來的一幕。
但事實卻並非容楚所見那般。
柳青羨上了山,進了賊窩。非但沒有“寄人籬下”的自覺,反而還把兩位山匪虔心感化了一番。
“你就是常安城有名的浪蕩公子柳青羨吧?”
手中折扇合攏抵在唇邊,柳青羨作出訝異之色,“呦,沒想到這位仁兄竟然識得我?”
其中一山匪道,“聽說你爹是堂堂當朝丞相,應該很有錢吧?”
柳青羨卻道,“是他有錢,又不是我有錢。”
山匪道,“你爹的錢不就是你的錢?”
柳青羨道,“他的錢和我又有什麽關係。你們缺錢不自己去掙,難道隻想靠此等卑劣手段來獲取錢財嗎?”
“我、我們又不是為了自己著想——我們是想劫富濟貧,救助更多的人……”山匪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柳青羨忍不住嗤笑一聲,“你莫不是劫富濟貧的話本子看多了吧。”說完,兀自失笑搖搖頭,“是,在很多人眼裏,為富不善。但是,劫富濟貧,什麽時候成了伸張正義之舉了?濟貧之善遠遠抵不過劫富之惡。說白了,不過是個竊字。”
手中折扇輕輕一甩,展開滿目山河錦繡,扇麵輕搖之間映著那人若遠山之黛的如畫眉眼,平添了幾分別樣的風采。
山匪漲紅了臉,“你、胡說八道!”
另一個看起來年紀比較小的山匪不安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哥,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哎……”
“你胳膊肘怎麽往外拐!不爭氣的東西,氣死我了,你給我閉嘴!”
那山匪罵完自家弟弟,然後看向柳青羨,“你是富人,自然幫富人說話!我才、我才不信你!”
柳青羨似笑非笑,“富人之所以能成為富人,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我不否定這其中有搜刮民脂之徒,但你也不該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吧。
就像你看我們官宦人家,你瞧見的隻是我們日後一定會繼承官位,平步青雲,衣食無憂。可若是滿朝皆是蛀蟲皆是無能之輩,朝廷如何能長長久久地延續至今?
安康也好,動亂也罷,富貴也好,貧窮也罷。本來也就分得沒有那麽清楚。
不知你可聽說過顏回的典故?”
那山匪搖搖頭,“連飯都吃不起,哪來的能力讀聖賢書。”
柳青羨道,“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亦能安然處之。不知足便是窮困潦倒,知足便是腰纏萬貫。我這麽說,你可懂了?”
山匪道,“可是誰不想過有錢的日子……”
柳青羨合攏折扇,敲了敲下顎,“你說得不錯。知足能少生妄念,可並不是要你不求上進。人都有一雙手,想要什麽,不如踏踏實實地埋頭苦幹一番。就算是富人,他的一米一糧也定然不是嗟來之食。”
那山匪終於被他的話打動了幾分,“公子所言甚是有理。是我等粗鄙之人眼界狹隘,冒犯了公子,實在對不住。”
柳青羨道,“先別急著道歉。你們若是沒有去處,我到有個地方推薦——等等,有人來了。”
柳青羨發現半山腰上的人是容楚後,立馬同山匪達成了協議:不想挨揍,就先躺在地上裝睡一會兒。
裝暈嘛,這還不簡單。兩兄弟齊齊倒了下去。
同容楚插科打諢了一番,柳青羨總算是蒙混了過去。
臨走之時,他從懷裏取出了兩顆金元寶往後扔出去。同時,在心底暗暗道,走了,希望再見之時,二位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
後來,柳青羨裝腿疼,花了兩金元寶雇了一輛牛車下了山。
那車夫道,“不必給這麽多的……夠我吃頓飯的就行了。”
柳青羨回想起山洞的談話,想來饑不果腹之人大有人在,能管幾個便管幾個吧,於是便道,“你這人,怎得這般傻氣。給你金元寶還不要?
你看見這位美嬌娥了沒有?她可是我將來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回家的人,是我娘子!我娘子坐車下山,這車費怎的能含糊?就算是把金山銀山拿來我都願意!”
