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邊界
見林輝毫無反應,程諭自嘲地笑道:“是啊,我和你解釋什麽勁呢,你什麽都知道……”
“知道,就是不願意說。”程諭又小聲說道,嘴角有一絲無奈的笑,也不知道是在嘲諷林輝還是在嘲諷她自己。
林輝依舊沒什麽反應,程諭又自顧自地說道:“你今天忽然想通,我很意外。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
林輝偏過頭去,眼角的餘光看了林明一眼,輕輕一笑。
他這滿臉無所謂的態度,簡直讓程諭的氣不打一處來,長出了一口氣道:“想要打動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在一邊站著的李道江雖然想譴責程諭用小孩子做實驗毫無人性,但感覺好像連著林輝也一起罵了,所以沒有發表任何言論,隻是局促地看著林明。
“看著有點眼熟嗎?”林明問李道江。
“有點……”李道江的表情有一絲迷茫。
“看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一點技術進步也沒有。”林明說道。
這其實是容易理解的,已知低維物質層麵的最小能量粒子就是光。
洗腦的過程,本質上也隻是在修改人腦的一些物理結構,並未達到更高維的層麵,所以低維世界的最精確的技術,也僅僅能達到光子級別。
更何況,公國可能從這些人手裏偷了一些技術。
可能他們給公國做了一個錯誤的示範,既然他們都在使用洗腦裝置,說明洗腦裝置是有用的,即使沒有發現用途在哪裏,但也一定要有樣學樣。
後人對於前人的學習,自然是好的壞的都學了過去,一個也沒有落下。
但在這個時候,洗腦技術還處於驗證階段。
沒過多久,實驗室的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著高領製服的老頭子急匆匆地衝了進來。
“小諭,你在做什麽?快停下來。”老頭子腳步匆匆地走過來拉著程諭的手,有些急切地說道。
“停不下來了呀,現在已經啟動了,如果停下來的話會前功盡棄的……”程諭說道。
老頭子看向一邊的林輝,用上級斥責下級的語氣道:“小諭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林輝?林明出了什麽事情,你是要負責任的,知道嗎?”
“知道。”林輝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
也許是出林輝的認錯態度不夠誠懇,老頭有些想衝著林輝發脾氣,但還是按捺下自己激動的心情,說道:“如果要做實驗,也不能從林明開始。他是我們珍貴的……”老頭看了林輝一眼,改口道:“他是我們重點培養的對象,將來是要接你的班的,知道嗎……”
林輝又點了點頭,他比老頭要高一個頭,所以即便是低頭認錯,看起來也很像是在俯視,讓老頭的心情愉快不起來。
“我先不說你了,小諭。”老頭用溺愛又帶著些許責怪的語氣說道,“既然事情已經變成這樣,我們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林明出了什麽事的話……”老頭看向林輝,“我們還需要有人可以替代他。現在看來,我們的風險防控措施還是做得不到位。”
林輝在一旁不發一言地聽著訓話,卻是程諭在一邊插嘴道:“爺爺,還有人可以替代林明?”
