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迷霧
“想要……”
藺沉淵盯著自己的小徒弟, 這兩個字剛一出口,她的手便握過來了。
他立刻抓住她亂來的手,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什麽?”
“……”
錦悅的笑有片刻僵硬, 她懷疑地看著臉上漸漸出現紅暈眼神躲閃的藺沉淵,他這是在裝純情嗎?剛才那麽會玩,現在被她握住就臉紅了??
他不會是在和她玩情調吧?
“他為何在此?”
藺沉淵這時看到薛息痕躺在身後, 淩厲的劍眉立刻皺起,隨後二話不說將其扔到木屋外。
丟掉明顯在裝可憐耍心機的少年後, 他垂眸看自己的小徒弟, “心地善良不是壞事,但你涉世未深,分辨不清有些人偽裝出的麵孔, 往後還需多聽我的, 不可隨意撿奇怪的東西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錦悅聽著有種莫名的感動,在他心裏,他和她已經是一家人了嗎?
從小到大, 她輾轉於許多親戚之間, 別人都有家,唯獨她沒有, 她隻是一個寄人籬下的拖油瓶。
現在……她有家了麽……
“小七?”
藺沉淵有些愣地望著突然淚眼婆娑的小徒弟,他說什麽嚴厲的話了麽, 為何小徒弟哭了?
“我並非在責怪你……”
他忙把人抱到懷裏, 抬手給她拭去淚珠,可擦掉一顆又有一顆落下,小徒弟就像水做的,怎麽擦都擦不完, 她的睫毛都濕透了,細密地粘在一起,眨一眨便有新的淚珠滾落。
“我知道師父是為了我好。”
錦悅自己抬手胡亂擦著眼淚,不想表現的太矯情。
她吸溜一下鼻涕,小小聲道:“師父,小薛的娘剛去世,他流落在此無依無靠的,就先讓他跟著弟子吧,等我們離開此地後,再看看怎麽安置他。”
說完站起身想去木屋外看看,誰知剛走出一步就被拉了回去。
藺沉淵單手圈著她,輕輕鬆鬆就將她控製在懷裏,他冷眼看屋外,那個少年沒有走,他氣定神閑地坐在地上,與他隔空對視的眼神似乎帶著幾分高傲,陰鬱的臉上滿是誌在必得之色。
小徒弟在他懷裏絮絮叨叨說著少年有多可憐,他聽了,心裏頭的不耐煩越發強烈。
他不是對付不了薛息痕這種心機深的人,隻是當下沒時間和他周旋,龍族的事更重要,不周山內,有一群正被天界迫害的龍等著他去解救。
早該想到的,修者中尚有道貌岸然之輩,九重天上的神仙中又怎會沒有陽奉陰違表裏不一的鼠輩,穿著一身仙氣飄飄的衣裳頂著仙族的名頭便以為能隻手遮天了。
龍族畢竟是上古神族,它們墮入魔族固然有錯,但仙族未必無辜,這其中不知有多少雙手在背後推波助瀾打壓苛待,若非如此,好端端的神族,怎會自甘墮落與魔為伍。
眾人都以為龍族全被封印在蓬萊了,實則不然,在天兵把守的不周山內,一群母龍和幼龍戴著枷鎖淪為囚犯。
龍筋、龍角、龍丹,都是無價之寶,囚禁龍族者,不知是九重天上哪個大神仙,作為三界共主的天帝又是否知曉此事。
這些都要查,過程中勢必會遇到很多危險,因此,藺沉淵不打算將此事告知給自己的小徒弟。
他盯著屋外肆無忌憚的少年人,不過是一個影子罷了,趁他元神出竅,妄想取而代之。
罷了,看在小徒弟的份上,姑且將他留著。
“你收他為徒吧。”
他心中不爽快,那他也別想爽快。
想留在小徒弟身邊可以,但身份必須對調。
他要薛息痕拜小徒弟為師。
薛息痕果然變了臉色,睜著那雙陰森的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小徒弟倒是很高興,將薛息痕領到他麵前,要他跪下對他磕頭行禮。
薛息痕一臉吃到惡心東西的表情,遲遲不肯下跪,故作姿態的在那說什麽自己不配拜師,隻要能待在小徒弟身邊,哪怕做個仆人也願意。
藺沉淵冷冷一笑:“不拜師就滾。”
小徒弟知道他說到做到,薛息痕也知道。
“……師父……”
薛息痕咬牙切齒的對小徒弟喚出這個稱呼。
藺沉淵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麵上沒什麽表情,暗地裏卻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警告他:“不管你為何存在,我留下你隻是因為你還有用,若不想消失,便管好自己。”
薛息痕低著頭不說話,手暗暗握成拳,無妨,他先忍著,來日方長,他的機會比藺沉淵要多。
莫名其妙收了個徒弟的錦悅:“……”
藺大佬不但沒有生氣,還讓她收薛息痕為徒,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他真的沒有被奪舍麽?行事如此一反常態,莫非是被情毒影響所致?可情毒不是隻會讓他很想和她親近麽,怎麽對待旁人的態度也有所改變?
