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雁門守將
次日,天剛蒙蒙亮,
一輛被九名中尉甲士護送著的馬車便快速出了洛城門。
因為白明哲不擅騎馬,所以隻好臨時買了一輛馬車。
車廂內
褚大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小聲問道:“君不會騎馬?”
老天爺呀,一個通曉《春秋》、算術之道的人,竟然不會騎馬。
“吾自幼家貧,未嚐有騎馬之機會。”白明哲臉色一紅,“褚兄不必稱呼吾公,君年長於我,可與衛侍中相同,稱呼吾為明哲。”
“呃呃呃……賢弟,若是有機會,吾可傳授汝禦馬之術。”
“多謝褚兄了。”白明哲看了一眼長安的方向,問道:“君離開之時,董子可有叮囑?”
“董師說了,跟在賢弟身邊,少說,多學,可近道也!”
褚大永遠也忘不了昨天晚上,自己和老師交談的時候,老師臉色的變化。
先是遺憾,然後是驚訝,接著是驚恐,最後是瘋狂。
尤其董仲舒昨日還哭著仰天長嘯:“興儒家,必此子也、興公羊者,必明哲也!假使明哲生於春秋戰國,華夏之地必多一名諸子也。”
董仲舒作為儒家第一人,竟然如此推崇一個尚未加冠的孩童,這讓褚大又驚又喜。
驚,隻因有人可壓儒家諸多天才少年。
喜,隻因公羊學派後繼有人。
作為董仲舒、胡毋生親自帶出來的人,褚大的心早就和公羊學派的興衰存亡綁在了一起。
二十八條春秋大義,直接為公羊學派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從今往後,所有的公羊學子將會更直接地體會《春秋》之義,明儒家之道。
在他的心目中,白明哲赫然成為董仲舒之後,公羊學派領袖的不二人選。
他已經決定了,趁著治河的時候,使兩個人交情更進一步,然後再次邀請加入儒家。
白明哲被褚大瞪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擔心這家夥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重蹈龍陽君的覆轍,他急忙說道:“褚兄,昨日衛侍中告誡於吾,繡衣禦史之職,可拿兩千石以下之官員。然,若是動軍方之人,最好與雁門最高統帥商量。”
他拱手作揖,大聲請教道:“敢問,雁門統帥者何人?”
“雁門?”褚大微微一愣,立刻回憶腦海中的資料,“若是吾沒記錯,雁門守將,乃蘇意將軍。”
“哦,蘇意啊。”白明哲微微一笑。
慢著,
等等!
誰?
蘇意?
蘇意!
媽耶,大兄弟,你別開玩笑啊。
這老頭兒還活著呢?
忽然,白明哲的眼睛瞪得溜圓,腎上腺分泌加快,呼吸變得急促。
“褚兄,汝說的蘇意……可是舊楚國國相?”
“正是!”褚大微微一笑,點頭承認。
白明哲的腦海突然爆炸了,“轟!”
一段記載出現他的腦海中:
後元六年冬,匈奴三萬人入上郡,三萬人入雲中。以中大夫令勉為車騎將軍,軍飛狐;故楚相蘇意為將軍,軍句注;將軍張武屯北地;河內太守周亞夫為將軍,居細柳;宗正劉禮為將軍,居霸上;祝茲侯軍棘門,以備胡。”
這裏的後六年,指的可不是漢景帝的後元,而是漢文帝,也就是劉徹他爺爺的後元六年!
蘇意,一個出身普通,但是早年地位幾乎和周亞夫可以相提並論的老將。
從軍幾十年,抵禦匈奴大大小小的劫掠接近百次的老頭兒!
這就不奇怪了!
為什麽衛青會說即便是李廣、程不識見了雁門統帥,一樣要叫老將軍了。
軍隊本身就是一個看資曆的地方。
作為三朝老將,當今大漢,誰能和蘇意比資曆?
白明哲實在沒想到,沒想到這個老頭兒竟然還活著,真是命硬啊。
怪不得,明年匈奴入侵的位置是上穀而不是雁門!
