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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是夜,一行人候在天府街的暗處。


  某屋頂。


  “雲起。”


  “嗯。”


  “為何念珪總不待見你?”


  “有病。”


  “那為何她也不待見沈秋磬?”


  “不知道。”


  “那你待見不待見念珪啊?”


  “不待見。”


  “那你待見不待見沈秋磬?”


  “……”


  起風了。雲起轉頭眯著眼看我,我趕緊目不轉睛地盯著樹杈上的鳥窩。


  他坐在房頂,單手撐在房梁,笑出聲來:“小汐,你可真笨。你大可直接問我,喜不喜歡沈秋磬?”


  我順著他的話很隨意地問道:“哦,那你喜不喜歡沈秋磬?”問完又去看那樹杈上的鳥窩,以表示我方才問得真的很隨意。


  半晌無話。


  我探出頭去看了一會兒那鳥窩裏有沒有鳥蛋,無意間回頭瞥了他一眼。雲起正定定地看著我,我“騰”地一下整張臉都開始發燙。這種感覺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坐直身子衝我輕輕笑了一下,用很好聽的聲音緩緩說道:“我喜歡的那個人啊,從很多年前就開始喜歡了,第一次見就喜歡了,已經喜歡很久很久了。”他說的時候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憶。


  我愣了一下神,說道:“雲起,你方才一句話裏說了四次喜歡。我師父說,人在撒謊的時候,會不停地重複自己說過的話。”


  他躺下來雙手撐在頭上,望著天道:“你有沒有想過,也有可能是真的太喜歡了啊……”


  大概是雲起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的緣故,我心裏說不上來是一股什麽滋味,好像有點不暢快,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子時,忽見一人鬼鬼祟祟披著鬥篷朝天府街走去,我與雲起輕聲跟在後麵,那人匆匆拐到天府街的東南角便停了下來,神色緊張,一直墊著腳東張西望,似乎在等待著誰。雲起定睛看了一眼,詫異道:“楊侍郎?”


  突然一聲狗吠劃破長空,夜色幽深寂寥,讓人忍不住直打顫。


  這時,一個巨大的黑影向楊侍郎撲去,雲起提劍迅速起身一躍,擋在黑影麵前。那黑影愣在原地,嘶啞著吼叫了兩聲。饒是我這個被師父嚇著長大的人,此刻也被嚇得嘴唇發白一動不動,立在夜色裏不知所措。


  季江帶著巡京的人趕來點亮眾多火把,我這才恢複了些意識。


  那個黑影突然動了一動,似是泄氣般往地上一坐,脫了外麵的殼子,從裏頭鑽出來一個人來。借著火把的亮度,我看清了那裝神弄鬼的人的模樣,是個文文弱弱的少年,模樣大概十四五歲的樣子,可表情裏卻流露出與他年齡不大相符的神色。


  雲起把攤在地上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楊侍郎提起來,盯著他手裏的包袱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那楊侍郎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待看清了那少年模樣,才叫道:“是你!”


  少年咬牙道:“真是可惜了,沒殺成你。”


  楊侍郎似乎是緩過勁兒了,一下子抓住那少年的衣領大聲道:“是他恐嚇我!我那天收到一封匿名信,信裏威脅我今晚子時必須帶上銀兩與他在此會麵,不然就叫我家破人亡!”


  少年嫌惡地打掉抓著他衣領的手,冷哼一聲:“威脅?難道你自己心裏沒鬼嗎?”


  楊侍郎還想衝過去拉扯,被季江一把抓住扔給巡衛帶了下去。


  我走到少年跟前,語氣平平道:“你與先前的三名死者,包括楊侍郎,應該是有著不小的仇恨。殺人之心,也不是一時興起的吧?”從剛才楊侍郎畏畏縮縮的行為來看,大概是有什麽把柄在他手上,不然也不會深夜一人赴約了。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眼睛倒是睜的大大的。


  “你叫什麽名字?”


  “陳生。”


  我繼續道:“偏生巧了近日以來天狗殺人的傳說流傳甚廣,你心生一計假借天狗殺人,倒是將那傳說模仿了個十足,死者臨死那一刻當真以為天狗來殺惡人,皆嚇得麵部扭曲,像極了流傳的那樣。由此一來,不存在的天狗便做了你的替死鬼。”


  他突然抬頭看我,語氣裏有些悲憤:“他們害得我阿姐羞愧自殺,又逼死我爹娘,如果是你,你當如何?”


  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道:“不知道。我沒有阿姐,也沒有爹娘。”


  想了想又覺得這麽說不對,補充道:“但我也有想要拚命去守護的人,我的叔父,還有我師父,是我放在心尖上最敬重的人,誰都不能說他們一丁點的不是,就像你的阿姐和爹娘一樣。如果有一天,我遭受了和你同樣的遭遇,我必叫那人生不如死。所以陳生,你比我好。”


  我在他旁邊挨著他坐下,他一愣神,又往外挪了一點。我笑道:“師父說,世人有善有惡,可即使最惡的那個人,心底裏也有柔軟的地方,旁人碰不得。當時我問師父,那要是碰了呢?他說,到那個時候,便是你長大的時候了。你要忍親者逝去之痛,化悲憤之心,曉世間之理,你須得知道,天地皆有法則,國有法,家有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做錯了事的人,自會降罰。而你,縱使心裏有天大的恨,也要走人間正道。”


  這是師父說過的為數不多的正經話裏的一句,我不敢不銘記在心。


  說完,我扭頭看著他,笑說:“陳生,我們果然都是長不大的人。”


  他聽了之後,像他那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那樣,爽朗的笑了兩聲,倒是不再拘謹。


  問這世道,誰又曾無少年時。


  以前的陳生,跟所有的孩童一樣,不乖巧也不懂事。他總是拉著姐姐的衣襟苦著臉說道,阿姐,我似乎又闖禍了。阿姐笑說,那等會兒某人被爹爹罰不許用晚膳,我是不是又得去幫他偷小豬包了?陳生咧嘴一笑,嗯,最好偷三個。


  阿姐,我想喝小碎肉蛋花粥。


  阿姐,我爬樹衣服劃破了,你快給我補補別告訴娘。


  阿姐,外麵下雪了,我能不能裝病不去聽先生講學。


  阿姐,阿姐……


  可是有一天,他的阿姐卻被人冤枉有不貞潔之舉而羞憤自殺,爹娘鳴冤亦被逼死。他立誓,定要那些喪盡天良的人不得好死。


  這世上有很多事一旦做了便再無回旋的餘地,他雖不悔,卻也改變不了親人變故人的事實。


  舊人一去不返,但留生者痛矣。


  回府途中,我跟在雲起身後走得搖搖晃晃開始打盹,雲起說以防我睡著栽倒在地,讓我抓著他的衣袖走。月色空靈,兩個影子垂在地上慢悠悠移動。


  其中一影子的主人緩緩開口:“小汐,方才你看見那個大黑影……害怕嗎?”


  我故意重重點頭:“怕極了。”這麽一說,雲起臉上倒是浮出一抹笑意,知道我還有力氣與他開玩笑。


  我這麽說,大抵是不願讓他擔心的。


  月光下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要長得過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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