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這裏是瞿如穀外圍的一個小村莊。
我似乎並不出生在此處,來了大概已經有一兩個月的時日,一個總穿荷葉色衣服的姑娘照顧我的起居,我喚她小綠。起初我大腦空的就像是一張白紙,但好在還記得吃睡,約莫過了幾日,我漸漸恢複了常識,知曉太陽東升西落,一日十二個時辰,月有陰晴圓缺,人有好壞相襯。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我似乎跟所有人都不大一樣。
我住的地方很美,這裏有一潭湛藍的湖水,落霞碧草,花不凋零,還有蝴蝶泉和梅林,不過據說瞿如穀的中心“妙手生門”要更美麗一些。
這裏的人也都是頂好的。小綠說,這叫心地善良,我悄悄記下了這個詞。隔壁家的二嬸子經常會捏糖人給我吃,還讓我去她家院子裏跟丸子玩泥巴,對了,丸子是一隻可愛的黃毛狗。住在東麵的劉叔隔幾日就去山上打獵,有一次送給我一隻白白的小兔子,本來我挺歡喜的,但是在小綠給我講了嚇人的兔子妖精的故事之後,我又趕緊把兔子還給了劉叔。
近日裏,我跟著學堂的一眾學生們一起聽夫子講學問,習得了不少字詞。隻是我不大明白,為何我比學堂的其他人要生得高挑些,曉得的知識卻遠遠小於別人。
比如說這位坐在我前麵桌的個子僅到我肚臍眼兒的學生,他說他叫柱子,那我便以為,他即是柱子,柱子即是他。可有一日夫子講到“楹,柱也”的時候,說柱子即是建築物中直立的起支撐作用的構建,我盯著前桌那個名叫柱子的小個子學生整整一上午,十分迷糊不解,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起支撐作用的?遂不恥下問向夫子請教,哦,這個時候我已經學過“不恥下問”這個詞了,結果這個問題引來了全學堂的恥笑,好在夫子給了他們一人一板子,我頗為高興。
其實我不明白的事情有許多,比如夫子按入學先後給每個人排了字號,卻唯獨叫我“葉姑娘”;比如每個人都有爹和娘,我卻隻有小綠,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小綠是我的爹娘,但後來隨著學識的增長,我發現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憑借小綠的智商不足以生下一個孩子並把他撫養長大。
還有一件事情是最令我想不通的,很多時候我習得一項本領,並不是靠別人教會的,而往往是夜裏睡覺做一夢,第二日晨起吐一大口黑血便能會的。後來我才知道,很多東西我不是學會的,隻是想起來了而已。
我將這項神奇的技能說與小綠聽,她卻似乎並不大替我高興。
她總自言自語地傷感,說我會好起來的。
小綠還告訴我,這間院落是公子的,此前公子一直有事出門在外,約莫過幾日就能回來。我問:“公子是誰?”
“公子是很好很好的人呐。”
“比小綠還要好嗎?”
“嗯!”小綠重重點頭。
我心喜。這世上除了學堂裏叫我“傻子”的那幾個傻子之外,其餘的,我想都是好人。不過因為近日以來,我吐黑血的次數增多,因此習得了不少本事,惹得學堂裏那幾個傻子幾度目瞪口呆。
有一日,辰時一刻我醒來沒見著小綠,遂胡亂係了係衣袍,鬱悶著推開雕花的門往院子走去。院裏有一人,正認真喂雞,墨發如絲,青衫如瀑,他見我走來,朝我一笑,我腦袋裏瞬間就蹦出來一個我不大熟的詞,刹那芳華。
我一怔,想著他應是不食人間煙火、雲彩裏的仙人,卻不是個適合喂雞的。“你是公子嗎?”我問。
他放下食盆,撣了撣青衫衣袖,笑著說:“醒了?過來曬曬太陽。”
我沒有理會他,因為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讓人感覺不大禮貌。
地上有一些幹幹的枯木葉子,踩在上麵會發出一些幹脆好聽的聲響,我覺得甚是好玩,這麽踩了一會兒便走過去坐在一株梅樹下方搖搖晃晃的木椅上,頭靠在靠背上閉著眼睛哼著不知名的曲兒。此時已是三月天,乍暖還寒,我天馬行空一會兒想會飛的星星,一會兒又想一種叫做鹿馬獸的動物,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公子放下手頭的活走到我跟前,捉了捉我的冰冰的手道:“怎麽這麽涼?”說著回屋取出大氅裹在我身上,又在我背後墊了個靠墊。他說:“這穀裏氣候雖暖,早晚還是有些子冷意的,你體質偏寒,莫要凍著了。”
他身上有種很好聞的草藥味,有點像穀主喜歡的那位卿雪姑娘采摘的敗醬草的味道,說話又讓人很是舒服。
我想,公子的確是比小綠還好的好人。
這麽想了一會兒,我戳了戳正在看書的公子,眨巴著眼睛道:“你的名字是叫公子嗎?小綠說每個人都得有自己的名字。”可她卻說不上來為什麽我沒有,為此我難過了很長一陣子。
他沉默了許久,隻看著我不說話。我突然意識到,他應該也是沒有名字的人罷。
“那你是跟我一樣的人。”我看著公子,又覺著親切了不少,因為我們都是不記得事的人。“你比我還不如些,沒去過學堂沒人疼愛,真是可憐。”我同情地將他望著。
公子似是嗆到了,咳咳了兩聲。我隻當他是認同了我說的話,遂又道:“你放心住下,這裏的人都是頂好的,尤其穀主,心地最為善良。”於是公子咳得更厲害了,一個勁兒埋頭看書,我猜他大概是高興壞了吧。
我湊過去,朝著他看的書瞥了一眼,也不知以前我認不認得這些字,現下是一個都認不得的,遂纏著公子:“你既然在看書便是認得這字,念給我聽吧。”
“好。”他笑著點頭,放慢語速一字一句念著:“雲起兮衣飛揚……”
我跟著他念了兩遍,又歪著腦袋看他:“這話真好聽,既然我們都沒有名字,那,你就叫雲起吧!我叫……”,我想了想,說:“我叫兮衣飛揚!”
他笑出聲來:“好啊,小兮。”我挺樂的,圍著他叫了一早上的“雲起”,他不厭其煩一遍一遍應著我。我總覺著,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便是如此。
自打雲起回來小院,小綠便跑了個沒影,也未曾與我知會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去哪裏偷相公了。
雲起每日教我識字,我又想起不少以前識過的,故已基本能讀些淺顯的書籍。每每晌午食過飯,雲起都會熬苦苦的藥,然後盯著我喝下去。他說這樣我就能更快記得以前的事了,我問他為什麽不喝,他認真道:“太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