“你們都先出去吧。”老頭指著大門,緩言細語地說道。
林輝走出門外,轉過身來,衝林明笑了笑,示意他留在屋裏。
程諭臉上露出委屈的神色,收拾了一下桌麵,背朝後方地小步倒退著走出了房間,輕輕把房門關上。
在程諭關上門之後,老頭臉上的和藹和慈祥頓時消失不見,臉上露出狠毒之色,走到躺著的小小明旁邊。
“這個呆頭呆腦的丫頭,沒有繼承到她父母半點好。”老頭一邊嘴裏抱怨著,一邊手上開始檢查連在小小明身上線路的連接情況,確認無誤之後稍微鬆了一口氣。
李道江在旁邊看著林明,作為一個旁觀者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好。
這好像是他們的家務事,但又好像太冷血了一些,氣氛還比不上生科局師兄弟之間那些或虛或實的關心。
老頭似乎對這套機器十分熟悉,先是放慢了機器的速度,然後嫻熟地在操作係統上開始選擇擦除的區域,以及寫入的區域。
他看到程諭粗糙的手法,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開始將程諭所設定的程序開始精細地修改。
就像林輝所說的一樣,他可能還沒有完全做好在人身上試驗的準備。
但既然已經開始運行了,他本著一絲不苟的態度,依然把自己的所有設想都付諸了實施。
林明不知道這老頭心裏在想些什麽,隻知道他現在的表情十分狂熱。
他按動鍵盤的速度如飛,完全不像一個老年人,可能比一些年輕人還要快得多。
“好專業啊,一定做過不少類似的事情吧。”李道江說道。
林明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繼續往下看。
這是林輝和小小明都想讓他看到的事實,他盡力地去記住畫麵中的每一個細節,但其實他隻學會了洗腦的技術是如何開展應用的,光子又是如何影響大腦的化學結構。
林明也記住了那種藥物的配方,雖然信息采集器可以識別,但很可能放到天樞宇宙裏沒有任何用處。
時間滄海桑田,人和世界都發生了一些變化,以前的定理和知識也不再管用。
林明仔細地記住了這個老頭的臉,以確保他不會以任何形式與他擦肩而過,哪怕是一個字的聲音,林明也能因此辨認出他來。
老頭的動作比程諭還要迅速得多,在這種涉及人腦的領域,執行的速度越快,就越不容易出其他差錯,造成一些意外的損傷。
很快,老頭把罩在小小明頭上的頭盔取下,按動了一個按鍵,小小明背後的實驗台如同椅背一般立起,使他轉換到了坐姿,但仍然閉著眼,沒有醒來。
老頭取下旁邊的另一個探頭,向小小明的額頭上掃描過去。
探頭連接著另一台顯示器,這是一台腦圖掃描儀,林明之前見過。
顯示器上出現了一些景象,一些小小明和這老頭和諧相處的景象,這些是從未發生過的,但想要植入小小明腦子裏的畫麵。
老頭見狀,把探頭放回原位,又翻開小小明的眼瞼看了看,最後滿意地輕輕點頭。
“進來吧。”老頭似乎對著空氣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不知經過什麽途徑,從網絡傳遞信息,通知到了門外一直等著的林輝和程諭,程諭迫不及待卻又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他們也有內嵌芯片?我怎麽沒看出來呢……”李道江在一邊疑惑地說道。
“可能技術還不完善,還是穿戴式的,沒有像現在一樣變成嵌入式。”林明指著老頭的手表說道。
“哦,在那嗎?”李道江恍然大悟。
“怎麽樣,爺爺?”程諭掩飾不住內心激動地問。
“說了多少次了,在外麵要叫我程總師。”老頭嚴肅中又有些慈愛地說道。
“是,程總師!”程諭敬了個禮說道,“請問程總師有什麽工作指示?”
老頭笑道:“差不多了,你們把他帶回去吧。記得,這段時間他問什麽問題,都要按照手冊裏的話去回答,我已經給所有人都下發指令了,不許任何人刺激到他,知道嗎?”
“遵命!”程諭再次敬了個禮,又問道:“那要是有人違背您的指示呢?”
