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獵
“隻要你喜歡。”
當顧瑜政這麽說的時候, 顧錦沅幾乎有那麽一瞬,她相信了他說的話。
這天晚上,她甚至做了一個夢, 夢到她還是一個三歲的孩子,她畫過的那個父親從畫中走出來, 成了活的,就是顧瑜政。
他將自己高高地抱起來,說要帶她去沙峪口, 去捕鳥兒。
後來顧錦沅就醒來了, 醒來後,她睜著眼睛, 茫然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做了一個夢。
一個永遠不會成真的夢。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待在這寧國公府待傻了,竟然會相信了顧瑜政的話。
這讓她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以至於當這一天, 她和顧蘭馥同乘一輛馬車前去參加春獵的時候,她還有些懵懵的。
顧蘭馥自然看出來了, 今天的顧錦沅不太對勁, 少了往日那股子機靈,反而看著軟軟的,像是一團冬眠的貓兒狗兒的, 她甚至還在那裏捂著嘴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顧蘭馥冷笑一聲, 收回了目光。
她又在搞什麽鬼把戲?
不過任憑是什麽鬼把戲, 顧蘭馥覺得, 自己再也不要上當了。
那一日, 她被母親帶回去,好一番逼問, 她到底是硬撐著什麽都沒說,母親好一番將她譴責痛罵。
在幾日的罰跪後,顧蘭馥才意識到,自己太弱了。
上輩子,自己能夠顛倒乾坤,讓二皇子娶了顧錦沅,自己成功嫁給太子,那都是因為有母親的手段,也是因為有外祖父和舅父的襄助,而如今自己離開了這些,想和母親以及胡家對著幹,想堅持住嫁給二皇子,太難了。
想明白這些的顧蘭馥,痛定思痛,開始尋找外援。
她是重生的,自然是有一些手段,也知道一些人的秘密,就這樣,她憑著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尋到了二皇子的母親――韓淑妃。
韓淑妃原本也不過是一個小官之女,因為生了二皇子,立了大功,一步步地熬過來,這才成了如今的韓淑妃,之後韓淑妃的父親兄弟也被提拔,如今隱隱也算是一股子勢力。
不過,到底是仗著韓淑妃起家的,在這燕京城裏,比起寧國公府這種時代相傳的世家,根基勢力就淺了。
因為這個,韓淑妃自然是想緊抓住寧國公府這門婚事不放,顧蘭馥尋到韓淑妃後,一臉羞紅,梨花帶雨,哀婉哭啼,又說了許多利害關係,驚得韓淑妃好生把她打量,不過一番巧言能辯後,總算把韓淑妃籠絡住了。
有了韓淑妃這根枝攀附著,顧蘭馥終於可以稍微鬆口氣了。
二皇子的性子,她多少知道,孝順,良善,溫和,隻要韓淑妃好生勸他,他便是對自己有些不喜,也必然會聽從母親的,遵守婚約。
對她母親,她自然是陰奉陽違,見機行事。
她後麵又有韓淑妃幫著她,而韓淑妃兄弟的人脈,也能在必要時刻助她一臂之力。
如此一來,她還怕鬥不過一個顧錦沅嗎?
而對於顧錦沅,顧蘭馥也想得很明白了。
她之前就是一時沒想開,鑽死胡同了,不一定非要讓她嫁給太子,可以讓她隨便嫁一個什麽人,或者幹脆毀了她的名聲。
隻要她能巴住二皇子這根高枝,以後坐上鳳位,怎麽處置顧錦沅,還不是她說了算?
顧錦沅自然不知道顧蘭馥這些念頭,她最近也有些懶散,更不知道顧蘭馥這些小動作,她隻是瞥了一眼顧蘭馥,覺得今天的顧蘭馥好像要上天了。
這讓她多少有些疑惑,一直到入了西山的行宮,她才明白為什麽。
西山是天子的獵場,而在獵場之外,自有行宮,行宮就在西山之側,環山麵水,鬱鬱蔥蔥,身處行宮,可以觀群層巒疊嶂,可以聽蟲鳴鳥叫。
進了行宮後,像顧錦沅這等貴女,要先去拜見隨行的皇太後。
顧錦沅自從來到燕京城後,一切順遂,但是她當然也明白,最關鍵的還在後麵,這位皇太後昔日就和自己外祖母不合,之後兩個人,命運天差地別,一個終於熬成了皇太後,另一個卻是在隴西貧寒度日。
如今自己身為外祖母的外孫女,來到這皇太後跟前,一切也就難免要被皇太後裁決了。
顧錦沅眼觀鼻鼻觀心,低首不語,神情平淡安靜。
皇太後看著顧錦沅半響,笑了:“可真好看,乍一看,就像是雪堆的,玉雕的,比你母親當年還要好看。”
她這一說,旁邊的王皇後也就罷了,韓淑妃卻是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當年陸青岫的貌美是如此驚動燕京城,她還是記得的,當年陸青岫進宮時候,她甚至還曾經從旁親自奉茶過。
現在陸青岫早已經作古了,結果她的女兒竟然又來燕京城了。
她想起來顧蘭馥之前說的話,不免膽顫心驚,她也是一步步熬過來的,熬到如今不容易,熬到了如今,當上了淑妃,皇太後身邊除了皇後,也就是屬她最有臉麵了。
這一切因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她生下了皇二子。
她生下的兒子性情恭謙,一向得皇太後喜歡,這才有了她的今天。
如果她的兒子竟然被這顧錦沅迷上了,那是什麽後果?當年皇太後對陸青岫可是很不屑的。
韓淑妃想到這裏,望著顧錦沅的目光已經有幾分不喜,隻是到底在宮中多年,心思藏著,並不顯露而已。
反倒是旁邊的王皇後,含笑望著顧錦沅,倒是欣賞得很。
她自己沒兒子,也就沒有什麽防備顧錦沅的心思。
作為一個沒兒子的皇後,走到如今,她也不需要防備什麽,隻需要安安分分就好了。
安安分分,熬著,不出大錯,也不出風頭,隻要她活得夠久,誰又能怎麽著她呢?