如果匈奴入侵的位置是雁門,有挫敗他們幾十次進攻的蘇意在,恐怕那群披發左衽之徒連雁門關城門都破不開,更別說到達雁門南部的馬邑了。
白明哲看了一眼北方,嘴角一揚,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嘀咕,“看來這次雁門之行,會精彩很多呢。”
褚大打開水囊,喝了一口水,然後說道:“賢弟也不用太過驚慌,蘇意老將軍治軍嚴明,若是有不法守將,不需君出手,他自然會拿下。吾唯一擔心之事,乃君調兵治河的問題。”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懷中拿出來一份畫在羊皮上的地圖——這是臨走之前,董仲舒交給他的。
將地圖鋪開,褚大指著黃河主幹道,沉聲道:“吾已經調查好,黃河決口的位置為雁門西南部。七個月之前,陛下征調民夫數萬人,前往此處治理黃河。然七月已過,決口之處不見縮小,反而日益擴大。”
白明哲眯著眼睛,看著車廂地板上的地圖,也心事重重。
若是不趕緊治河,黃河在此處將會有改道的可能性。
雖然決口之處距離雁門關在四百公裏,但水火無情。
若是決口繼續擴大,那麽黃河之水將會淹沒雁門郡三分之二的區域,甚至……逼迫太原郡。久而久之,黃河徹底改道,形成一個大規模的湖泊區。
誰也無法說準,這個湖泊形成之後,會對下遊產生多大的影響。
所以,必須要疏通舊河道,把黃河之水關回去!
白明哲沉吟一聲,道:“若是調兵治河,吾覺得,最好的方案就是朝堂之上,百官在春正月得出來的方案——疏陳北水道。黃河北水道雖然破舊不堪,淤積嚴重,但在目前的情況下,隻有把它疏通,才可以減弱對決口之處的衝擊。”
褚大搖了搖頭,道:“可北水道大部分在雲中郡,小部分在雁門郡,若是帶領民夫在此處疏通河道,很有可能被匈奴偷襲劫掠。雁門郡與雲中郡屬於不同的管轄區域,沒有長安的旨意,哪怕是蘇意老將軍也無法隨意跨郡派兵支援。”
褚大所表達的意思,白明哲深有體會,因為,曆史上有過這種情況。
史書記載,河朔之戰前夕,韓安國帶領七百名士兵死戰漁陽,於營壘中固守多日。
這段時間之中,漁陽周圍的百姓慘遭匈奴人的蹂躪,一千多名百姓被匈奴人掠走充當奴隸,大量的牛羊及財物被一洗而空。
可任憑匈奴如何肆虐,韓安國也未得到周邊郡國的的任何支援。
代國下轄的代郡距離漁陽不足三日的路程,可是直至匈奴人退去,也沒有一名來自代國的援兵出現在漁陽。
漁陽宛如被拋棄的一個地方。
並不是代郡沒有軍隊,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得到任何一條來自長安的軍令。
自從陽夏侯陳稀叛亂失敗,被誅三族之後,代國的核心領導人就被換成了漢家皇室。
所有守將隻負責鎮守邊關要塞,無權管轄代國軍隊。
想要調兵,必須上報代國,再由代國上報長安。
一層一層,逐級上報。
最終得到劉徹的詔令之後,才可以在代國境內大規模的調兵遣將。
哪怕是匈奴入侵,也必須要得到許可,才可以調兵支援。
沒有劉徹手令,擅自調兵的將領,都沒有好下場。
當然,打贏了一切好說,如果打輸了……有錢買命就回家,沒錢買命就回老家。
哪怕想回家種地,最少也要五十金的買命錢。
大漢和匈奴對峙近百年,百年之中,根本沒有拿得出手的勝利。
真正值得驕傲的勝利,還要在一年之後,衛青帶兵直搗龍城。
在舊觀念的影響下,任何將領不可能以一生的名譽做賭注。
所以,治河民夫對於被匈奴偷襲之後,蘇意率領軍隊,出代國支援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白明哲看著地圖,提議道:“若是吾先前往平城,以繡衣禦史的身份。向代王借一萬兵馬呢?代國有雁門、平城兩大屏障,且兩大屏障間隔不足三百裏。即便有匈奴侵襲,蘇意將軍也可以帶兵支援,保代國無憂。”
褚大搖了搖頭,“平城為代國治所,又是抗擊匈奴的前沿,代王想要征調軍隊,隻能從太原郡入手。可是,在如此匆忙的情況下,他要從何處調兵?”
