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舒筋活血
顧錦沅回來後, 明顯感覺到家裏的氣氛並不太對勁,顧蘭馥滿麵羞紅,仿佛沾了偌大的便宜, 至於胡芷雲那裏, 卻是滿臉狐疑提防, 望著顧錦沅的眼神仿佛是闖進自家府邸的賊。
這讓顧錦沅再次意識到, 這母女兩個人顯然是有分歧的, 一個想黏在二皇子身上,甚至過去討好韓淑妃,另一個卻是巴不得舍棄這門婚事, 想讓自己接手二皇子。
顧蘭馥小女兒家心事,喜歡二皇子,而胡芷雲娘家掌兵權, 有底氣自己的女兒有資格競爭太子之位, 是以不屑二皇子妃這個位置?
而如今, 自己和太子的事, 胡芷雲多少知道了,知道了後,氣得夠嗆。
顧錦沅看著這明顯已經互相不對付的母女兩個,更加覺得好笑, 一時對胡芷雲是敷衍都懶得, 見禮過後,徑自回去清影閣。
回去的時候,屋子裏已經暗了下來,熏籠裏點著熏香, 倒也輕淡好聞,她的腦子裏卻亂糟糟的, 還在想著太子。
越想越覺得惱火,竟是恨不得再咬他一口,這個時候織緞和染絲呈上了膳食,她也是毫無心思,就這麽隨意吃了,便覺身上疲乏,又覺腹中墜疼,一時想起太子那湯藥了,竟有些想念,她還想吃。
躺在榻上,她舔了一下嘴唇後,輕歎了口氣,好生無奈。
罷了,既是他的湯藥,她根本不稀罕,還是早點睡去,反正熬那麽幾日,等這月事過去,她也就好了,她又是一個生龍活虎的顧錦沅。
才不稀罕他的東西。
此時她也是困了,隻覺眼皮沉重,便這麽昏昏睡去。
她這一覺,睡到了第二日,第二日醒來後,她一起身,卻發現身下竟是如注,厲害得很。
當下心中大驚,她今年十五歲,癸水也來了兩年,自然是明白往日自己應該是什麽量,怎麽好好的竟然如此之多,竟仿佛無窮無盡。
這並不正常。
一時胡思亂想起來,是因為過來燕京城水土不服,還是其它緣由,這麽想著,抬眸間,猛地看到了旁邊的熏籠,便想起來昨晚的熏香,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個味道,其中應是摻了幾味藥諸如紅花雞血藤等,那幾味藥,是舒筋活血的,自己本就是月經期間,活血化瘀之後,自然經量大漲。
自己本就容易腹痛,經血不穩,年紀又小,如今這麽大血量,這是分明要自己性命。
顧錦沅當下掙紮著下榻,誰知道這麽一下榻,隻覺腳底下不穩,險些栽倒在那裏。
一時自然是好笑,想著自己也算是精通岐黃之道,不曾想竟然栽在小小的一個熏香上。
若是由此落下什麽命根,隻能怪自己大意了!
染絲見了她這樣,也是大驚,忙問她怎麽了。
顧錦沅自然是不說,反而是讓染絲扶著自己,稍作梳理,就過去見老夫人了。
老夫人見到顧錦沅,本來是笑著,看到顧錦沅臉色慘白,也是心疼得要命,忙問怎麽了,顧錦沅當即哭了:“祖母救我!”
老夫人這裏既是知道了,自然是馬上驚動了府裏眾人,於是請大夫的請大夫,過來安慰的都跑來安慰,一時竟然圍了不少人。
那大夫來了後,卻是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隻說是姑娘家年幼,才行經頭兩年,月事不調也是有的。
但是顧錦沅多少猜到了其中底細,她自然是不肯放過,恰好這個時候,她聽到外麵腳步聲,隱約知道,那是男人的腳步,女人的腳步不是這樣的。
而這個時候,會過來老夫人這裏的,也隻有顧瑜政了。
當下便道:“祖母我要回去隴西,我不在這裏,我害怕……”
周圍自然好幾個人都勸,都說在這裏好好調理才好呢。
顧錦沅此時其實身上乏力,隻覺得連張口都不願意,但是她自然明白,身陷囹圄,隻能指望那位親爹了,當奮力一搏,高聲哭道:“我自昨晚回到房中,便覺難受,想必是這裏氣息與我不和,我還是要回去,不然隻怕命喪於此!”
