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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金絲雀其七

  於是,圖然跟隨陛下離開圖氏部落之時還懷著這樣一份慶幸:還好圖氏部落沒事。母親,外祖,你們看啊,阿然終於為我們的部落做了一件像樣的事。


  我犧牲了自己的自由和一生,換來了他們的平安。


  你們會很欣慰的,對吧?

  圖然到了常安,活了不過五年。


  前三年,陛下獨寵她一人,將她日日夜夜帶在身邊,生怕有人覬覦。但是,每三年一次的祈雨之行讓皇後有了可乘之機。


  梅妃安然無恙了三年,陛下也終於放鬆了警惕,便沒有帶著她同去。


  皇後稱病,陛下不疑有他。


  自地牢被陷害後,圖然的一生就此葬送。


  未入常安之時,除了跳舞,她最喜歡的就是騎著馬,馳騁在漫無邊際的荒漠上。


  無論走多遠都好,喜歡走多遠就走多遠,沒有人會給她劃下範圍,告訴她哪裏能去,哪裏不能去。


  圖氏部落沒有常安宮裏那麽多的規矩。


  剛來常安之時,陛下讓她在他的生辰宴上跳舞慶祝。也就是因此,梅妃的美貌與舞藝名動常安。


  可是,那次舞跳了隻一半。


  為什麽呢?因為皇後看見梅妃出盡了風頭,心有不快。便安排伴舞的人故意踩了梅妃一腳,梅妃看著被踩髒的鞋子頓時便惱了,也不管什麽尊卑有序,怫然拂袖而去。


  後來,是陛下哄了半天才哄好。


  若隻看前三年,陛下同她當真是伉儷情深,流傳千古的佳話。


  若隻道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人能比的過他們恩愛?

  到最後,不過惹句可悲可歎,是一段落了俗套的悱惻故事罷了。


  ……


  回憶起圖然之事後的首領抖如篩糠,“你、你是她的兒子?”


  像啊,像啊……可真像。


  圖那忽然笑了起來,“如果我當初安分守己沒有招惹鳳鳶國,說不準鳳鳶國的陛下也不會打得我們圖氏部落節節敗退。那他也許就不會遇見圖然,圖然也不會成為梅妃……或許,圖然就是我的首領夫人了。”


  陛下突然冷笑了起來,“首領夫人?先帝不配她,你,一個以女人才能換得自己苟且偷生的人又能比先帝強到哪裏去?


  若是我母妃能有自己抉擇的機會,她斷然不會從你們二人之中選擇。天下那麽多深情的好男兒,你哪裏來的臉,會認為我母妃非你二人不可?”


  圖那發著抖,“陛下,你身上流著圖氏的血脈,求求你,放過我吧……”


  陛下麵上諷意更甚,“我原本還當你是位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卻沒想到,竟是位貪生怕死的軟骨頭。你還好意思提我們圖氏?真丟我們圖氏的臉。


  你安心去吧。圖氏部落是我母親犧牲自己也要護著的地方,我不會動它。你走後,我會找一位最賢能的首領來打理。


  圖那首領,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


  講述到這裏,君銘陛下道,“後麵的,你都知道了。”


  後麵,便是他被君銘困在鳳鳶國,當成金絲雀一般養著。


  葉良辰蹲下身來,擁住埋頭在膝間低泣的人。那人一怔,卻聽葉良辰認真且堅定道,“阿銘,我不走。無論如何,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


  陛下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更加用力地抱了回去。


  “良辰……”


  有你真好……幸好,我這肮髒不堪一路漆黑的世界裏,還有這麽一個幹幹淨淨的你。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此證——”


  禮官的高聲迭誦中,皇後吳氏穿著喜服笑盈盈地拜下身去。


  鬢邊步搖隨著她這俯身的動作琤琤作響,似極了她如今怦怦亂跳的心鼓。


  心旌搖曳。是的,她心旌搖曳。


  麵前如玉的少年郎,是當今最尊貴的陛下啊。


  是堂堂她吳氏之女嫁得的好夫婿。


  “砰。”兩人的頭不小心磕到了一處去,吳氏臉上飛上一抹雲霞,幸好有紅紗遮著,外人瞧不清明。那陛下卻彎著腰,將頭探到她的紅紗底下來,望著她。


  心旌搖曳,她心裏一陣兵荒馬亂。


  “自今日起,我們就是夫妻了。”少年郎說完這句,便喜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他笑得那麽溫柔,吳氏忍不住隨他一笑。


  第一年,他們琴瑟和鳴。


  有位重臣的女兒嫁給了陛下,皇後吳氏知他隻是為了穩住朝中局勢,便大方道,“陛下,我懂。”


  當初她嫁給陛下,亦是因心悅他想為他穩住局勢,助他順利登基。


  陛下誇她知書達禮,皇後雖心有苦澀,卻覺得自己從這一池苦水中窺見了自己臉上的虛幻的笑意。


  有哪位女子願意將丈夫拱手相讓?