就很費解……
……
翌日。
錦悅睡得迷迷糊糊便被藺大佬挖起來,兩人去了海邊,大佬不讓薛息痕跟著,薛息痕隻得留在木屋等他們回去。
二人到海邊時,看到一群人穿得眼花繚亂在為一個昨夜死去的人水葬。
錦悅遠遠看了幾眼,見木筏上躺著的男子很年輕,身上也沒什麽傷,不像是自然死亡,便拉一拉藺沉淵的袖子,“師父,我們過去看看?”
藺沉淵微微頷首,走近幾步後站在原地,示意她過去查看,他不出手的原因應該是想借此機會曆練她。
現代人對屍體都有畏懼之心,錦悅也不例外,但回頭看藺沉淵就站在身後,她心中的懼意會減弱一些。
“是邪氣,師父。”
這名男子的五髒六腑被掏空了,邪氣充滿了他的身體,使他的肚皮都鼓起來了,用靈力去探,可以看到邪氣如同蟲子一般聚集在男子身體中,密密麻麻,看著令人頭皮發麻。
“過來。”
藺沉淵伸出手去,待小徒弟過來後,解了送葬隊伍的靜止術。
錦悅看著送葬的人們,他們的表情很平靜,一點傷心都看不出,甚至……有些人臉上是鬆了口氣的神情?
藺沉淵淡淡道:“他們體內都有邪氣依附。”
錦悅點頭:“我知道,師父昨夜在水潭時同我說過,弟子沒忘。”
“水潭……”藺沉淵咀嚼著這兩個字,心中越發清明,他元神出竅時,薛息痕定是占了他的軀殼做了什麽。
他握住小徒弟的手,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既沒忘,那便說說看,昨夜在水潭,我還說什麽做什麽了。”
“……”
錦悅登時僵住。
不會吧,他昨夜做的事情那麽羞恥,現在居然要她複述一遍?
是情毒發作了麽?
她抬頭看他,細細的眉皺起,頓一頓,小心翼翼開口道:“師父,你去不周山是不是中什麽毒了,比如情毒之類的?中毒後……腦子裏會出現靈修的念頭,很想和弟子親近……”
話音方落,藺沉淵尚未回答,沈大夫突然跑了過來,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兩人麵前,張口說道:“神仙姑娘!邪氣又出來害人了!”
“……”
???
片刻後,錦悅站在那堵與海相鄰的懸崖下。
“茶茶?”
怎麽回事,茶茶怎麽又爬到懸崖上去了?
“這賤人!自己不想活便算了,還要害我王家血脈!當初我們王家可憐她一個外鄉人流落到此活不下去,我兒娶了她這個失貞的女人為妻,我一家人待她可謂是仁至義盡,沒想到她如此回報我們!這個賤人,我非要上去撕了她不可!賤人,你還不快停下,把我孫子還過來!!!”
罵罵咧咧的自然是王家婆婆,奇怪,她昨日不是被她一通嗬斥加威脅,不敢再為難茶茶了麽,怎地一夜過去又恢複原狀了?
“小七,怎麽了?”
藺沉淵留意到自己的小徒弟神情恍惚,遂借著袖袍遮掩,背著人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錦悅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轉頭看大海那邊,海水和昨日一樣微微發黑,像有什麽東西藏在下麵。
“師父,借淩息劍一用。”
說罷,她從聞風鈴中取了淩息劍出來,足尖一點飛身而起,兩手舉著劍朝海麵劈了下去。
劍氣重重劈開海水,海浪翻湧,藏在底下的海妖一覽無遺,粗粗一看,幾百頭肯定是有的。
見此情形,錦悅傻了,一模一樣的劇情,發生了兩次?
轉頭看懸崖上方,邪氣盤旋,茶茶掙紮著不想跳崖,此情此景和昨日亦毫無區別。
海妖暴露後開始攻擊礁石上的人們,藺沉淵身形一動,命淩息劍將小徒弟帶回來,他反手將她護到身後,長劍直指蒼穹,使了個引雷訣出來。
“轟隆”巨響,道道雷光劈向海妖,眨眼功夫便將它們擊成齏粉。
隨後,藺沉淵用一個紙人救下了懸崖上的婦人和嬰孩。
錦悅愣愣看著落下來的茶茶,那王家婆婆上去便給了她一巴掌,而後所說的話與昨日亦是一致,甚至茶茶在不經意抬頭看到她後,也帶著淚驚喜地撲過來說她怎會在此……
“……”
錦悅徹底傻了,她用力捏自己一把,很痛,沒有在做夢,那此刻為何會重複昨日的劇情???