旁邊二太太三太太都在,聽到這話,臉色微變了下,但到底沒說什麽。
顧錦沅說完這個,已經是費了所有精力,當下虛軟地癱在榻上,再不能出聲。
一時被老太太哄著,就此睡去,昏昏沉沉的,她聽到有人好像和老太太說話,又聽到外麵鬧鬧哄哄的。
待到第二日醒來的時候,二太太恰好守在身邊,她便問起來:“昨日裏好像聽到外麵聲響?”
二太太頗有些尷尬:“並沒什麽聲響,姑娘想是聽錯了。”
顧錦沅勉力看了一眼二太太,看出她是在騙自己。
她雖然依然氣力不濟,身上虛脫,但明顯感覺下麵流得已經止住,不像之前那麽厲害,又養了這一夜,感覺好多了。
精神好一些的她,開始胡亂想著,顧瑜政是怎麽處置這件事的?
他之前說了一些大話,仿佛多疼愛自己這個女兒似的,但是遇到這種事,他也是左右為難吧?
當下顧錦沅也不多問,繼續在老太太這裏養著,一直養了四五日,總算好多了,這個時候,她也陸續從染絲那裏聽說了這件事的經過。
她那麽一提,顧瑜政果然過去了清影閣去詳查,去的時候,正有小丫鬟要收拾那邊的東西,顧瑜政當即命人趕出去,把清影閣團團圍住,禁止出入,之後命禦醫在這裏搜查,最後查出來那晚的熏香中用了幾味藥,都是活血化瘀的,顧錦沅本就是小姑娘家,月潮才來了那麽幾次,哪經得住這種虎狼熏香,所以當夜便潮水如注,傷了身子。
為了這個,顧瑜政大怒,已經命人嚴查清影閣所有人等,又去查那熏香來曆。
隻是查來查去,胡芷雲那裏自然是繞不過的。
為了這個,顧瑜政竟然叫來了胡芷雲的外家,其中談了什麽,誰也不知道,但是根據染絲的說法,胡芷雲的父親離開寧國公府的時候,臉都是黑的。
之後胡芷雲也是哭泣不止,又跑來老太太這裏求情,鬧了好大一場,最後終於被罰了閉門不出,誦經念佛,之後顧瑜政又命人徹底換了清影閣的人手,隻留下了織緞和染絲兩個。
顧錦沅聽著,倒是意外得很。
她並不知道顧瑜政竟然能為自己做到這一步,至少她隱約可以感覺到,為了自己,顧瑜政這是連他和胡家的情分都不顧了。
不過意外是真意外,若說感動,卻未必。
當下她隻做不知道,繼續在老太太這裏將養身體,如此又養了三五日,恢複了不少,重新回到闊別多日的清影閣,果然這裏人都換了一遭,每一個見了自己都小心翼翼的,一看就是經過調理的。
“國公爺對姑娘真是上心,不說這裏裏外外的丫鬟,便是屋內陳列,都一一讓人查過,再不會有問題。”染絲笑著這麽說:“姑娘知道底下人怎麽說嗎?”
“怎麽說?”