容楚見那老人也是普通人家,想來定然不是很好過。於是便沒有反駁柳青羨。
……
被山匪綁架後不久,十六歲的柳青羨同公子哥一起在客棧裏吃飯。讀取了柳青羨的記憶後,一向深居簡出的容楚很輕易地便知道了在座的人的身份。無一例外,皆是朝中要臣的兒子。
柳青羨的父親是朝中文官之首,雖然席間很少開口講話,但不難看得出,在座的人都很尊敬他。
但這次宴會有個插曲。
一開始,眾人都七嘴八舌,從朝中要事談到街頭八卦,從珍器古玩說到歌姬名媛。一時,竟是沸反盈天。
“哎哎哎,要我說啊,我見過最美的歌姬,自然是花巷的那位白宣姑娘,嘖嘖嘖,那身段那樣貌,當真是百裏挑一啊!”說話的,正是陳氏一脈。
陳氏一族,素以清廉公正為譽。若論起來,當屬百年前的陳則陳大人為首。可惜,柳青羨暗暗搖頭,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哎~,陳兄此言差矣!”另一位接話的,是吳氏之子,他顯然是酩酊大醉了,也分不清人,拉著另一名貴族的衣袖,當成了陳熠,“要我說嘛,那、那當然是我們的容楚將軍生得更好看了——”
容楚一時語塞,沒想到在這裏也能聽到自己的八卦。
不知為何,她突然很想看看柳青羨是何反應。可惜,她是以柳青羨的視角接觸的這段記憶。她瞧不見柳青羨如今到底是何種模樣。
還真是教人抓狂啊。
陳熠卻道,“吳兄,你怎的如此沒有眼光?女人要小鳥依人千依百順的才好!像容楚將軍那種冷冰冰不愛搭理人的,哪裏招人喜歡了!”
容楚正暗暗抓狂,卻突然敏銳地感覺到了柳青羨心裏有些怒火。
吳氏卻道,“可是容楚將軍長得好看啊!我就是覺得她跟那些柔情似水的女子不一樣——我對她,滿心欽佩!陳兄醉倒在溫柔鄉之時,浴血奮戰的可是容楚將軍!”
陳熠道,“你說的不過也是欽佩之情嘛!我們說的是男女之情……要是誰對容楚有男女之情,估計是眼睛瞎了,腦子有病……”
眼瞎且腦子有病的柳青羨擱下了茶盞,“容楚是我柳青羨未過門的妻子,有何意見?”
這一語出,四座皆驚。
容楚一拍腦門——她好像知道為何她與柳青羨的八卦會傳遍大街小巷了。
誰敢明目張膽地傳堂堂丞相之子的桃花緋聞?誰敢寫他柳青羨的淒美愛情故事?
可若是他本人自己承認的,那就說得通了。
陳熠的酒瞬間醒了大半,“柳兄。剛剛是我言錯——容楚嫂嫂花容月貌,非我等尋常之人可以評頭論足。是小弟失禮了……”
幸好,柳青羨並不是小肚雞腸之人。而且,還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優越感——隻有他獨具慧眼,曉得容楚的好。
……
快散席之時,話題終於又回到了國事上。
離得柳青羨比較近的一位公子哥忽然探過頭來,道,“柳兄將來一定會繼承令尊之位吧?”
柳青羨卻道,“我不想入仕。我想經商,然後開個學堂,教些貧苦之人讀書。”
那人蹙眉道,“柳兄,你好端端的放著榮華富貴不要,去吃那種苦幹嘛?你幹嘛不好好在家裏研讀聖賢書,將來好繼承令堂的衣缽呢”
“那是我父親的,不是我的。我不要。”
那他後來繼承丞相之位又是為何呢?
柳伯父去世,他守孝不過三月,便任了官職。到底是什麽,讓他放棄了曾經的理想?
容楚終於得知了那年的來龍去脈。
當時,她征戰而歸不過一月,便又被派遣前往邊境小國相助鎮壓暴民之亂。
柳府的變故就是在她離開後發生的。在柳青羨最需要她陪在身邊的時候,她卻缺席了。
那時,柳青羨十分寡言。同誰也不肯多說半句話。他隻是沉默著垂頭跪立在堂前,那樣哀痛的神色,容楚隻在他得知自己以身殉國設下靈堂之時見過。
人都有生老病死,逃不過的。
容楚聽見,柳青羨在心裏默默地這樣安慰自己。
明明看著那麽活潑的一個人,竟原來這般孤獨,什麽話都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往心海裏沉嗎?
