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覺得天旋地轉，作勢要暈過去。雲起扯著我，離得稍遠了一些，不解道：“你以前不是經常與你師父下山查案麽？不至於吧，嚇成這模樣？”
我向雲起解釋，以往師父幫官府查案之所以帶我，是因為我那幾年長個子吃得多些。師父說，案子不能白查，既要收人銀兩還要讓我去吃窮官府。
雲起斜眼看我不懷好意笑道：“原來如此。你現在吃的也不見少，不過……都吃到哪裏去了？”
我懶得理他。
隨後趕來了一小隊穿著捕快服飾的人。韓千問命他們將屍體抬出來，並且不要觸碰到屍體。我實在想不出來這要怎麽才能辦到，隔空移物？不過我朝的斷案專業人士的專業素養還是挺值得認可的，他們用巨型鐵鏟將屍體鏟鏟出了水麵，放在一旁的空地上。我好生佩服。
韓千問與仵作開始對屍體“上下其手”，一眾人檢查周邊是否留下可疑之物。我無意中瞥見桃子坐在遠處一塊幹淨的草地上吃著我們從府上帶來的吃食，遂走過去請教她，如何才能做到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還能淡定地吃東西，她告訴我一個秘訣：“不看，不想，心無旁騖。”我一琢磨，覺得她說的甚為有理，於是坐下與她一起吃了起來。
約摸過了兩刻鍾，仵作已細細將死者檢查了一遍，並記錄在冊。屍體被運回府衙的停屍間，等待有人認領。
我打了一個哆嗦，疑惑這世上竟然有停屍間這種恐怖的地方？雲起笑著告訴我說，他去過一次，挺好玩的。……唉，雲起果然已經強大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韓千問眉頭緊湊，走到我跟前與我討論案情。“根據仵作的驗屍報告，初步判斷死者為溺水身亡，而且全身傷痕，頭部受到重擊，應是從高處落水。幾百步以外確實有急流飛瀑，但由於瀑布下麵是一潭深水，潭水之外，水流順勢右拐，被引到低窪渠道裏用作莊稼地的灌溉。所以此處河流水量大大減少，再加之這片子地勢平坦，按理說屍體不可能會被沙石衝刷以致掩埋。”
此處水流輕緩，即使有暴雨而至也絕不可能將屍體衝刷掩埋。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
有人故意為之。
我接道：“有沒有可能，是被人從背後敲擊頭部致死，然後落下瀑布的？”如果是溺死，總不至於流這麽多血。韓千問說，這個還得再分析研究，並且試圖找找看是否有可疑凶器。還有一處疑點，死者的身體被橫流的樹枝劃出大大小小的傷口，可身上的衣物卻完好無損。
總之毫無頭緒。
踏青的心思也沒有了，眾人打算打道回府。韓千問表示，如果案情有新的進展或發現，希望可以向我請教。我欣然答應。
京城，茶樓。
“……隻聽天雷陣陣，蓮花精堪堪接住兩道雷之後，便隻剩一息尚存。可天雷終究無眼，以山崩地裂之勢朝著蓮花精直直劈來，霎時天旋地轉，蓮花精似被撕碎一般，發出了最後一聲淒怨哀鳴，終是魂飛魄散！”
白胡子說書人語罷，聞著悲傷，聽者掩泣。我抬腿正要離開，桃子卻還在哇哇大哭不止，這女人果然是水做的，淚水時時流，時時有。我哄了半天無果，無奈隻能威脅，若是再哭，往後絕不帶她來聽評書。桃子抽抽噎噎一時半會兒似乎還是有些停不下來，我趕緊帶她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街上一如既往地熱鬧，剛才那股子陰鬱的氣氛也跟著消散不見。正要回府，卻碰巧遇見韓千問，與他聊起前天的命案來。死者身份已經確認，吳天，是城南十二街一戶生意人家的兒子，原本近日就要成親，卻不料天不從人願。死者頭部的致命傷已確定是被鐵棒所擊，鐵棒是在瀑布下方的水潭裏發現的，上麵依稀有些血跡。據打聽，吳天此人還真是其人如名，平日裏為人不善，無法無天，甚至一次好像因嫁妝一事與嶽父起了些小爭執，便命人打了嶽父。韓千問正打算前往城外的一個村莊找死者未過門的妻子問話，問我要不要一同前往，我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桃子，為擺脫她趕緊道：“我去。”
韓千問這才發現紅腫著眼睛，已獨自回府去的桃子，好似心有千千問。我們一邊朝著城外走去，我一邊給韓千問講剛才那個引發桃子洪水爆發的故事，以解開他的千千問。
故事是這樣的。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個小和尚每日都要打坐修行，以及定期更換蓮花池裏的水。池水七日一換，遇上旱災的話，小和尚就得從山下一桶一桶挑水。池中一蓮，被小和尚打動，漸漸地，這種感動轉化成了絲絲情愫，蓮日日都盼著他來換水。蓮想啊，怎麽樣才能與他說上話呢？於是想出了一個辦法，潛心修煉，幻化成人形，就能同小和尚說一說話了。
後來，小和尚變成了大和尚，蓮也終於修成蓮花精，她化成人形開心地奔去小和尚打坐的大殿，剛要喊一句“小和尚”，卻見大殿內佛光普照，小和尚身形頓化，向塵而死，向佛而生，去往極樂侍經誦經了。蓮花精非常失落，但又一想，如果自己也潛心修行，立地成佛，或許就能與小和尚說上話了。
她坐在以前小和尚坐的蒲團上，敲著小和尚敲過的木魚，她想，離佛祖近一些，就是離小和尚近一些。終於到了曆劫這天，蓮花精開心地想，一會兒見著小和尚得先認錯，因為自己敲壞了他的木魚。可悲的是，她連第三道天雷都沒有捱住，便已魂飛魄散。
蓮花精不知，成佛必戒貪、戒癡，還要……戒情。而滿腹深情的她，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以悲劇收場。
我語氣平靜地講完故事。韓千問疑惑道：“桃子姑娘就是為這個哭的？”我點頭。他摸了摸鼻頭一笑說，女孩子就是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