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最後的遺願
或許是被我的語言再次戳中他心中暗藏的心思,他表情晦暗,隻頹廢的看著地麵,再一次良久沒有言語。
或許是他身上散發出的悲傷太過明顯,不自覺的我的眼睛也有些發酸,我眨了眨眼睛,將自己的情緒恢複後這才又重新看向他。
我心裏也很難受,因為我明白那種在乎的感覺,是因為在乎,所以才可以不計一切代價的去做無畏的事情不是嗎?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的做法,我卻不能認同。”
我輕聲的如實道出自己的判斷,我並不想騙他,更沒這個必要,是非對錯早已成定局。
“你一個小姑娘你懂什麽?像你們這個年紀,成天吃喝玩樂,無憂無愁的,你哪裏能懂我心中的苦和悶,哪裏能夠理解?”他顯然不太願意聽我說這些,有些暴躁的衝我說道,想來是看我年紀不大,涉世未深,見識淺,頂多就是個毛頭丫頭,又怎麽可能會理解他心中的委屈和悲傷。
我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走神似的看向角落裏,微微勾起嘴角,頗有些自嘲地笑著回他,“不,我說我能理解,真的,我能夠理解,因為我和我愛的人,現在也因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不能見麵,甚至我都沒有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過得好,人在哪裏,我們分開已經有一陣子了,我怎麽就不能理解你對你家人的關心呢。”
我想,假如將來有那麽一天,我和喬天恩之間也要麵對這種永遠的分離,我是不是也會舍不得的,是啊,我會舍不得和他永遠分開,不管後果如何,我也會想盡辦法想要和他在一起,隻要一想到要和他分開,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撕裂的疼痛著,我懼怕這種無助卻又無法治愈的疼痛,所以我不想和喬天恩分開。
但是,轉念一想,我們所期的這種努力這種幸福,卻不會也不能是建立在破壞和犧牲別人的幸福的基礎之上,我們不能夠那麽自私,想犧牲別人的痛苦來維持我們的快樂和幸福,這種幸福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嗎?顯然不是。
現在,這隻鬼魅他所渴求的‘留下來’,即使隻是希望可以默默地關注著自己在乎的親人,靜靜的陪在他們身邊而已,雖然簡單,但這種願望就是建立在傷害別人的基礎之上,二狗子他們一家已經因為他而受到了傷害和困擾,因此是我不能讚同的,即便我與他感同身受。
“放下吧,盡管這是很難的一件事,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積極主動地去試一試,不試,你怎麽知道自己不行呢?你放不開你的過去,那麽就永遠也沒有辦法重新開始。你守了這麽多年,相信你也在一步步看清楚現實,其實現實是這樣的殘酷,難道你一點都沒有意思到,即使你的親人們身邊沒有了你,哪怕最開始的時候他們失去你,是如何的悲痛,日子是如何的艱難煎熬,但是,慢慢地,他們終究還是開始振作起來,開始試著麵對沒有你的日子,時日一長,他們恐怕也早已經習慣了他們的身邊已經沒有你的存在,雖然這個現實很可悲,但是,這的確就是活生生的現實,這世界沒有誰說離開了誰,就一定活不了,沒有你,他們仍然還是活著,並且還活著很好。”我試著慢慢降低聲音,溫聲再次勸他,希望他能夠自己想清楚,走出死角,願意投胎轉世,而不是在遺留在這塵世間掙紮著逃不出去,永無輪回。
有時候死並不是一種結束,我們也可以當作是另一種新生,雖然我們和這一世的親人們再無緣分,但我們投胎轉世後卻還有延續的新緣分,而這些,都是我們人生道路上寶貴的財富,每個人都是生命的過客,沒有誰離不了誰,傷痛雖有,卻總有愈合的那一天,我們遺留下的痕跡也終究有一天,會被時間的長河漸漸磨平,一絲蹤影都不會留下。
他殘破的臉,扭曲著,猙獰不堪,像是被人抓住了痛腳一般,我默默的看著他,內心也十分複雜。
我想,我再一次說中他的痛處,他此時心裏像是被針狠狠紮過一般,血淋淋的乍現在他眼前,痛的他無法自抑。
那麽殘酷的現實,我卻要當著他的麵親自說出口,再一次將他心裏的傷口扒開,讓他直麵,可是如果不這樣,怎麽能讓他改變主意呢?哪怕我不說,這些事實也還是存在著,我隻是將它們從他的記憶深處中拖了出來,讓他能夠看清自己而已,他已經不再屬於這個世界了,務須再多做無謂的掙紮,到頭來受苦的還是他自己罷了。
“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他忽然深深地埋下頭,像是逃避似的,然後蹲坐在地上,神情孤獨無依,看起來就像個不小心忘記了回家的路的小孩子,讓人看了也會憐惜。
我向來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看到這一幕,我的心瞬間便像被融化了一樣,不禁反思自己,我真的是不是做得太過份了呢?
