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6
梁司月不大想去。
她是真的不願意跟柳逾白相處。
但鄭媽懇求說,多個人熱鬧點,她一心軟就還是答應了。
鄭媽為生日換了一身新行頭,毛衣外麵套一件熨燙過的呢子衣,頭發仔仔細細梳得沒有一根亂毛,再戴上深藍色盆形帽,整個人精神煥發。
她們坐柳逾白的車去。
私人場合,柳逾白常會自己開車。
和享受駕駛樂趣或是注重隱私這些原因無關,不過是因為,如果他不願意與同行的人深度交流,便可借要專注開車的理由推搪過去。
鄭媽算是從小照顧他到大的,柳逾白尊重她的付出,感激她的忠誠,但某些時候,也不喜她的關心過了界,對自己生活過度刺探。
但人有惻隱之心,尤其對這樣一個長輩,這話他隻放在心裏,也從來不會表現在臉上。
答應讓梁司月跟來,正是基於這樣的考慮——鄭媽和梁司月似乎很有話聊,一起帶出來,能免去他很多的麻煩。
果真,兩人一上車就沒住過聲,電台裏的音樂成了她們聊天的BGM。
鄭媽給梁司月看自己手機裏兒媳婦生的二胎的照片。
梁司月湊近屏幕,“您孫子……”
“孫女。”
“您孫女,這一看就是很有福氣的長相呢。”
……其實那照片柳逾白也是看過的,“有福氣”都算是很委婉的評價,但叫梁司月說出來,語氣真誠得連他都差點信了。
他肯定是做不到的,因為當時他看到照片,隻憋出來了“不錯”兩個字。
搞得鄭媽十分傷心,知道“不錯”在他這裏,不過是個安慰人的說法,從此以後,自覺的再也不在他麵前提孫女的事。
梁司月會這樣說,很符合柳逾白對她的第一印象:小孩兒年紀不大,但為人處世挺官方的。
要是公司裏的藝人都像她這麽官方這麽會說話,公關團隊的工作能少一半。
鄭媽這頭的事情聊完,又問及梁司月的近況。
梁司月日常學習生活很平淡,最近特別值得一說的,可能也就兼職被中介攔腰宰了一半工資這件事。
鄭媽聽完直罵中介心黑透了,“小姑娘的錢都好意思克扣,可真是不要臉。”
梁司月笑了笑,“吃一塹長一智吧。”
“被人坑了還笑得出來哦,傻乎乎的。”
梁司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鄭媽又說:“你才十六歲,缺錢就找你爸要,別自己出去兼職,不安全不說,還是應該一學習為重。”
“我知道,下次應該不會了。這次主要是想給外婆買一件貴一點的生日禮物。”
“你外婆也要過生日了?”
“下周。”
“那也是巧哦……”
聊著天,就到地方了。
柳逾白定的,一家預約製的西餐廳。
梁司月做好了心理準備才跟進去,但是裏麵的氛圍還是讓她緊張起來。
出門的時候,隻當給鄭媽送個果籃就能回家的,就沒有用心收拾。而且,即便提前知道,她現在的衣櫃裏也找不出來一件衣服,能和當下這個場合相稱。
現在身上這件象牙白的,某衣庫買的,學生風格的牛角扣大衣,實在是太露怯了。
她好怕像某些偶像劇裏的那樣被服務員攔下:小姐對不起,我們店是有著裝要求的。
然而並沒有。
服務員掛著標準的笑容,迎接三人到位上去,紳士地替她拉開座椅,微笑問道:“女士需不需要我幫您把大衣掛起來?”