方要再捏自己一把確認,手被人拉住。
“小七,我元神出竅後,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藺沉淵側身看著她,指腹緩緩撫過被她自己捏紅的手臂,將痛意抹去。
錦悅快哭了,礙於周圍還有人在,便踮起腳湊到藺沉淵耳邊,結結巴巴的把昨日之事說了一遍。當然,水潭之事太過羞恥,她沒有細說,幾句話帶過了。
藺沉淵靜靜聽著,等錦悅說完後,沉聲道:“我們沒有離開過木屋。”
昨日元神出竅之前,除了設下靈障外,他還加了一道禁製,除非他本人解開,否則小徒弟就算能離開靈障也出不了禁製,旁人即便越過靈障也無法闖入禁製,一旦闖入,他便會醒來。
薛息痕能進來,是因為,他是他的影子。
他記得,西海混沌結界內有個封印陣,破除此封印後,封印中衝出的靈力能扭轉時空元層。
薛息痕,很有可能是來自某個時空元層的……另一個他。
所以他設下的靈障和禁製,他能隨意進出。
然藺沉淵有些疑惑,混沌結界從未打開過,扭轉時空元層之事亦未發生過,薛息痕是怎麽出現在這個世界的?
無妨,他會找他問清楚,當下,安撫受驚的小徒弟更要緊。
他壓低聲音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小七,你隻是做了一場夢。”
“做夢嗎?”
錦悅也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了,畢竟這種不可描述的夢,她之前做過不少。
既然藺沉淵斬釘截鐵說兩人不可能離開木屋,那昨日發生的一切應當是一場夢吧?
想罷,她放心了不少。
之後,她再次幫茶茶教訓了惡婆婆,並讓藺沉淵剪出的紙人保護茶茶,先送她回去。
礁石上的鬧劇漸漸平息,圍觀的居民陸續離開,隻剩藺沉淵和錦悅沒走。
錦悅還是有點不放心,便在心裏偷偷詢問係統臨時工。
[係統臨時工:你昨天確實有找我科普海妖的事,那會子你坐在藺大佬身邊,沒有去什麽海邊。]
呼……
那她能安心了,看來昨天的一切就是一場夢。
可她是怎麽入夢的?
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去救薛息痕了麽,後來躺在床上休息睡著的人明明是薛息痕,為何她會入夢?
“把手給我。”
藺沉淵低沉的聲音拉回錦悅飛離的思緒,她回過神來,乖乖把手遞給他。
他牽著她飛向大海,不疾不徐地飛出一段距離後,掐了個泡泡般的靈障出來護著兩人,再沉入海中。
“這……”
錦悅瞠目結舌地看著海底濃鬱的黑色,環顧周遭一圈,待在此地的海妖沒有上萬也有成千。
如同許多滴墨水在水中洇開,目之所及,全是飄來蕩去的海妖,露出尖尖的長牙來回遊動。
這一片海域為何經常發生海難的原因找到了,多半就是因為這些海妖作祟的緣故,可它們如此猖狂,又密集的聚在此地,正道和天界為何都不知此事?
“先回去。”
藺沉淵無聲無息地帶著小徒弟離開,不驚擾這些麻煩的東西。
兩人沒有回木屋,而是去了外鄉人本地人共同居住的天佑村。
村裏的人身上都有邪氣依附,有些被邪氣侵蝕的厲害,看著沒幾日可活。
“師父……”
錦悅扯一扯藺沉淵的袖子,想讓他幫忙驅除村民們身上的邪氣。
她修為太低靈力不夠,先前幫薛息痕治眼睛時出了一身冷汗才把他眼睛裏的邪氣驅除,這會子有藺沉淵在,便不敢隨意出手,怕傷了這些村民。
藺沉淵抬眼掃了一圈,很快發現這些村民體內的邪氣有點古怪。
邪氣沒有思想隻知害人,可它們依附在天佑村的村民身上卻沒有立刻吞噬他們的性命,每個村民被邪氣侵蝕的程度都不一樣,有些看著很快就會死去,有些則還能撐個十天半個月的,有些甚至毫無反應,身上雖依附著邪氣但一點不適都沒有。
此地的邪氣好像擁有自己的思想了,它們想奪取誰的性命便奪取,不想奪取便待在村民身上慢慢蠶食他們的活氣。
藺沉淵將自己的發現低聲告知錦悅。
錦悅聽完,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她眨眨眼道:“師父,這些邪氣沒有立刻吞噬村民活氣的原因,會不會是一下子死太多人,天道會降下天譴,天界也會留意到此事,所以它們才慢慢的,隔幾日害死一個?”
