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著我一人住在偌大的竹間居夜裏甚是害怕,所以泱著桃子從後院搬來與我同住。我在屋子裏歇了歇腳,便陪著她去收拾鋪蓋和隨身之物。
一路上,桃子興奮地像隻麻雀,我真懷疑她是不是鳥族後裔。
“筠兒你知道嗎,公子可威風了,他十二歲便跟著當時的將軍裴大統領征戰沙場,十六歲已是副將,在軍中威望頗高。公子十八歲那年,邊關傳來噩耗,裴將軍戰死沙場。”
說到這兒桃子有些傷感,卻突然,話鋒一轉:“當時,還在京城的公子便對著皇天後土立誓,要斬蠻子,報血仇。公子果然是果敢大義之人,不忘裴將軍的栽培之恩。後來啊,公子雄姿英發提刀上戰場,將蠻子打得是落花流水,也因此被封為戰神。”
桃子站在石階上,聲情並茂。我忍不住笑:“你口才這麽好,怎麽不去說書啊?”
桃子不好意思道:“我這就是從東市雅舍茶樓的說書人那裏聽來的,我哪會說這些。”
“話說你家公子貴庚,該不會是千年老妖吧?”竟然這麽厲害。
“公子正月的生辰,剛行完加冠禮,今年二十啦。”桃子想了想又說:“沒有妾侍。”嗯?難不成是不舉?
緩步走到後院丫鬟們住的地方,我正要隨桃子進屋,就聽見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傳來:“小兔崽子!鑽哪去了你,不幹活吃白飯啊!”說著揪住桃子的耳朵訓話。
“王大娘,我錯了。”桃子急忙回話。
我瞄了眾丫鬟一眼,個個均不做聲,隻低頭做事。嘖,看來這王婆子是個厲害角色,四十來歲的樣子,戴著幾個像模像樣的首飾,估摸是個管家婆子。
那婆子還在說教:“午膳都做好了,你才跑回來,是不是瞅準了時機,就想著偷懶不幹活!”
我實實受不了那種尖細的聲音,聒得我耳根子疼,便抬腿朝那婆子的屁股狠踹過去。這一踹,她頭朝地背朝天地栽了下去,安靜了不少。
桃子張大嘴巴看著我,我心說至於嚇成這樣麽。
“哎呦喂,誰!”她一咕嚕爬起來,拾起一旁的鞭子朝著我抽來。我腳尖一點,輕聲躍起,落在不遠處。
師父曾說,輕功最無敵,打不過還可以跑。是以我便隻挑了輕功學,可別的都是些三腳貓功夫。
一不留神,鞭子又急急向我招呼過來。我躲不過,隻能咬牙挨了一鞭。還好我皮厚,沒覺著很疼。
“啊!筠兒。”桃子尖叫。我鬱悶,清晏王府的人嗓門怎麽都這般尖。
突然,鞭聲又起,一聲連著一聲,跟奏樂似的。我一抬頭,見牆頭跳下一女子,手裏拿著鞭子指著那婆子道:“不過一個下人,再敢作威作福,這根鞭子就將你抽成一攤稀泥。”
那女子說著向我走來,左看看右看看道:“嫂嫂,沒傷著吧?”
什麽?我嘴角一抽,搖曳在風中。
“你不是嫂嫂嗎?我早上看醴雲起接你進府的呀。”她疑惑道。
進府的都是嫂嫂嗎?
“不是不是,你搞錯了,你是清晏王府的人?”我趕緊轉移話題。
“我是來串門子的,我住在臨街的崇仁坊,很不幸倒了八輩子黴跟醴雲起沾了些血親關係。”
串個門都能管人家閑事……
桃子積極地做介紹道:“這是靖王府的郡主,公子的堂妹。嗯,這位是葉筠姑娘,公子的客人。”
眼前女子,一身勁裝,頭發高高束起,身材筆直,氣蓋絲毫不輸男子半分。我由衷欽佩:“巾幗不讓須眉之姿!”