“不用。”梁司月立即按住了領口的扣子,故作鎮定地說。
她裏麵穿的那件毛衣,肩膀上有個地方勾線了,但因為是外婆親手織的,沒舍得扔。自己拿毛線絞了絞,在家裏穿挺合適。也是圖方便,出門沒換。
服務生離開她身邊,去為鄭媽服務。
梁司月鬆一口氣,不自覺臉都紅了。抬手去端玻璃水杯,抬眼時正好與柳逾白視線對上,她立即移開眼,窘迫更甚。
梁司月正餐點的意麵,擔心萬一自己僅有必勝客經驗的切牛排手法不專業,又鬧出笑話來。
吃飯的時候,梁司月和鄭媽延續了車上的話題。
聊到開心處,鄭媽哈哈大笑。
梁司月實則有意克製自己的音量,但鄭媽好像挺無所謂的,柳逾白更無所謂,服務生不遠不近地站著,也完全沒有一點反應。
她餐叉卷著意麵,送入口中。
四下看了看,好像來店裏的人,都不像她這樣正襟危坐。
對麵的柳逾白似乎胃口乏乏,牛排隻切了三分之一不到。這時候放下刀叉,忽然問鄭媽:“吃得飽嗎?再點一點?”
鄭媽有些猶豫,“點了怕吃不完。”
“吃不完就剩著。”
“剩了多浪費……這地方不能打包吧?”
“當然能。花了錢的,沒人敢怠慢你。”
梁司月頓了一下,總覺得柳逾白和鄭媽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其實是在看她的。
然而等她抬頭去看,他分明是在注視著餐桌上火苗緩緩搖曳的蠟燭。
但不管這句話是不是對她說的,都讓她放鬆不少。
服務員拿來菜單,鄭媽又點了一些小食。
柳逾白好像已經提前結束了這一頓飯,剩下的牛排一點也未再動,他幾乎沒怎麽參與她們兩人的談話,但也沒有分毫的不耐煩。相反,他似乎舍了全部的清高架勢,隻為陪長輩吃一頓生日飯,討長輩開心。
梁司月心想,自己是不是沾了鄭媽的光,才有幸見到這麽和顏悅色的柳逾白。
跟她私底下認識的那個,簡直判若兩人。
服務生將小食端上來,又將三人杯中的飲料續滿,緊接湊近柳逾白身旁問了句什麽,柳逾白點了點頭。
沒一會兒,服務員推著一輛餐車過來,餐車上是燃著蠟燭的生日蛋糕。
鄭媽激動壞了,“早知道還有蛋糕,我剛才就不該再點小吃的……”
柳逾白笑笑,“生日盡興就好。”
鄭媽許了願,吹了蠟燭,服務生幫忙分切蛋糕。
梁司月分明地看見,柳逾白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不知道是不是不愛吃這麽甜膩的東西。但他還是拿起勺子,沿著邊沿挖下極小的一勺,送進嘴裏,隨即便丟下再也不碰了。好像精準計算過的,再多一點就到了他的忍耐極限一樣。
鄭媽正高高興興吃蛋糕的時候,有個女人往他們這桌走了過來。
梁司月一眼認出來,這是某個女明星,以長相美豔著稱,但混跡娛樂圈好多年,始終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代表作。
女明星完全沒有鏡頭前的高冷範兒,對著柳逾白態度可謂是殷勤到了極點:“沒想到柳總也在這兒吃飯……”
柳逾白徑直打斷她,笑容欠奉:“今天是私人場合,恕我不招待趙小姐。有事請聯係我的助理。”
女明星訕訕,“那就不打擾柳總了。”
鄭媽清楚自己與柳逾白身份有別,從不因為跟他關係匪淺就自恃甚高,因此很有些不安,望著女明星走遠的身影,說道:“要不聽聽她要講什麽?萬一有什麽正事,這樣不是得罪人……”
柳逾白笑了笑,“你生日重要,不值得為外人浪費這個時間。”
語氣幾分傲慢。
梁司月不得不承認,這語氣,配合他幾分厭世感的英俊皮囊,其實很有說服力。
當然,也可能家世和財富優越如斯,天生就會比人多幾分底氣。
晚飯結束,鄭媽真叫服務員來將剩下的打了包。
梁司月之前便有疑惑,柳家吃食都要是新鮮的,鄭媽每頓也都跟著柳家一起吃。她把這些東西,還有之前剩下的打包了給誰吃?她明明住在柳家,家人也都不在同一個城市。
疑惑歸疑惑,沒問。
回去路上,鄭媽敞開了窗戶,說想透透氣,今天太高興了,吃得也開心,臉都是燙的。
鄭媽感謝梁司月今天願意陪她過來,叫她以後沒事可以去柳家找她玩。
梁司月笑一笑,說下次再說。
車離柳宅還有一段距離,鄭媽叫柳逾白就在這兒停,剩下的路自己步行回去,就當消消食。
梁司月第一反應是跟著下車。
鄭媽卻攔住她,轉而笑問柳逾白:“能送送小梁姑娘吧?”