顧錦沅上次為皇太後拜壽的時候,其實王皇後和韓淑妃也在,但當時場麵太宏大,周圍人也太多,根本不可能抬首去看誰,如今都是可以借機掃一眼。
一掃之下,她心裏多少有個數了。
二皇子性情良善柔和,或許是因為他有那麽一個母親――當母親的太能計較,當兒子的反而就心性純良了。
一個看似安靜不爭不搶,但其實存著心思的母親,這樣的女人,從一個宮人慢慢爬上來的,不可小覷。
這個時候皇太後笑著讓顧錦沅近前來,拉著她的手,問了她在燕京城覺得可好,顧錦沅自然是說好。
皇太後又問起來她的外祖母,顧錦沅微微垂眸,輕聲說:“外祖母走之前還算安詳,隻是太過瘦弱。”
這話說出後,她能感覺到,皇太後歎息了一聲,那歎息裏確實是有些同情的。
但是那種同情,分明就是勝利者對一個徹底失敗者的同情,居高臨下,回味無窮。
作為失敗者的外孫女,顧錦沅溫婉含笑,什麽都沒說。
皇太後又讓顧錦沅坐在她下首,陪著她用茶,和她說起這燕京城裏的茶來,又問顧錦沅會點茶嗎,顧錦沅自然是說不會。
皇太後歎息:“你的外祖母,當年可是尤擅點茶。”
顧錦沅笑歎:“我長於隴西荒僻之地,哪裏會這個。”
皇太後搖頭,望著顧錦沅,頗為惋惜:“你啊,就是被耽誤了。”
被耽誤的顧錦沅垂下了眼睛,自己也是一聲笑歎。
說話間,自然也有其它百官家眷過來拜見皇太後,見到顧錦沅就坐在皇太後下首,多少暗羨。
就在這時,又聽到宮人稟報,說是太子和二皇子過來了。
此時殿中也有別的女眷在,當然更有年輕貴女,聽得這個,一個個臉上微紅,多少有些期待。
顧錦沅心裏微動,側首掃了一眼旁邊的顧蘭馥,卻見顧蘭馥袖下的手微微收攏了。
她有些奇怪,仔細想想,她和顧蘭馥坐馬車一路行來,仿佛她時不時袖子收緊,倒像是袖中藏了什麽東西,隻是當時她心裏想著別的,並沒在意。
如今來到太後跟前,依然如此,怕是有什麽貓膩了。
這麽想著的時候,太子和二皇子已經上前拜見,因是來西山,兩個人都穿了騎裝。
二皇子體弱,身形削瘦,穿著一身墨藍色騎裝,襯得身形越發頎長單薄,他容貌俊美,如今這麽一看,便是男子,竟讓人生了憐惜之感。
而一旁的太子,卻是穿了一身繡錦暗紋玄色騎裝,他膚白如雪,發黑如墨,俊美至極,隻是渾身散發著一股冷冽氣息,讓人不敢多看第二眼。
顧錦沅也隻是隨意那麽一掃而已,並不曾多看,不過她隱約感覺到,二皇子仿佛看向自己這裏,眸中隱約含笑。
而那位太子,則是仿佛完全不認識自己一般,隻是上前向皇太後見禮。
他給皇太後見禮的時候,神情依然是平靜冷淡,猶如冰雕玉徹,但任憑如此,舉手投足也自有一股矜貴之氣,那是畫技再為精湛的畫師都難以描繪的獨豔風采。
皇太後望著太子,笑嗬嗬地問起來:“你們父皇一早就讓你們過來,如今可是布置得當了?”
太子低首,道:“西山禁軍,已經盡數布置得當,山中各處,皆已命人布防。”
幾句話而已,冰玉相激,引得旁邊低頭靜立著的一眾貴女暗暗瞥過去。
太子乃是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至今未曾訂親,這怎麽能不讓人多想。
顧錦沅的眼睛卻不曾將這太子奪目的風采放在眼中。
在她眼裏,太子必是寡淡無情的,性情也必然是莫名其妙的。
她淡淡地收回眸光,掃過旁邊的一眾貴女,卻見其中一個,尤其麵帶嬌紅,羞得低著頭。
她略一沉吟,想起來了,這是韓淑妃的侄女韓婉茹。
收回目光,她不由想著,這必是這位侄女想多了,她身為二皇子的表妹,又怎麽可能婚配於太子呢。
正這麽想著的時候,突覺得,一道目光淡淡地掃過來。
很是輕淡,但是卻讓人忽視不得,掃在身上,那是沁涼的氣息。
顧錦沅微微抿唇,麵上不動聲色,但是心裏卻不由蹙眉,這位尊貴的太子,他到底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