  沒有,從來不會有。


  心甘情願?不,除非她不愛她丈夫。


  那日,別處殿院紅燭高燃,她隻獨守一豆燈火,未寢空待更漏到天明。


  第二年,他們舉案齊眉。


  可是,陛下又要納妃。又是重臣,又是為了大局。皇後苦澀一笑,“陛下,我懂。”


  那日,她披單衣,斜枕落花沁寒露,細聽叢中蛐蟲鳴。


  第三年,他們相敬如賓。


  陛下沒有開口要納妃,但是三年一次的妃嬪大選到了。


  她身為皇後,身為六宮之主,身為這一國之母,她要以身作則,她要懂禮知進退,她要秉持任何人都沒有的大度。因為她是皇後。


  陛下同她一起坐在那萬人敬仰的高處,皇後往下一瞧,隻見環肥燕瘦,她們年輕,她們嬌豔,可她卻覺得自己在她們麵前如此迅疾地蒼老下去。


  三年,她入宮不過三年。她如今不過也隻有二十一歲。


  可她卻覺得自己似那老態龍鍾的嫗婦一般,她心裏有什麽東西突然病入膏肓,無力回天了。


  是什麽呢?她彼時還不知曉。


  可是,無論經過多少年的洗滌,她永遠都會記得,在那一群環肥燕瘦麵前,陛下突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皇後,你才是我的妻。”


  你才是我的妻。這句話無疑是最好的良藥,她又突覺那心底裏的東西又於轉瞬間死灰複燃。


  因為這句話,她大方了一年,三年,五年,十年……直到那位梅妃的出現。


  三十一歲的陛下以一馬當先之勇,直搗圖氏部落老巢。這一消息傳來時,她為他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平地。


  可是,真正等到他班師回朝那日,她卻並沒有那麽雀躍。


  因為她的陛下,她的夫君帶回了另一位女子。


  那女子不過二十多歲模樣,她年輕,她溫柔,她的容貌冠絕六宮,教常安女子都自愧不如。


  她的心終於亂了。


  她看向她的陛下,想從陛下那裏求取一顆定心丸。可她的陛下,卻隻目不轉睛笑盈盈地看著他懷裏的,那位那般絕美的梅妃。


  皇後終於慌了。


  一個月,兩個月……整整一年,陛下都沒有來過她的宮裏。


  她卻隻道,他政務繁忙,卻總是聽聞那些妃嬪亂嚼的舌根,“呦,陛下怎麽天天都在梅妃哪兒啊?”


  不,她的陛下,她的夫君說過,她才是他的妻。所以,她繼續大度。


  可是,大度換來的是什麽呢?


  在他的生辰宴上,她苦心練了許久的舞蹈,卻也未得他一瞥。


  為什麽?因為他的梅妃的舞藝才是一絕,而她不過是班門弄斧,不值一提罷了。


  好個如花似玉,好個名動常安。


  三年過去了,獨守空房的皇後終於大度不下去了。


  她動了手。


  梅妃毀在她手裏之時,她心裏是那般的快意。


  她的陛下,她的夫君終於要回來了。


  果不其然,當夜,陛下就來了她的寢宮。


  你瞧啊,梅妃。我才是他的妻,我才是他明媒正娶,死後也要同棺合葬的妻!

  而你,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地位卑賤的妾。


  是的,妾。


  這個字眼破碎在齒間之時,皇後竟覺出了幾分惡毒的快意。


  可是,她的陛下,她的夫君同她顛鸞倒鳳之時,口中迭聲喚著的,卻是梅妃的名字。


  ……


  皇後吳氏臨死前,萬念俱灰地看著陛下舉起的劍刃,終於不再心旌搖曳,如一池死水。


  陛下啊,我終不是你的妻……你以後,亦不再是我的夫。


  白宣淪為了花巷的歌姬。


  她從小讀書明儀,斷斷做不來伏低做小之態,去那達官顯貴麵前阿諛奉承,軟語相迎。


  她執拗,她有文人的一具硬骨。


  為此,她受了不少的鞭笞。


  “白宣姑娘,我管你之前是什麽名門閨秀還是高門望族,進了我們這花巷,做了我們花巷的歌姬,你便如掐了翅膀的雛鳥,斷無掙破逃脫之日。除非——”


  花巷老板卷著絲娟抵在紅唇邊嬌俏一笑,“除非,你得遇貴人,飛上那枝頭變作了鳳凰。”


  白宣不答。


  她生來就是鳳凰,不過虎落平陽被犬欺而已。


  白宣貴為公主,是千金之軀。可是紅袖不一樣,她生來就是奴。為了護著白宣,她甘願屈從。


  花巷老板終於露出了絲笑意,“還算是個識相的。”


  白宣隻覺滿心愧疚。


  一年,兩年……漸漸地,白宣的傲骨終於被這花巷一點點地腐蝕殆盡。


  她把用於佐證女子心靈手巧的女紅,當作取笑客人的,不值一提的玩藝兒。


  她把琴曲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彈奏成諂媚逢迎悅貴客。


  她丟棄了公主的尊嚴,拋卻了文人的傲骨,她,徹徹底底地淪為了一名隻會千嬌百媚的歌姬,藉藉無名。


  不,她作為花巷的頭牌之一,怎會藉藉無名?


