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絲雀其八
終有一日,逆來順受的白宣作出了反抗。
她偶然聽仆役說起,說的是花巷的事。她便留了心,細聽下來卻得知是紅袖失了嗓音,唱不了曲了。
她焉能不管?
可是,這府上她能依賴的,隻有她的夫。
她獨掌一豆燈火,枯坐在椅子上等了半宿,才瞧見她的夫。
他眉間疲憊,卻一身脂粉酒氣。
“你……去了花巷?”白宣隻覺火氣燒灼至了她的臉上。
吳卿醉眼朦朧,斜乜著她,“你現在不是懷有身孕嘛,不方便。”
“所以,你就去花巷?”白宣,“吳卿,你置我於何地!”
“生氣啦?生什麽氣啊,你不也是我從花巷裏買回來的麽。都一樣,嗬,都一樣。”
都一樣?
白宣忽覺心尖冷寒。
“你可曾把我當作你的妻?”
一聲冷呻,“娼妓而已。”
白宣像是受驚雷加身般,狠狠地打了個顫。
原來,一腔真心實意,似這般,皆付諸於狗。
“……那,你有沒有見過紅袖?她怎樣?”白宣壓下哽咽。
“紅袖?你說她呀,她可比你強!”他醉醺醺地撞開白宣的肩,摸到茶桌邊給自己到了杯茶。
“阿宣啊,你姐妹紅袖可真是有福氣!當今陛下的皇叔看上了她,要為她贖身呐!”說罷,他癲笑起來。
什麽!?那個九十多歲的荒淫無度的魏王!?
白宣驚懼道,“紅袖斷不會從!”
先前紅袖忍辱負重都是為了她,如今她已脫離苦海,紅袖肯定不會同意再委曲求全。
“不會從?是啊,她沒有從。真是不識抬舉啊。”
白宣忽覺全身失力發沉,她扶著桌子,六神無主,失聲喃喃,“不會從……不會從之後呢……那個魏王……會不會……”放過她?
不會。
“本來都捆了送上塌了,結果那老不死的魏王不中用,教她掙脫了。可她自知自己是逃不出去的,便親手打翻了油燈,***了。”
“***……不……不會的……”白宣手忙腳亂,欲要衝出門去,她的紅袖……
可走了不過幾步,卻又被人一把扯回,狠狠地一掌摑下,她隻覺天昏地暗,眼花耳鳴。
“別忘了,你如今是我吳氏的人。花巷那種地方,你怎可再去!”
“吳卿,我求你,讓我去見一見紅袖……”
“見什麽?一具焦炭嗎?”吳卿冷哼一聲,伸展雙臂,“還不過來服侍我更衣。都幾更天了,還睡不睡了。明日我還要上朝呢,誰跟你似的,無所事事的婦人一個。你如今衣食住行花的可都是我吳家的銀子,還敢不聽話?”
白宣忽覺遍體生寒。
良久,她才開口,“吳卿。”
“又怎麽了?”那般不耐煩。
“給我一紙休書吧……求你,休了我吧。”
一夜寂靜,隻餘窗外錯漏進的樹葉摩挲之音。
他沒說話,合衣蓋了被背對著她睡去,連一雙染了泥土的靴子都忘了脫。可見,他對她的這句話是那般的始料不及與緊張無措。
她就那麽坐在椅子上,望著他的背影望了一夜。
……
翌日,早朝之時。在得知陛下將要審理此案時,舉朝嘩然。
吳卿宿醉後還發沉的頭更疼了。
消息傳遍了常安城,原本一樁再普通不過的案子惹了一個沸反盈天。
終於挨到了下朝,吳卿上了馬車,晃晃悠悠走回家,卻在自己家門見了另外一輛隻有皇親貴胄才能乘的馬車。
是當今陛下的皇叔,魏王。
吳卿步下馬車,正要施禮,一樽琉璃盞卻從那垂著珠鏈紗幔的車攆裏掙出,砸中了吳卿的額頭。
“魏王恕罪。”被砸傷的人卻心驚膽顫地跪下身來求饒。
“恕罪?”紗幔被兩名侍女的纖纖玉手一左一右撩開,中間衣衫不整左擁右抱的,便是那位以風流名聞天下的魏王。
他冷嗤一聲,“那娼妓不過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罷了,本王要什麽女人沒有,她倒好,自己***不算,還把事情捅到了陛下麵前。”
說著,他皮肉鬆弛的手在身旁侍女身上不安分起來,“你娶的這位生的雖然不錯,可惜腦子卻不靈光。竟想跑去報官告我?你慫恿的?”
吳卿發著抖,“不幹小的事……”
“不幹你的事?”他一腳踹在吳卿肩頭,用腳底拍了拍吳卿的臉,“今日本王在這裏交代一句,那娼妓死便死了。教你娶的那名娼妓安分點,別給臉不要臉,找晦氣!咱們走,回府樂去!”
說著,紗幔落下。
吳卿低下頭去之時,卻見那布滿皺紋的臉朝隻有二八芳華的少女湊近。
進了府,白宣卻已不在府上了。
吳卿額上的血還沒來得及拭去,便如無頭蒼蠅一般急得團團轉,“夫人何在?”