我暗自否定著,但他有錯在先,並且拒不認錯,不知悔改,隻有這樣,才能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麵對現實吧!這也是你唯一的選擇。”我轉頭看了看窗外,有些無可奈何的歎氣,窗外天色已經大亮,隻不過角落裏因為有紗窗的遮擋,還算陰暗,像是照應著他即將麵臨的命運一樣,他的表情也是晦暗不明的。
我不再看他,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後,慢條不紊地開始準備超渡的一些準備,之前我是不會超渡作法的,後來跟著裘婆無意中學了一些,她也私下裏教了我一些要點,雖然那些東西我都深深映刻在腦海裏,但是這還是我第一次自己作法超渡,我自己心裏也有點兒忐忑,生怕哪裏出了錯,導致最終超度失敗。
所以別看我好像十分胸有成足的樣子,事實上我隻是機械式的重複著記憶中的動作,心裏早已緊張的亂成一團麻。
有時候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看著別人去做的時候,隻覺得好簡單,一下子就可以輕鬆地搞定,但是一旦輪到自己頭上,由自己親自動手時,那就真的不是那麽一回事,原本看著簡單的動作自己做起來卻十分艱難。
所以,我甚至要多花出一倍的時間來仔細地做好準備的事宜,隻有這樣,我才有把握能夠做到萬無一失。
那隻鬼魅仍舊被我捆在角落裏,無法動彈,沒了自由,卻沒有過多的掙紮,隻是眼神呆滯,呆呆地看著我忙東忙西,忙碌不停。
“咚咚”,正當我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太過突兀,瞬間將我和那隻鬼魅都嚇了一跳。
我側頭望了一眼外麵,想著這個時候來這裏敲門的,一定是二狗子兩口子,因為住在他家這附近的其他住戶,都曉得他這屋子裏鬧鬼不安寧,一般不敢輕易靠近這裏,而且同在一個村子也都知道二狗子並不住這裏,早已經租了別人的房子在住,若是想要找他的話,會直接去他租住的房子那裏,而絕不會來這裏。
所以,二狗子兩口子是唯一會來這裏,並且主動敲門的人。
他進自己的屋子向來不需要再特意的敲門,而現在這敲門的聲音,應該是提醒我,他已經來了。
黑魅明顯被這敲門的聲音驚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雙眸也睜得老大,在他那恐怖的臉上顯得更加恐怖。
“二狗子到了!我去開門!”我瞥了他一眼,將手裏的東西放下,朝著門口走去,有些故意的說道。
“等等,別讓他們看見我!我不想見任何人!我這個樣子會嚇到他們的!”他忽然情緒激動起來,抬起雙手努力擋住自己的頭和臉,分明不想讓二狗子他麽看到他現在的這副樣子,身體十分緊張的扭動顫抖著。
“你不想看見,我說過,已經晚了,你現在就是一百個不願意,那也不行!二狗子是這房子的主人,他有權知道到底是什麽東西藏在自己的屋子裏,並且嚇過他。”我頗有些無語的想到,要是不讓二狗子看一眼這隻鬼魅,我怎麽向二狗子要工錢,萬一我做完了之後他打死不認賬,那到時我怎麽辦,難不成還能把已經超度的鬼魅再弄回來。
“不,不要這樣,他看見我全部的樣子,他會被嚇死的。”鬼魅看我向門口走去,急急地搖頭,有些焦急的出聲,拚命的想要阻擋我的腳步。
“你放心吧,他們倆口子不會這麽膽小,也不會這麽短命的!”我回頭望了他一眼,再次抬起腳向門口走去。
我心意已決,肯定要讓二狗子看一看占了自己屋子的鬼魅到底是什麽樣子,也算給他一個交代。
我已經走出大廳,一隻手抬在門把手上麵,正要開門時,鬼魅這時才真正急了,衝著我急切地喊道,“別,求你別這樣!有什麽,咱們都好商量!”生怕我真的開了門讓二狗子夫婦進來看到他的樣子。
我的腳步一滯,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嘴角詭異的一彎,有些得意的笑著,我等的就是他的這麽一句。
“真的?什麽都好商量麽?”我將手從門上放了下來,轉過頭盯著他,怕他反悔,又重複問道,人卻還留在門邊。
這一回,他終於無奈地垂頭,不再像最先那般死撐著,“是的,隻要你不讓他們看見我真正的樣子就好!”
