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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公羊之輩

  三天後


  長安西市

  白明哲腰間別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錢袋,晃悠悠的行走在吆喝的人群中。


  被封為繡衣禦史之後,少府出錢,專門在長安城附近選了一塊地,給他建了一個小宅院。雖然麵積不大,但遮風擋雨足夠了。


  劉徹給他的賞賜都被少府的人送到了宅院裏,衛青也送了五百金作為祝賀。


  自此,他也算是有房、有存款一族了。


  可能是職位並不高,或者沒有軍功的原因,這兩天中前來拜訪的幾乎都是一千石以下的官員。


  兩千石的官員,隻有鄭當時、韓安國派人前來送喬遷之禮,其他人,還在觀望的狀態。


  雖然劉徹答應黃河治理成功就封侯,但誰又說得準呢?老劉家向來喜歡說話不算話。


  看看開國功臣,有多少曾經許諾過榮華富貴與國同休?結果呢,死的死,失侯的失侯。


  劉徹的口頭承諾,作用不大。


  真正想要打動那群兩千石的官員,最起碼也要六輔渠發揮作用之後。


  漢代人很講究骨氣,絕對不會輕易的何人低頭,更別說向一個俸祿才六百石的小官。


  長安最不缺的就是權貴!

  六百石,僅僅是一個起點罷了。


  不過即便如此,白明哲也已經很知足了。


  這不,他特意挑了一個空閑的時間,遊逛長安。


  他的第一站,就是長安西市。


  ……


  “新鮮的豚肉!今天剛剛屠宰的豚!十錢一斤,便宜賣了。”


  “上等蜀地絲綢,精美布料……”


  “窩窩餅!剛出爐的窩窩餅!”


  “賣活雞,賣雞崽,賣雞蛋……”


  白明哲背著手,邁著矯健的步伐,在西市裏麵大搖大擺地走著。


  攤位上琳琅滿目的商品,看了之後頗有眼花繚亂之感。


  小商販的吆喝聲縈繞在耳邊,耳朵鼓膜都要被穿透。


  “各位客官都來看一看,白菘,剛剛從地裏刨出來,新鮮的白菘。”


  “蘆菔,清脆甘甜,辛辣多汁,品種豐富!客官可以買回去一些埋在地裏過冬食用。”


  ……


  “上好的鐵釜,一個隻需要三十錢!”


  “鍛造鐵劍,有需要的客官可以繳納定金訂立契約。”


  白明哲走到一個販賣雞肉的攤位前,蹲了下來,和老板開始討價還價,“店家,敢問活雞多少錢一隻?”


  老板是一個滿臉褶子的瘦臉大叔,他搓了搓手,笑著說道:“客官,君來此,當真是來對地方了。吾攤位的活雞,無論大小,皆三十錢一隻。”


  白明哲眉頭一皺,“三十錢,太貴了吧,豚肉才十錢一斤。”


  “嘿嘿,看客官的穿著,應該是是第一次親自買肉吧?豚肉乃低賤之物,帶有濃厚的騷臭味,大戶人家一般都不吃的。而雞肉不同,既沒有騷味,也沒有臭味,貴一些很正常。”


  白明哲看著活蹦亂跳的活雞,咽了一口唾沫,輕聲問道:“那汝這提供宰殺服務嗎?”


  老板慷慨地說道:“隻要客官不介意小人卑賤,宰殺服務自當提供。”


  白明哲瞅了瞅籠子中活蹦亂跳的雞們,從錢袋子裏掏出來一百五十錢,沉聲道:“那好,吾要五隻活的母雞,一隻宰殺完的母雞。”


  西漢時期調味品缺乏、肉類缺乏,為了補充每天需要的蛋白質,他隻好購買可以下蛋的母雞了。


  老板瞪大眼睛,看著遞過來的一百五十錢,激動得渾身發抖。他顫巍巍地接過雞錢,大聲說道:“客官放心,小人一定把雞處理得幹幹淨淨。”


  “嗯,趕緊開工吧。”白明哲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好嘞!”收下錢,老板格外有幹勁,立刻開始動工。


  忽然,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說話的是一個穿著儒裝的青年人,“啾啾啾,賢弟,吾等離這個家夥遠一點。君子遠庖廚,這是孔夫子的教誨!”


  青年人旁邊,則是一個看起來更加年輕的儒生,他對青年人拱手,恭恭敬敬地說道:“兄長教訓的是,小弟受教了。”


  白明哲扭頭,眯著眼睛,眉頭一皺,狠狠地瞪了一眼,低聲罵道:“一群無能之輩,連此句的意思都沒理解透徹,就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叫囂君子遠庖廚?笑話!”


  “嗯?”原本打算帶著小弟離開此處的年輕儒生耳朵微微一動,把白明哲的話一字不落地聽進耳朵,整個人頓時勃然大怒,“豎子安敢辱吾?”


  “嗡!”他將腰間的佩劍拔出,雖然距離十步,但還是將劍尖之處對準了白明哲的喉嚨。


  隻要不道歉,這個儒生很有可能讓佩劍飲血。


  白明哲不慌不忙地站起來,雙手環胸,笑著說道:“惱羞成怒了嗎?”


  較為年幼的儒生立刻將手按在年長儒生的佩劍上,焦急地說道:“呂兄息怒,此乃西市,大漢中尉管轄之地!若是難處了人命,很難處理。哪怕是董子,也不一定能出麵保君。”


  呂步舒怒火滔天,大聲喊道:“趙賢弟讓開!吾公羊之輩,豈能任人侮辱?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吾亡!”