  她同紅袖是這常安城多少達官顯貴趨之若鶩的心頭寶。


  雖然心有鈍鈍的疼,但她仍要笑,笑得花枝亂顫,笑得千嬌百媚,笑得萬種風情。


  有一日,她的常客陳熠來了。


  白宣正要招呼,卻瞧見了陳熠身邊陌生的麵孔,“陳公子,這位公子怎麽從來沒見過啊。”


  陳熠拽著吳卿的衣袖,死活不肯撒手,“白宣姑娘,這是我表哥,吳卿。”


  一句敲下初見的落音。


  什麽是一見鍾情?白宣見了吳卿之後終於知曉。


  同其他浪蕩公子不同,吳卿與白宣相識來往很久,都規規矩矩不肯越雷池一步。


  且吳卿胸有墨水,是可以托付之輩。


  終有一日,白宣將自己許給了吳卿。


  □□好之後,吳卿字字誠懇,句句千金,“阿宣,我們成親吧。”


  本以為吳卿回去以後,第二日便會有喜訊傳來。可白宣枯等了兩日,卻不見他的人影。


  還是紅袖通過其他貴客得知,吳卿遭了殃。


  白宣趕至吳氏府門之前被家丁攔了下來,一位管家模樣的忽問,“可是……白宣姑娘?”


  白宣點點頭,“正是。”


  “老爺有請。”


  說的雖然是請,大門卻緊閉。那管家將她引至府上後門,“老爺說,我們吳氏家世清白。像白宣姑娘這樣的人,隻能委屈屈就一下,從後門入了。”


  像她這樣的人?哪樣的人?

  白宣暗暗冷笑。


  進了府門,未走幾步便到了後花園。


  鵝卵石路上,並排跪著兩個人在頂著烈日炎炎交頭接耳。


  正是陳熠與吳卿。


  雖說是交頭接耳,但其實不過是陳熠探著身子湊近吳卿,不知長話連篇地說著些什麽。吳卿則是一臉愁悶,對其愛答不理。


  因為離得遠,且話語有些低,白宣隻能聽到零星的這麽幾句。


  “……白宣……娶進門?”


  吳卿板著臉,“嗯。”非娶不可。


  “你……舅舅……同意……罰我們……”


  “你別說了,好吵。”


  陳遺撇了撇嘴正要繼續開口,卻瞧見自家舅舅行至了近前。


  不知道那吳氏老爺說了什麽,白宣隻看見吳卿認真且堅定地點了點頭。


  “罷了,隨你去吧。”


  就這麽同意了?吳卿欣喜若狂。


  籌備了一個月,婚事終於等到了舉辦的那一天。


  十裏紅妝,他給足了她體麵與尊寵。她覓得了良人,終於逃脫花巷的噩夢。


  紅袖沒有跟她同來吳府,紅袖不肯予她祝福。


  白宣坐在紅轎之中,她忍不住伸出如玉手指輕輕撫上臉上還未消腫的紅印——是的,紅印。


  一向溫潤如玉的吳卿因為一時酗酒失手誤打了她。可她知曉他不是有意,她不會責怪,因為她喜歡他,她不忍。


  可是紅袖見了她臉上的紅印卻變了臉色,“我早知那人不是什麽正經人,這婚退了吧。”


  白宣慌忙拉住她的手,“紅袖啊,我心悅他。這是他跪了兩天兩夜才為我們求來的,我舍不得。”


  雖然答應迎娶過門,卻也隻能入那偏門。正門是白宣這等人永遠不能走的。


  可是那又怎樣,她白宣嫁得了心儀的夫婿,得遇良人。那些虛名,她不在乎。


  洞房花燭夜,恩愛纏綿。


  白宣覺得自己如此有幸。


  可是,第二日。吳卿離開家門之後,她想要出門走動去看望紅袖,卻被家丁攔了下來。


  “老爺不許。”他們公事公辦,如實相告。


  白宣隻道是三天以後才可回去見娘家人,可事實證明,她太天真。


  她終於慢慢意識到了一個事實:她徹徹底底地失去了自由。


  除了吳府的後花園和她同吳卿的臥房,她哪裏也不能去。


  連花巷老板都未曾如此苛待。


  白宣雖覺委屈,但仍然隱忍著。


  至少,她還有她的夫君。


  可是,自從吳卿入仕以後,他們之間見麵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


  偶有一日,半夜裏吳卿回來後,隻點了書桌旁的燈,並未就寢。白宣睡眠淺,被他惹醒。


  “夫君,你怎麽回來了?”


  吳卿冷著臉,“我還要處理公事,你先且去睡吧。”


  漸漸地,連吳卿都不再願意同她說什麽話。他在外麵待的時間越來越長,回家的次數掰著手指頭都能數的清。


  作者有話要說:人物都有自己的經曆,也會形成相應的人格。我們要理性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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