白明哲斬釘截鐵地說道:“這個小弟早就想好了!晉陽為天下雄城,哪怕失去一萬守軍,也無傷大雅!隻需要將晉陽守軍分出一萬,可保治河之事無憂。”
《爾雅·釋宮》雲:“四達謂之衢,五達謂之康,六達謂之莊。”
晉陽作為太原郡的郡府,自然四通八達,這可是得天獨厚的調兵條件!
再者,晉陽的防禦足夠強大,這已經被曆史檢驗過了。
為什麽當初秦國不惜冒險發動長平之戰搶奪上黨郡,也不願意揮師北上。
若是秦國鐵師直麵晉陽,再給秦國百年,其也不可能入住中原!
當年的那一場長平之戰,秦國不得不發動,也不得不打。
哪怕是舉全國之力,他們也必須拿下上黨郡。
若上黨打不下來,秦國進入中原隻有兩條路。
一:白起帶兵北上,拿下晉陽。
二:通過軹關陘或崤函通道沿著黃河和王屋山之間的通道去打魏國。
很可惜,這兩條路蘊含的風險,比長平之戰的風險還大。
若是攻打晉陽,那麽秦國的國力即便是消耗幹淨,也不可能前進半步。
戰國七雄中,韓趙魏這三家可是都來自晉這一個老牌諸侯國。
而在三家分晉前夕的晉陽之戰中,趙國開國君主趙襄子仿佛被開了光,來了一場神降術似的,依托晉陽城抵抗智氏、韓氏、魏氏三年之久。甚至被掘開的汾水淹灌,晉陽也未被攻克。
當年以晉國全盛時期三分之二的實力,三年都不曾拿下晉陽,更別說晉國幾乎亡了之後,才敢從西部邊陲之地跑出來的秦國大老黑們。
一群穿著麻布衣服,舉著鐵器,被商鞅洗腦成功的大老黑憑什麽攻打趙國的龍興之地?
難不成就依靠那幾句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幹,誓不休戰的絕響?
長平之戰,秦國巔峰兵力在六十五萬左右,再加上後勤兵,民夫之類的,基本上在一百萬。
即便是一百萬兵馬,他們也不願意攻擊晉陽!
可見晉陽之堅固。
其絕對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城池。
後世曆朝曆代,凡是打算北伐,或者是從北邊南下,晉陽都是必爭之地。
誰控製住晉陽,誰就控製住了南北主要地區的交通幹線。
而當年,若選擇方案二,秦國之慘狀,更會慘不忍睹。
這一條路,最終的結果隻有全局覆沒。
在白起之前,昔年秦國霸主秦穆公在好基友晉文公死了之後,立刻派人攻打晉國。
領軍之人是百裏奚與蹇叔的兒子。
結果就是在方法二的路線上,他們和晉國打了一場秦晉崤之戰。
這一場戰爭以秦國全軍覆沒、主將被生擒而告終。
若是白起當年敢帶人走這一條路。
上黨地區的趙軍立馬可以快馬加鞭,通過太行陘或白陘抄了秦軍的後路,直接斷了秦軍首尾。
同時再派人告訴好基友魏國,讓魏軍把秦軍堵在山穀裏,兩國兩麵夾擊,分分秒秒給秦軍再來一次“崤之戰”!
所以,為了避開晉陽,也為了避免重蹈秦晉崤之戰的覆轍,長平之戰,秦國不得不打。
哪怕秦昭襄王不打,日後的秦孝文王也必須打。
上黨不拿,天下不統。
經過曆史這麽檢驗,晉陽少一萬守軍,也沒有太大的關係,這也是白明哲底氣十足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