“小女子,你好眼光!哈哈。”那位巾幗拍了拍我。
“……”
桃子似乎很習慣她這樣,小聲糾正:“念珪姐姐,小女子是稱呼自己的。”
“管那些作甚,對了,我叫念珪。”
“葉筠,叫我筠兒就好了。”
醴念珪,當朝皇上的皇弟靖王之女,也是傳奇人物。聽說自小騎馬射箭樣樣不輸男兒,詩詞歌賦卻樣樣不及普通女子半分。十六歲時,赤手空拳打贏了匈奴大漢,給皇族增了不少臉麵。趙太妃在世時,寵之至極。
當然,這些都是我從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至於真偽……現在看來,確實不假。
約莫過了一刻鍾。
桃子整理好包裹,哭哭啼啼地向後院眾姐妹道別。
我萬分不解,她隻是從後院搬去竹間居,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麽搞得像生死離別。遂問念珪:“桃子這是要嫁人了麽?”
念珪跟個大爺似的翹著腿躺在後院的吊椅上,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蹙眉:“誰知道這些女人整天想什麽。”
“哎,你就跟我看的那些話本子裏的公子一樣一樣的,先是對女人嗤之以鼻,最後卻為女人要死要活。”
念珪眼睛一亮,直起身子:“我那也攢了好些話本子,全是江湖恩怨,俠客之爭,忒好看。不過,呸”她吐出嘴裏的狗尾巴草,轉而氣憤道:“醴雲起那小人,竟然因為與我的個人恩怨,便殘忍殺害我的話本子,將我的話本子全燒了不說,還到我爹那兒告了一狀。”
“什麽恩怨?”我直覺念珪沒幹什麽好事。
“那個……我,出去宣揚他有龍陽之好來著。”她沒了底氣,越說聲音越小。
“……”我滿頭黑線。雲起真有修養,隻燒了她的話本子。
這時,桃子拿著大包小包哼哧哼哧走過來。
念珪邊從她身上取下包裹,遞給我兩個,又自己背著兩個,邊說:“你這丫頭,還真嫁人啊!”
桃子一跺腳,急道:“人家還小,嫁人什麽。”念珪哈哈大笑,學著她說話的腔調逗她。
我突然想起小的時候也經常這樣逗學堂裏的鼻涕小胖,一說他胖娶不著媳婦,他就哭著回去找他娘。為此,我被夫子打了好幾頓板子。現在想來,倒有幾分懷念。昨日之事種種,都留不住,故人也不再會回來。
我一直覺得“故人”這個詞真是叫人掏心窩子的傷感,可誰曾想過我們最終都將會變成彼此的故人。
三人說笑著回到竹間居,已是午膳時分,丫鬟端來幾菜一湯,放在外廳的圓桌上。桃子簡單收拾了衣物,跟著其他人去後院用餐。念珪嚷著要吃窮醴雲起,便留下來蹭飯。
我這會兒還不大餓,閑著沒事在屋子裏轉悠。
念珪見我對一盆君子蘭十分感興趣,便告訴我說,如果我喜歡這些玩意兒,她那兒多的是,回頭送些給我。我感激涕零,握著她的手表示,其實金簪玉鐲這類,我也都不嫌棄的。
念珪虎頭虎腦繼續呼啦呼啦喝湯:“要那些小氣家家的東西作甚,再說我也沒有。”
“盆栽就很大氣?”我怎麽沒感覺出來。
“這倒不是,隻是我有很多盆栽。我爹說,我命裏五行缺土,是以我的名字有土,穿衣至少有一色為土色,吃飯要吃土雞蛋,喝水要喝土蜂蜜,屋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紅土黑土沙化土盆栽,我每天都聞著泥土味起床。”又夾了菜往嘴裏塞,含糊道:“還挺好聞的。”
我嘴角抽了抽,五行缺土?我看你是五行缺五行。
我跟念珪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桃子興衝衝地跑了回來,還沒顧得歇,又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且還抓不住重點。
過了許久,我才聽了個大概。大致是說她家公子回府後徑直去了後院,家法伺候了那個王婆子。
我好奇:“什麽家法?”
桃子一本正經:“倒夜香。”
“……”好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