梁司月趕緊說:“我自己坐車回去吧,也不遠。”
“大公子有車,方便的。”
鄭媽提上東西下車了,叫柳逾白開車注意安全。
車廂裏一下就安靜下來。
柳逾白手搭在方向盤上,問她:“住哪兒?”
她糾結片刻還是報了地址。
一路都是沉默。
車載廣播音量調得很低,似有若無的。
梁司月家離柳宅不算很遠,梁國誌為方便工作特意租的。
沉默中,這一段路很快就到。
柳逾白將車泊停在小區門口的路邊。
梁司月拉開車門,“……謝謝柳先生。”
柳逾白從後視鏡裏瞥她一眼,“真這麽不情願,幹脆就別道歉了,不缺你這一句。”
“我沒有不情願。”
“對我就不用那副官方腔調了?”
“……什麽官方?”梁司月沒聽懂。
柳逾白懶得再理她,伸手去摸煙盒,拿出一支往點煙器裏湊了湊。
梁司月自覺也不再說話,下了車,闔上門。
她沒意識到這種豪車不用猛摜,隻給一點力,門就能穩穩關上。因此,送出去的力道重了些,“嗙”的一聲,聲響巨大,聽著跟她發脾氣摔門一樣。
她自己都嚇傻了。
果真,副駕駛窗戶落下,柳逾白手臂搭在上麵,“過來。”
梁司月磨蹭著走過去。
柳逾白抬眼看她,“我倒要問問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
“……不是故意的。”她小聲解釋。但料想柳逾白不會信。
柳逾白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忘了,你爸還吃著柳家這一碗飯?”
梁司月神情一僵。
梁國誌簡直是她的命門。
“……我跟您道歉。”
說話間,她緩緩地低下頭去。
眼神由明亮而黯淡,跟一顆星星熄滅似的,這一過程簡直傳神。
柳逾白一頓,咬著煙,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梁司月始終沒抬頭。
她心裏委屈又不得不低頭的時候一貫是這樣。
好一會兒,柳逾白說:“讓讓。”
梁司月往後退。
車窗闔上,緊跟是引擎轟鳴的聲音,車子一瞬間就駛出去了。
梁司月:“……”
倒是勞駕留句準話再走?
周一回去上課。
中午課間,梁司月手機上收到了一條好友驗證消息。
對方是之前那個缺德中介的直屬領導,告訴梁司月說,他們公司年末進行內部考核和監察,開除或者降職了一批因為私自抽成、不規範簽訂合同、職權騷擾等,嚴重違反公司規定的員工。
對方說:“之前負責你的那個員工已經被開除了。克扣大家的工資正在統計和追討,核準以後財務會一一補發,梁小姐留意一下自己的賬戶餘額,七個工作日內沒收到的話,請再和我聯係。”
梁司月有點蒙,現世報來得這樣快嗎?
還在發愣的時候,池喬愉快地跑過來,“小月小月,你收到消息了嗎?”
“嗯。”
池喬拽著手臂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走走走,我請你吃東西,慶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