容楚心疼得要命。
那日,陛下突然著常服來了。
他同柳青羨一起待了很久,但卻什麽都未說。臨了,他才開口,“柳愛卿,國之棟梁不可折啊。”
這句話說得當真是巧妙極了。
聽著像是惋惜故去的柳舒,實則卻是旁敲側擊告訴柳青羨,你再不想入仕,也多少為天下百姓考慮考慮。
寡人一時之間何處去找合適的繼承人?你有治國之才,你責無旁貸,怎能想置身事外?
柳青羨卻道,“陛下,臣有分寸。”
柳青羨知他用意,為了百姓,他願意入仕。所以,他以“臣”自稱,給那慣愛猜疑的陛下吃了一記定心丸。
所以啊,那剛經曆了父喪的少年郎啊,隻能偷偷摸摸地把孝服穿在官服裏麵。
守孝三年,一天也不能少。
所以,她十八歲那年的死訊,對於還守著父喪的柳青羨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因為政務,她在外駐守,他政務纏身。
分離了兩年多,不能相見,思念成疾,突然聞得一人故去,如何能釋懷?如何能教他支撐下去?
於是,他為這準妻子設了靈堂。
隻待守孝三年期滿,他便立刻殉情,去找他的阿楚。
若不是父喪未滿,容楚返回常安時見到的,可能依舊是高懸白綾的丞相府,但很可能,會多一具棺槨。
……
十歲的柳青羨立在牆頭,手裏拿著一把沉重的劍,熱情地衝院子裏練劍的容楚招了招手,“阿楚,快看!”
容楚停了下來,看過去的時候差點嚇沒了三魂七魄!
那笨蛋拿著把劍,直直地從牆頭上栽了下來。
容楚飛掠而上,以公主抱的姿勢接住了柳青羨。
“阿楚,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柳青羨見容楚接住了他,自動忽略了容楚泛紅的臉色,一把抱住了容楚的脖頸,“阿楚……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你怎麽這麽招人喜歡呀……”
容楚道,“柳青羨,你怎麽還是這麽婆婆媽媽的!你好端端的,拿著把劍作什麽呀?”
柳青羨道,“阿楚,你別生氣啊……我沒想給你添亂的。我聽我爹說,當將軍可危險了,於是我就想跟你學武藝,將來,我好保護你呀!”
容楚的心微微一動,但麵上卻不顯,“你不是不喜歡打打殺殺嗎?”
柳青羨露出為難之色,他抓了抓頭發,“雖然、雖然我確實不喜歡,可是不喜歡可以改的嘛……”
“為什麽要改……”因為……我嗎?
容楚的心跳一時竟亂了陣腳。
柳青羨道,“因為我喜歡容楚啊。”
因為我喜歡容楚啊。
所以,八歲時,你許願做保家衛國的大將軍,我什麽私願都不要,我隻想好好地守著你。我雖然不喜歡打打殺殺,對軍事一竅不通,但我還是興高采烈地去置辦賽馬一事。因為我想,我的容楚將軍啊,一定要有這世上最好的良駒相配!
所以,無論幾番寒暑更迭,你日日夜夜練武,我朝朝夕夕相陪。
所以,十五歲時,你報考武將。我鞍前馬後,生怕照顧不周,怕你願望落空,怕你黯然神傷。
所以,十六歲時,金鑾殿中以一生功名利祿為籌,換一人安。
所以,十六歲時,常安郊外,雖然膽怯,但仍是鐵了心不肯棄你一人獨善其身。雖然討厭殺戮,但還是為了你,甘願飲下妖獸之血,自此墮入深淵。
所以,我有了私願,我想故人長安,隻求故人長安。
所以,十九歲我情不自禁。由著醉意“興風作浪”,抱著你坐了一宿。
所以,無論是十六歲,十八歲還是二十一歲,我能出現的征戰裏。我都為你保駕護航,不容你有絲毫差池。
我怕啊……容楚。
你當年告知我要去報考武將,我有多麽擔憂,你可知曉……
於是,我變了臉色,我說,“不許去。”
你很生氣,“為什麽?”
