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不屈之臣
九月中旬,當大地漸漸褪去綠裝,草原開始披上金黃,曠野變得五顏六色,樹林中,山穀之間,如夢如幻,不是仙境勝似仙境。
在黃金般的草原上,藍天白雲融合在一起,清澈的河水宛如一條銀色的飄帶,覆蓋在金黃色的草原中。
河畔的樹木呈現出金黃、橙紅、黛綠等暖暖的顏色,映襯著青藍色山峰頂部白茫茫的雪色,光彩奪目,令人情不自禁地在此駐足觀望。
在群山的山麓地帶,一位披著羊絨外衣、披發左衽、手持一根幾乎光禿禿節杖、腳穿兩雙破爛靴子的中年人,正驅趕著幾十隻羊。
因為常年的風吹日曬,中年人的頭發蓬鬆,宛如一個鳥窩,他的皮膚幹燥得很嚴重,已經出現了破裂的情況。
一條條溝壑般的皺紋縱橫在他的臉上,這使他看起來,更像是四五十歲的老人。
在中年人的身旁,一位衣衫破爛、麵色枯黃的青年緊緊的跟著。
青年鼻梁很高,頭發顏色偏向棕色,和漢人的樣貌相差很多。
青年先是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跟隨的匈奴士兵之後,趕緊對著中年人說道:“張公,屬下探查過了,大約三個月之後,會有一批獻給單於的馬從此地經過。押送馬匹的人大約有五十多人,都是匈奴士兵!”
張騫激動的雙手顫抖,他停下腳步,任由羊群向遠方奔跑,“堂邑父,此消息汝從何得來?”
雖然已經在匈奴逗留八年,但是堂邑父時時刻刻記得大漢禮節,他拱手作揖,道:“回張公,君在匈奴八載誓死不屈之氣節,感染了很多人。知君早有離意,此乃一名被俘虜投降的漢人托人轉告。其還稱,將士們雖然身在匈奴,然心依舊在漢。”
張騫閉上了眼睛,兩行熱淚從眼角滑落,輕輕呢喃,“大漢降兵嗎……不……他們現在隻是匈奴人,並非漢人,應該稱他們匈奴人。真正的大漢士兵,絕對不會投降!”
作為一名大漢官僚,他有自己的驕傲!
投降之人,絕非漢臣!
正是這個念頭,使得他無時無刻不在想逃離匈奴,進入西域之事。
張騫悲哀地搖搖頭,歎了一口氣,他扭頭盯著堂邑父的眼睛,沉聲問道:“堂邑父,當初使臣團的幾百人,還剩下多少人?”
“回張公,吾等離開長安之時,共有四百八十三人隨行,離開後與匈奴士兵一戰,損失兩百四十六人。到達匈奴之後,娶妻生子者約一百一十三人,不幸病死者約五十一人。”堂邑父輕聲背誦具體的數據。
“願意與吾謀事,逃離匈奴者,有多少人?”
“回張公,願意追隨著一共一百二十一人!除了娶妻生子人群中有六十五名不願意離去之外,其他人,都願意隨君謀事!”
張騫看著南方,“竟然六十五人不願意離開?難道他們忘了自己的使命了嗎?”
“張公,因為他們心中對匈奴妻兒懷有感情,所以才不忍心離開。不過,他們都聲稱,願意隨君搶奪馬匹,隻是,最終要留在匈奴。”
“既然他們沒有離去之心,那就任他們去吧!”張騫的右手用力地握著節杖,“至於搶奪馬匹之事,他們不需要參與!匈奴人無情無義,對待漢人如豺狼對待雞鴨豚兔。若是他們參與,事成之後,勢必會被牽連。為了他們的妻兒,汝回去之後,轉告他們,按兵不動即可!”
堂邑父有些擔憂,“可是……僅憑吾等,是不是……人數……”
張騫輕蔑一笑,冷哼一聲,“哼,吾等皆大漢臣民,為何要懼怕匈奴?如果不是為了完成漢公交代的出使西域的任務,吾在八年前,就已經戰死在大漠了!死,可怕嗎?”
堂邑父咬咬牙,沉聲道:“可是多一個人,吾等就多一成把握……”
“不,君錯了,有時候,人多並不一定是好事。”張騫搖搖頭,“如果有人不追隨吾等,而是留在匈奴,那麽,舍棄妻兒、誓死相隨之兄弟,則有好戰之心!原因無他,隻是他們妻兒有人照顧!若是無人留在匈奴,那麽,妻兒為後顧之憂,大事難成!”