“誰敢這樣做,就把誰扔到外太空。”老頭說道,“你記住,這樣做的人,就是在破壞我們百年大計。”
“知道了!”程喻走了過去,打算把小小明搬到一邊的小推車上。
“還是我來吧。”在一旁一直沒有表情的林輝走了過去,把小小明公主抱似的抱在懷中。
老頭有些不放心地拉住林輝的手臂,囑咐道:“記住,一定不能讓任何事刺激到他。”
林輝點了點頭,不想在這地方多做逗留,抱著小小明徑直離開了。
僅憑這些行為,老頭也能隱約感覺出林輝心中的不滿。
但看老頭的表情,似乎能在他不變的表情,眼神的深處,看出他對能夠壓製林輝的一種得意。
林輝的腳步很快,程諭勉勉強強地小跑步跟了上去,林明和李道江也跟在兩人身後。
道路的兩旁,有人從窗戶裏伸出頭來,表情複雜地看向小小明的方向,有些是懼怕,有些是厭惡,有些是同情,但當他們的眼神遇到林輝的時候,又低下了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對這兩兄弟,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但僅對林輝,還是敬服的人居多。
隻有程諭,仿佛對這些人的注目視而不見一般,臉上洋溢著喜悅,時不時地側過頭來看向小小明,似乎在看一件寶貝。
“你也走吧,我自己一個人照顧他。”林輝看向道路前方,對程諭說道。
即便這裏不是真實的世界,林輝也知道這一點,但似乎林輝對其他人的態度也沒有改變,還是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禮,毫無怨恨。
“照顧好他也有我的一份責任。”程諭說著,試圖拉住林輝的手臂,但被林輝一個加速,撲了個空。
“照顧好你自己吧。”林輝頭也不回地說道。
不知怎地,林輝的腳步就加速到程諭完全追不上的地步,一些透明的生物,將程諭攔在了山腳下。
程諭的臉上露出委屈:“都是為了科學,你怎麽能這樣……”
林明和李道江跟著林輝一起走回了小屋,林輝把沉睡著的小小明放到沙發上。
他睡得香甜極了,完全看不出他剛才經曆過了什麽。
“你也和他一樣,有這樣的時候。”林明看向李道江說道。
林輝看向李道江,微笑道:“你其實可以好好回想一下你自己,也許還有新的發現。就像小明,他有很多過去,那些過去支撐著他,成為現在的他,而你也是這樣,深淵裏是個適合思考人生的地方。”
“您也知道深淵?”李道江有些詫異。
“深淵這個說法,其實在更早的時候就有了,即便在我這個年代,也是屬於古老的詞匯。我們用它來形容不可探查的靈魂世界,認為這個詞匯是合理,合適的,所以就借用了過來,沿用至今。”林輝說道。
“坐吧,我去給你們倒杯水。”林輝又說道。
林明和李道江坐在平時小小明寫作業的那張木桌旁,不遠處的壁爐一直燃燒著,像是有著無盡的燃料,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
林輝拿了3杯水過來,擺在林明麵前的是他比較喜歡喝的草莓味飲料,擺在李道江麵前的是一杯清茶,而在林輝麵前的是一杯還冒著熱氣的白開水。
“小明想給你們演示的東西,你們看明白了嗎?”林輝和藹地問道。
“你說過,人心是不變的。”林明說道,“他們真正做的事情也許不是這些,但是因為人心不變,所以他們還是做了類似的事。”
林輝點了點頭。
“那我就有些不明白了,麵對這些混賬,你又是如何做到麵不改色的呢,你就沒有一點想要改變現狀的想法嗎,他們可能是害死你的凶手,對嗎?”林明有些不解地問道。
林輝搖了搖頭:“我們隻是立場不同,談不上誰是誰非。”
林明:“你是說他們的行為從他們的角度來看還是合理的?”
“也許吧。”林輝模棱兩可地說道。
“也許?”
“在生存和死亡的終極問題麵前,其他的任何問題都要為它讓路。如果不做一件事就會造成死亡的後果,那麽做它也未必就是不合理的。”林輝說道。
“你是說罪犯為了活著,就可以隨意用其他人做實驗嗎?那我們拿法律還有什麽用處?”林明問。
“這裏不是法律能管得到的地方。”林輝說道。
“法律管不到,那道德呢,道德也管不到嗎?”林明又問。
“道德的邊界在生存的邊界,當越過生存的邊界時,道德也是無用的。”林輝回答。
“那你呢,你的底線呢,他們威脅到了你的生存,可你的邊界又在哪?”林明問。
林輝露出淡淡的笑容,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