我隻說,“別人可以,你不行。”
對不起啊……阿楚。我有私心,我舍不得。
你以為我是不看好你,你同我置氣。但我哪裏是不看好你啊,隻是刀劍無眼……我憂心。
但你可知,在我這裏,除了靠近危險,任何事,都是“你可以,別人不行”。
你可知,那次在生還穀,我無力相救的那種感覺真是讓我駭到了極致。
本來,我以為我能好好地保護住我的阿楚。可惜,不是。那時,我終究還是無能為力。
你跪在血汙之中,你氣極,你說,柳青羨,你快走啊!
可是,阿楚。有你在的地方我怎麽會走呢,怎麽可能會走。舍不得走,不想走,根本不可能會走。
假如有一天,柳青羨會離開容楚,一定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身邊危險重重,柳青羨護不住容楚了,他隻能讓容楚一個人離開才能安全之時,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讓容楚離開。
我怕,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動亂與殺戮。若留我一人,我會更怕……可是——
“阿楚,你走了,我就不怕了。”
你安全了,我就不怕了。
人固有一死,我可以死,怎樣死都好。可是你不能,你不能讓我看著你受苦,更不必說死在我麵前。
……
麵前的人陷入沉思太久了,以至於忘了給自己喂食,柳青羨不滿地伸出手在容楚麵前晃了晃。
容楚終於回神。
她目光轉動,看向蹲在自己麵前的柳青羨,忍不住微微一笑,抬頭摸了摸他的鬢發,“怎麽了?”
自從從生還穀回來以後,柳青羨便失去了所有記憶。隻能以一隻妖獸的習性生活。
但奇怪的是,他對任何人都抱有警惕。但對容楚,他不但不怕還喜歡親近。
容楚為了更方便照顧柳青羨,同陛下請了旨,同柳青羨成了婚。
可惜,柳青羨不會說話,也聽不懂話。更不必說寫字等其他的事。
他隻會吃飯,睡覺,曬太陽。和……偶爾呆呆地看著容楚。
成婚兩載,容楚也沒看出柳青羨如今像什麽動物,隻是單純地眷戀如今的生活。
國泰民安,良人相伴不相離,走到青山為雪白頭……
原來,除了這些簡單的美好,真的可以不需要私願這種東西。
……
成婚第五載。
容楚聽說三國之外有處名為寒山攜的地方,傳言上麵有座玄都觀,供奉著一位玉骨仙,名喚梅三弄。人人皆道,那仙脾氣雖古怪,卻有求必應。
可經過國師一事後,容楚不敢再輕易許願了。但卻知悉,那人隻要是合理要求皆應,隻許在觀外種樹梅花即可。當真是位極好說話的神仙。
容楚種了樹梅花後,不過半月,柳青羨便恢複了正常。
本以為會有肉麻的重逢場麵,卻被柳青羨不正經的調笑震得支離破碎。
“阿楚,我失憶後,你對我百依百順的,真好……我們既已成親,不如今日就把洞房之禮給補了吧。”
容楚:“……”
容楚突然想起柳青羨當時上樹捉鳥,下水摸魚的場景,當時真的是頭疼心疼極了。
如今想起,卻像是同其他回憶一樣,無論如何,都是甜的。
……
“因為我喜歡阿楚啊。”
可惜,當時的容楚委實不解風情,她後來鬆了手,柳青羨的兩顆門牙不小心犧了牲。
為此,容楚挨了容與一頓責罰。
容楚麵壁思過,麵前是那堵鵲牆。她回想起柳青羨滿嘴是血的慘狀,原本低聲的抽泣變成了號啕大哭。
處理好傷口的柳青羨隱約聽見了容楚的哭聲,又爬上了鵲牆,探出頭看著容楚,“阿楚,你怎麽哭了呀?”
容楚哭的泣不成聲,“我爹罰我……”
“你別哭了,我去找容伯父求求情——”
“不是……”哭聲越來越大。
“啊呀,你別哭呀!那你為什麽哭啊?”
容楚的哭聲壓低了些許,“你、你疼不疼啊?”哭聲嘹亮中,柳青羨怔住了。
須臾,他傻笑著抓抓頭發,“阿楚,你看,血已經止住了。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所以,你別哭了呀。”
晚風忽起,衣擺搖動間,容楚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眼,瞧見柳青羨沒了兩顆門牙的笑容,忍不住破涕而笑,“醜死了……”
柳青羨笑逐顏開,“那先說好了,阿楚你可千萬一定不要嫌棄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