“休回花巷去了。”
“誰休的!”
“我。”走進來的正是矍鑠的吳老爺子,他拄著拐,敲得地板一聲接著一聲,像是打在了吳卿的心鼓上。
“爹。”吳卿這時才想起遮住自己的傷口。
“擋什麽擋,魏王在門口鬧出那麽大動靜,我再老也比他耳聰目明。現在知道丟人了,當初不讓你娶那個女人時,你怎的不聽?”
“爹,這是兩回事,不可混為一談。”
“嗬,兩回事……”吳老爺子抬起拐杖狠狠地敲在吳卿的背上,吳卿雙膝磕在地上是沉重的一聲,“我問你,我們吳氏一族乃是名門望族,何曾有過卑賤之人入我吳氏門?我之姊,入宮為皇後,乃是國之母,何等風光恣意。若不是太子早夭,何至於輪到如今這個賤種掌權。你倒好,竟給我娶了這麽一個上不了台麵的兒媳回來,你知不知羞?”
吳卿低著頭,“爹當初明明說好了,答應了這樁婚事。”
“你還不死心?”
“說好了的,爹不能反悔。阿宣還有我們吳家的骨肉,求爹允我接她回來。”吳卿跪在地上膝行了幾步,卻被吳老爺子當胸一腳踹了出去。
“沒出息的玩意兒!”吳老爺子,“你怎知,那女人肚子裏的不是別人的孩子!她清白?”
清白?不,凡是花巷裏出來的女子都擔不起這兩個字。
吳卿終於沉默了。
“打了這個,再要一個就是。”臨了,吳卿如是道,“這個是在花巷時懷上的,爹不放心打了就是。待我接她回來,必不會放她出府門半步,這樣爹可放心?”
吳老爺子冷哂一聲,“既也明了她不是清白女子,何以死死糾纏不肯放手?”
“求爹。”牛頭不對馬嘴。
吳老爺子冷笑一聲,拄著拐杖遠去。
這沉默便是允準,吳卿急忙起身,連馬車都未備,急急衝向了花巷。
身後還有小廝追著喊,“少爺小心路!”
終於到了花巷,卻被花巷老板板著臉攔了下來,“吳大人這番急急忙忙前來是要找誰?”
“我妻子。”
“嗬。我花巷當□□姬死了一名,被你吳家休了一名。我這滿腹的火氣都沒處撒,你們倒是一個個的都趕上來找不痛快!你知道我會少賺多少錢!要不是白宣那個死丫頭跟了你離開花巷,紅袖後來會那麽不聽話?你倒好,娶了回去也就罷了,大著肚子給我休回來!你讓她怎麽給我招待客人?”那花巷老板氣的橫眉豎眼,一頭鬢花嬌豔中帶著幾分張狂。
吳卿臉色終於沉了下來,“我的妻,你敢讓她再接客?”
“有沒有搞錯,是你們吳家不要了這殘花敗柳。兩張口,她不接客,我怎麽養活啊!晦氣!倒黴!”
吳卿終於氣急,一腳踹開那老板,橫衝直撞破了白宣當初待著的屋子。
對著門的屏風上繡著“以文會友”,屏風後卻是另一番景象。
“白宣!”這一聲怒極,可屋子裏的兩人卻沒有被此打擾。
後追上來的老板見狀,手裏的紅絹隨著柔弱無骨的手拂過自己心口,冷諷道,“吳大人,您難道要一直賴在這裏不成?”
吳卿卻不理,隻道,“跟我回去……白宣,你還懷著……我們的孩子。”
老板卻笑得更開懷了,“早就打了。懷著個孩子接客多不方便呀。”
血氣上湧,吳卿隻覺眼前一黑,終於暈了過去。
待送走昏厥過去的吳卿後,一個賊眉鼠眼的男子饜足地步出了房中,正是九十多歲的魏王。
花巷老板笑容滿麵地迎上來,“如何啊?”
“姿色絕佳,身段窈窕,很少見這麽標致的美人兒了。我剛才聽說,她剛打了孩子,怪不得氣色不太好。”
“這等尤物都送上了您的塌,王爺,我上次求您的事——”
“好說。”魏王道,“不過死了一個不識時務的歌姬嘛,花巷的生意還是要做的。如今這個不長眼的跑去報官的,看在她伺候我的份上,就都一筆勾銷了吧。下次我來,還要她伺候。那滋味,真銷魂呐。”
“那是一定!”花巷老板笑得花枝亂顫。
待送走魏王後,花巷老板步進了屋子,順手關好了門。
“阿宣,藥效過了,你該醒了吧。”
床榻上的白宣倍感屈辱,她蹙著眉。起初因藥效而四肢無力,如今卻已漸漸恢複知覺,不過還有些痳。
“為什麽要這樣……我不是說隻賣藝嗎?”
“嗬,賣藝?那能值幾個錢?你可知你同你那紅袖給我添了多少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