堂邑父恍然大悟,彎腰回應,“原來如此!張公真是足智多謀,也怪不得會有大量的匈奴士兵監視這方圓百裏。漢家貴種,果然名不虛傳。”
“哈哈哈,堂邑父,吾出身並不好,不算漢家貴種。真正的貴種,乃高祖之後、留侯之後、絳侯之後!”一提起這些充滿了傳聞故事的人物,張騫立刻紅光滿麵,容光煥發,仿佛是在炫耀自己似的,“若是淮陰侯、留侯、降侯、條侯尚在,大漢安能三載前,才正式對匈奴宣戰?若是這些人物尚在,龍城早就被擊破,單於早就臣服長安!”
“張公,匈奴常年盤踞在漠北,想要徹底收複,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雖然大漢已經對匈奴宣戰,但是,依屬下之見,沒有大月氏幫助,很難徹底戰勝。”
張騫感慨萬分,道:“是啊,所以時隔八年,吾依舊不敢忘記陛下交代之事!若是可能,吾願意以性命作為代價,令漢公之意,抵達大月氏!”
看著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金色海洋中的羊群,張騫和堂邑父開始快步追趕,他們的呼吸也漸漸地紊亂,“堂邑父,三個月之後,當為春季。屆時,按照匈奴人的意思,吾等需要上山放牧。吾認為,最好的動手機會,就是在上山交接時期。”
“汝離開之後,告訴願意追隨的兄弟,讓他們準備好充足的水、充足的食物……哦,最好是羊肉!讓被迫為匈奴牧羊之人,想方設法將羊群宰殺一部分,曬幹之後,作為糧食!”張騫將考慮的事情全盤托出,“匈奴區域很廣,若是吾等逃跑,不僅僅是離開單於庭,更要穿過屈射、蒲類等地,才可以進入西域。”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大月氏西行之地無人知曉,吾等要做好斷糧、斷水之準備。甚至,必須要有誓死一戰之決心!”
堂邑父聲音朗朗,意誌堅定,“張公放心!吾等已經謀劃了這麽久,自然要抱著拚死一戰的心,如果不然,焉能稱自己為漢臣?”
“為了行動,很多兄弟已經在悄悄地製作弓箭、刀劍,隻求護送張公殺出匈奴!”
張騫坦然一笑,“這八年的時間,苦了兄弟們了。待完成任務,返回長安,吾定會親自上書陛下,陳述君等忠義之事!諸君妻兒、父母,亦當同榮!屆時,榮華富貴,不再是夢!”
堂邑父謙虛地說道:“張公言重了,為陛下做事,本就是無上之榮耀!至於榮華富貴,隻是外物罷了。”
“嗯。”張騫滿意地點點頭,“既然時間基本上定下了,吾等現在要做的,應該是令匈奴放鬆警惕!隻要匈奴警惕性越低,吾等逃跑的成功率就越大!”
“傳吾命令,所有人一如往常,不要表現得太過明顯。即便是妻兒,一定也隱瞞不說。”
“諾!”堂邑父拱手。
“為防止匈奴人察覺,汝接下來的三個月,不要再來找吾了,事多必失,還是小心謹慎為妙。”張騫特意囑咐。
“張公,那君的食物、衣裳要怎麽辦啊。”
“這個君不需要擔心,吾在一個月之前向公主祈求材料,以求修複漢節。而在前幾天,軍臣單於已經派人給吾回複,其稱可!按照公主這八年來的行事作風,趁此機會,她一定會給予吾一些糧食的。吾和妻兒省吃儉用,可以度過這個寒冬!”
堂邑父對這位用來和親的宗親公主感到痛惜,情不自禁地感歎道:“唉,苦了公主了。嫁入匈奴十年,受到的苦難一定很多。”
張騫朗聲道:“正是因為如此,吾等更應該聯係大月氏,早日消滅匈奴,接公主回家!蠻夷之地,焉能配得上吾大漢公主?!”
堂邑父麵色凝重,沉聲道:“張公,還有一件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君盡管說!若是涉及到逃離計劃,必須闡明!這次逃離,吾等可是把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絕不能有半分馬虎!”
堂邑父低下頭,不敢與張騫對視,“是這樣的,吾等在匈奴八載,他們雖然是蠻夷之眾,但是對眾兄弟卻有恩惠。離去之時,是否要殺戮匈奴士兵?”
“吾漢人一向講究報恩,匈奴人留兄弟們一命,這份恩情自然不能忘。但是,匈奴士兵皆為殺戮之人,在其手下喪生的漢人亦不在少數。”張騫眼中閃過一絲寒芒,“這樣吧,三個月之後,搶奪馬匹之時,讓兄弟們將匈奴士兵的右腿砍傷,使之無法上馬作戰!”
“眾所周知,匈奴之內弱肉強食,弱者幾乎沒有資源。士兵隻要腿部受傷,便無法上馬作戰,在災荒發生的時候,他們必定最先死亡。吾等不方便殺他們,那就讓匈奴人,殺戮匈奴人吧!”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