  公羊之士,最講究尊嚴!隻要有人辱罵,定要和這個人拚一個你死我活。


  不論對方是誰,打就完事了!


  白明哲根據剛剛捕捉的消息,快速地定位了眼前之人,臉上的不屑之色更加濃厚,輕蔑地說道:“汝是呂步舒?”


  呂步舒一把將趙子推開,握著劍的手更加用力,“吾正是呂步舒!既然聽過吾之名號,還不趕緊跪下磕頭求饒!”


  “嗬,一個忘恩負義,賣師求榮之徒,焉能讓吾求饒?”白明哲直接揭開呂步舒心中最慘痛的傷疤,“吾問汝,汝出賣董子,可向董子磕頭認錯?若是沒有,還有臉活在世上?”


  雖然董仲舒隱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主父偃偷走了董仲舒的手稿。但是,在抨擊的過程中,呂步舒可是格外賣力。


  董仲舒原本定呂步舒為衣缽繼承人,經過遼東高廟火災上書事件之後,他對這個大弟子徹底失望了。


  雖然呂步舒沒有被逐出師門,但實際上,和逐出師門已經差不多了。


  事情發生了五年,董仲舒閉門不見呂步舒也已經五年了。


  這五年中,呂步舒和喪家之犬沒有區別。


  “汝找死!”呂步舒“咿呀呀”的尖叫一聲,提著劍,大步衝去,“給吾死!”


  白明哲急忙從旁邊打鐵的人旁邊抽出一根鐵棍,用來抵擋。


  然而,還沒等呂步舒衝過來,另一側卻響起來了嗬斥聲,“大膽!”


  又是佩劍出鞘的聲音,“嗡!”


  “唰!”一個穿著甲胄的魁梧大漢持著青銅劍快速衝來。


  兩劍相碰,“砰!”


  清脆的聲音直刺在場之人的耳膜。


  持劍雙方同時後退幾步,


  “汝乃何人?吾乃太學呂步舒,速速讓開!”


  魁梧大漢把白明哲護在身後,沉聲道:“大漢北軍校尉,蘇建!”


  “北軍!”呂步舒大驚失色,連連後退。一旁的趙子趕緊上前,扶住這個受到驚嚇的名義上的兄長。


  沒有理會呂步舒,蘇建扭頭笑了笑,盡量用輕柔的聲音說道:“小兄弟沒事吧?”


  白明哲渾身已經被冷汗打濕了,長呼一口氣,拱手作揖,道:“多謝閣下救命之人。”


  他實在沒想到,呂步舒真的敢動手。原本以為這個學問是個半吊子水平的家夥會忍讓離開,沒想到……大意了。


  一言不合,誅殺對方,不愧是公羊!不愧是董仲舒培養多年的大弟子!


  雖然品行不咋樣,但是從狠勁兒這方麵來看,呂步舒身上的確有一絲董仲舒的影子!有一絲公羊學派傳統的氣質。


  熟讀各種曆史典籍的白明哲深深地知道一個道理:不要把公羊學派看成柔弱書生。這群家夥真的打起來,戰鬥力不比領兵將領差。


  這個時候,儒生還不是被八股等戕害的儒生,他們學的是儒家六藝!


  儒家六藝分為禮、樂、射、禦、書、數,其中的射注重的就是打架!


  看看轅固被竇太後關進豬圈跟野豬打架就知道了。別說是以前,哪怕是現在,讓一個特種兵進豬圈,都不一定打得過野豬。


  雖然後麵轅固得到了漢景帝給的劍,憑借劍打敗了野豬,但是前麵的那段時間,可是他硬生生的撐下來的。


  別和公羊學派比狠,這群人什麽都幹得出來!


  在黃老之學的壓迫下,公羊潛伏,在竇太後去世之後,公羊複出!


  短短五年,不,應該是短短兩、三年,董仲舒就完成了朝堂上博士的大洗牌。諸子百家博士被儒家博士替換的一幹二淨。


  千萬不能小看公羊,他們血脈傳承的精神就是狠!

  公羊學派的傳承譜係是:子夏→公羊高→公羊地→公羊敢→公羊壽。


  子夏雖然是孔子門徒,但他守不住儒學之大本大原,舍本逐末,在“跡”上揣測模仿,致使思想導向法家。最終導致,子夏傳人多偏離了儒家本來的路。


  子夏門下有李悝、吳起;子夏之後的荀子門下則有韓非、李斯。


  傳人都很有名,除了正統之外,都不是儒家。


  子夏之後,一個個的,不是法家,就是兵家。哪個不狠,哪是省油的燈?


  看看吳起,帶領五萬人就敢在陰晉之戰的時候,搞破秦軍五十萬大軍。


  李斯,為了加強大秦統治,直接玩了一手焚書坑儒。


  公羊高之後的董仲舒更是以一人之力,對抗道家、墨家、法家、陰陽家、農家、雜家、縱橫家、名家……諸子百家。


  公羊學派,哪個能輕易招惹?


  白明哲暗自慶幸眼前這個叫蘇建的校尉拔劍相助,要沒有蘇建,恐怕自己剛才就身首異地了。


  突然,一段文獻從腦海中閃過,原本精神放鬆許多的白明哲,腦子裏的弦又突然緊繃了起來。


  等等,眼前這個大漢叫什麽?

  蘇建?


  蘇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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