“我聽嬤嬤私底下說話,說往日國公爺對府中事一概不理,凡事都是夫人做主,一心隻撲在朝政上,哪知道如今為了姑娘,竟是雷厲風行,把上下都整頓了一番。”
顧錦沅看向染絲,染絲顯然是驚訝的,也是笑眯眯的,仿佛與有榮焉。
顧錦沅悶悶地坐在那裏,心裏也沒有太多高興,她隻是想著,她應該去見見顧瑜政。
這天,顧錦沅過去萬象閣的時候,顧瑜政正在自那博古架上翻著幾本書,見到她來了,微頷首,示意她稍等。
他將那幾本書放在一旁,才轉首過來,卻是打量著她。
宦海多年,位尊勢重,便是在自家的書房之中,一個眼神過來,也憑空帶著幾分威儀,讓人心生懼意。
顧錦沅也打量著這個爹,越看,心裏那點感激越淡。
看看這個人,沉穩練達,俊朗威嚴,這樣的一個男人,才三十六歲,正是風華正茂最最好的年紀,有兒有女,有爵位享用,這輩子,他什麽都不缺。
他過得真好。
而這個人越過得好,顧錦沅越覺得隱隱有絲不痛快。
這讓她想起來她那個一副薄棺材埋下的母親,埋葬在隴西,一輩子不得返鄉。
“錦沅。”良久之後,顧瑜政才開口:“你沒有什麽話要對爹說嗎?”
“沒有。”顧錦沅淡淡地看了一眼顧瑜政。
要說什麽,要對著他哭訴一番,還是感謝一番,反正她該哭的已經哭過了,他聽到就行了……顧瑜政收斂了眸光,卻是話鋒一轉:“紮花那日,到底怎麽回事?”
顧錦沅聽到這話,微詫,之後才想起來,是講的太子。
她自那日回來後,就遭遇了熏香一事,折騰得不輕,姑娘家遇到月事,又遭這種暗算,頭暈沉沉的,身上好無力氣,哪裏還有心思想這些?
如今被她這一說,她才記起這樁麻煩事。
“他欺負了你?”顧瑜政見女兒遲遲不答,一字字地這麽問,聲線中散發著陣陣寒意。
顧錦沅經過這幾日,也想通了,不再生太子的氣了。
平心而論,太子對自己不錯,除了一些動作太過,讓自己不喜外,其它的,至少沒什麽對不起自己的。
再怎麽說,他也救過自己的命。
自己不痛快,無非就是人家可能有一堆的女人藏在某個閣樓裏,而且他還很了解女子月經而已。
如果不在意太子這個人,幹嘛非要氣鼓鼓的?
這麽一想後,顧錦沅告訴自己,如果你還生他的氣,那就意味著你好像在乎這個人。
你應該在乎這個人嗎?
不應該。
既然不應該,顧錦沅告訴自己,那就不要去想了。
招惹上這個人,以後的日子能過好嗎?最好的結果無非是當一個太子妃罷了,但是她不是當太子妃的那塊料,她沒有那種度量。
於是她坦然地望著顧瑜政:“父親,或許父親聽到一些消息,但那必不是真的,我和太子之間並沒什麽,太子也不曾欺負我。”
“好。”顧瑜政心裏其實還是疑惑。
這幾日他已經命人追查這件事,不過卻發現,在場的人竟一個都尋不到,連點確切都沒有,至於之前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竟是再也沒有人提及。
他當然越發疑心太子,這是欺負了他女兒,卻要封口嗎?
但是現在,看到女兒這樣,倒是平靜得很,並沒有絲毫女兒家的羞恥或者羞澀,也就不想提及了。
畢竟是當父親的,追著女兒問這個,總是不太妥當。
誰知道這個時候,顧錦沅卻是道:“父親,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就是。”
“我想知道,父親為何突然將我接回來寧國公府,莫不是想在我婚事上大做文章,讓我嫁給哪位王公貴族,以此為寧國公府謀取利益?”
“你怎麽會這麽想?”
顧瑜政望著女兒,聲音低而緩。
“難道不是嗎?”其實顧錦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出來這個問題。
是因為他對自己好像確實有嗬護之意,以至於她願意去問這個問題了嗎?
她淡聲問道:“女兒在邊疆十五年,父親何曾想起過女兒?女兒的外祖母已經過世了兩年,父親何曾想起來女兒,如今女兒到了及笄之年,人人都知女兒生了花容月貌,父親想起來女兒,把女兒接回來了?”
這些話太鋒利而直接,絲毫沒有回避。
她定定地看著顧瑜政,等著他的答案。
顧瑜政望著這個明媚猶如清雪一般的女兒,默了好久,才緩聲反問道:“錦沅,你以為我希望你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