“嗯。”藺沉淵認為自己的小徒弟說的有些道理。
錦悅道:“那弟子去問問這裏是不是隔三差五死人。”
茶茶便居住在天佑村,那個沈大夫也是,要打聽事情,當然是找住在本地的熟人最方便。
錦悅問到王家所在後,和藺沉淵一起過去,恰好碰到沈大夫在給茶茶看病。
“這個村子原本不叫天佑村,後來即便不出海,村中也時常會有人死,大家才改了名字,期盼著老天爺能庇佑村裏的人們。”
沈大夫苦笑著為她解惑,便如她所想,這村子確實隔幾日就會有人死去,很有規律,隔幾日死一個,不會出現同一日死兩個的情況。
……
從茶茶處離開,錦悅和藺沉淵飛到海島上方,在高處查看海島,想看看是不是有什麽妖魔邪祟在操控邪氣,然並未發現什麽異樣之處。
海島上方確實有邪氣飄蕩,但靈氣也很充沛,以至於不管怎麽看,此地都很正常,不落下來根本無法得知島上真正的情況。
錦悅真迷惑了。
“師父,這些邪氣是從哪來的?”
藺沉淵俯視著海島附近的海域,有雲朵飄得很低,在海上徘徊,兩片雲不小心相遇後,雲朵會融為一體,越來越多的雲相融後,白雲變烏雲,很快降下暴雨,使得海麵無法平靜,波濤洶湧風急浪高。
“師父,我們回去吧,我有些冷。”
身邊冷不防響起小徒弟弱弱的說話聲,藺沉淵收回目光,偏頭一看,小徒弟的尾巴不知為何露出來了。
頭頂一暗,一大團烏雲飄了過來,遮住了天上的日頭,不僅如此,還有許多烏雲在朝這邊靠攏,腳下原本飄在海麵的烏雲也浮了上來。
雲層相撞,有白光出現。
藺沉淵眉頭一蹙,驚訝地發現這情形像是有天雷要落下。
“師父……”
小徒弟軟軟喚了一聲,毛茸茸的耳朵也露出來了。
“師父,你抱抱弟子,弟子好冷啊……”
她看起來真的很冷,耳朵不停顫動,抬手環住自己,身子在瑟瑟發抖,尾巴沒精打采地耷拉著。
藺沉淵將她拉到懷裏,再揮袖往下方落去。
“轟隆——”
一記天雷砸下,藺沉淵抱著錦悅險險避開,但很快又有另一記天雷落下。
“……”
他明白了。
是天雷劫。
這劫數是小徒弟的,妖精族都要渡劫,小徒弟吃下龍丹後修為大增,又得了他的心脈精血和真元滋養,此時的修為將近八百年,早該曆劫了。
小徒弟已變回雪貂原形,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要渡劫,不願連累他,爪子不停扒拉著要從他身邊逃開。
“別怕,我在。”
他怎可能讓小徒弟自己渡劫。
不過是幾道天雷罷了,為老六挨過許多次,今日替小徒弟挨一下有何不可。
“師父!”
藺沉淵竟將她丟入禁製內護著,他自己則擋在她麵前!
那天雷一記比一記耀眼,她是很害怕,可她更怕藺沉淵受傷。
“師父,師父弟子可以自己渡劫的!”
“師父,你放弟子出來啊!”
“師父,弟子吃點苦頭是應該的,這是弟子的劫數啊!”
師徒戀就一定要師父保護徒弟,不能是徒弟自己保護自己嗎?
她不想做隻能靠男主角保護的廢物!
“師父——”
氣海驀地一陣翻騰,滾滾熱流從腹部衝向四肢百骸,虛弱的身子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占據,錦悅大叫一聲,竟撞破了藺沉淵設下的靈障。
天雷立刻在半空中拐了個彎,朝失去庇護的少女直直劈下去。
“小七——”
雷聲震耳欲聾,被擊中的身體放佛快要四分五裂,錦悅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神識漸漸陷入虛無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有時候如果劇情寫的沒有很明顯,你們好像會誤會……
總之和錦悅親近的隻會是藺大佬啦,至於那些夢境,後麵會解釋的。
為了不讓大家誤會,本章就把小薛的身份很直接點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