他看起來還是太過在意自己被毀壞的臉,以及麵容,所以,才沒辦法讓其他的人看見他現在這副樣子,他內心接受不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能成功的讓他屈服,不然還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唇舌他才能將我的話聽進去,乖乖待著被我超度。
“那你也得聽我的,我上午要超渡你的亡魂,然後送你去地府,進入輪回道,再投胎轉世,你可答應?”本來我做這些事,完全可以不必通過他的決定,無論他願意與否,最終我都會這樣做,隻不過,我這個人有些講究,如果能成功地勸說他自己想明白過來,這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因為自願的投胎轉世和非自願的還是有些差別的,被動的投胎,下一世並不能投到一戶好人家,因此下一世他極有可能還會遭遇不幸,我不想讓我超度的人變成這樣,隻希望他下輩子能夠平安幸福的度過一生,彌補這一世未能做到的缺憾。
不是自願的投胎,在進入輪回道之後,還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差錯或是意外,這個消息也是我無意中在地府裏聽其他的鬼差們閑聊的時候才知道的。
“終究還是躲不過這一劫嗎?”他的語氣有些沮喪,顯然還是不太能夠接受這個事實。
“是,是躲不過,不過相信我,這不是你的劫難,而是你重新開始的機會!”我像是個教導學生的老師一樣,諄諄告誡著他,和他之間,就這樣達成了一致的意見。
接下來,我便重新前去開門,不出我所料,站在院子外麵的人,果然是二狗子和他的媳婦。
二狗子大概看見我還活著站在他麵前,並且上下也沒有一點受傷的痕跡,似乎悄悄地鬆了口氣,我默不作聲的看著他的表情,麵上未顯,心下覺得他心地還算是善良的,至少會為我的生命安全擔憂著。
倒是他的媳婦一見我,就十分熱絡地問起來,“秦姑娘,你昨天晚上住在這屋子裏,沒發生什麽事吧?”其實大概她更想直接問我,昨天晚上住在這裏,有沒有遇見什麽不幹淨或是令人害怕的東西,大抵怕問得太過於直接,所以才選擇了含蓄的方式。
我自然是聽懂了她的話外之音,眉目一彎,含笑答她,“謝謝關心,我很好。”其他便不再透露給他們知道。
我不想將鬼魅的事情,講得太多和太深入,他們彼此便是兩個世界,或許一輩子都不會遇到,更何況對他們這些普通的沒有防守能力的人來說,光是‘鬼魅’這個詞,就會引起他們的恐慌和不安,我便更加沒有必要多說些什麽來增加他們的不安和恐懼,隻要最後的結果能夠使他們安心便好。
“那……這個屋子裏的那個不幹淨的東西,秦姑娘看見了嗎?”二狗子語氣十分輕,小心翼翼地問道,說話間同時還斜著身子越過我,視線朝他自己的屋子裏望了一眼,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大廳的那個大門也是開著的,隻是,站在院子門口的這個方向向裏張望,哪怕視力再好,也終究還是看不見那個陰暗的角落,更別說隱在角落裏的鬼魅了。
關於這一點,我心中早已經計算好,便不擔心他望向裏麵,反而還微微挪了下腳步,讓他看清楚些。
“我知道你這個屋子裏藏著的東西,並且我也有信心可以對付它趕走它,隻不過,我現在有一個要求,我可以幫你,就和我們昨天談的一樣,但是你不要插手我怎麽做,這個過程我要自己親自來控製,可以嗎?你要做的,隻需要相信我便是!”等他看完,我才又站正了身子,有些鄭重的說道,因為答應了鬼魅,所以我再三向他重申。
他聞言立馬點點頭,雙手有些不安地搓著,皺著眉頭附和我道,“是,我們什麽都不懂,請你過來,自然得什麽都聽你的安排!”
我朝他微微點頭,也有些放鬆,原本我就當心他會不聽我的意見,現下他表示願意配合一切,我這才放心下來,也能夠全心全意的進行超度儀式。
“那好,你倆在院子外麵再等一會兒,我大概還需要五分鍾的時間,屆時我準備好一切,喊你倆進來,你倆就再進來,可以嗎?”我心中默默算了下時間,抬眼向麵前的夫婦兩問道。
兩口子齊齊點頭,紛紛表示願意在外麵等待,估計還是對在屋內的東西有些畏懼,不敢輕易進去,這個結果令我十分滿意。
我返身進門將門闔上,這才折回屋裏,那隻鬼魅還保持著我出門時的姿勢,垂喪著頭蹲在陰暗的角落裏。
我心中有些不忍,但卻很快便摒除了這個想法。
“五分鍾之後,我馬上就要施法,你可還有什麽遺願?”我想,我對他的遭遇還是很同情的,所以我自願幫他實現他最後的一個遺願,讓他沒有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重新投胎。
他聽到我的問話,沉默良久,最後才喃喃地回道,“我想見我的妻兒!”眼中盡是眷戀和不舍。
“想見你的妻兒嗎?”這個答案,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像他這麽重情,並且死後自己的魂魄都還在這世間逗留不肯離去,隻為了守護和關切自己的家人的男子,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家人了。
“那你的妻兒是哪個人?叫什麽名字,我安排二狗子看看能不能把他們也叫過來,讓你見上他們一麵!”既然是我親口應承了他,那麽我自然竭力為他做到,我細細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