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4)
野玫瑰的身體漸漸恢複了,但心底曾經被陸舟宇撕裂開的那個傷口卻注定再也不會複原了。
相識,相愛,相守,她同陸舟宇在一起兩年,如今才過兩個禮拜,那些曾經的誓言就成了虛無的塵埃,消散於寂靜的空氣中。
她不知道怎麽走出來,秋海棠跟她說了一個痊愈的秘訣——“時間”。隻有時間才是最好的良藥。會撫平一切過往的傷痕。
元宵節的時候,秋海棠要去豫園看燈會,野玫瑰本不想去,怕觸景傷情,但經不過秋海棠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被拖拽了過去。
“人總要出去轉轉,不然整個人都要生蛆咯。”秋海棠說話總是那麽口無遮攔。
出門前,秋海棠興致格外高昂,她反複問野玫瑰自己打扮得好不好看,得不得體。煩得野玫瑰恨不得在她臉巴子上貼“天仙”兩個字。
兩個人走到豫園門口的時候,野玫瑰才終於知曉秋海棠為什麽硬要拉著自己出來了——她還叫了李誌堅。從前見李誌堅都是在醫院裏,他總是穿著白大褂,這回不一樣,他穿了件格子大衣,遮到膝蓋,配上尖頭皮鞋與灰色的西裝褲,像是從大光明電影院門口畫報裏走下來的明星一般。
到底還是秋海棠有眼光。
三人會麵,免不了寒暄一番,秋海棠左一個“李醫生”,右一個“李醫生”,叫得極為熱乎。野玫瑰好不容易打了個渾岔,要李誌堅去給她們兩個排隊買冰糖葫蘆。等李誌堅一走,野玫瑰立馬把秋海棠拉到一邊,“海棠姐,可真強,怎麽搞到人家聯係方式的?”
“你出院那會兒,我問他,萬一以後你出現後遺症,能不能找他谘詢,他就給了我辦公室的電話。”
野玫瑰掐了一把秋海棠,頓時有種被騙的感覺,“好啊,你利用我。”
秋海棠被她掐得哇哇大叫,嬉笑著,“我要不說,你不就不知道了麽?”說完,秋海棠又看似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你沒看上人家李醫生吧?”
野玫瑰看著秋海棠,猜想她這次是認真還是玩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出來。
不知是這兩年的夥食改良了還是怎的,野玫瑰如今已經比秋海棠高了一些,她把秋海棠攬在懷裏,語言曖昧,“我倒是沒看上人家李醫生……不過,我可事先告訴你,李醫生可是正經人,你別亂來。”
秋海棠不樂意了,反問說,“呦,我就不是正經人了?”
“你呀,你是正經人,”野玫瑰動了動眼珠子,忽然跳到一旁,留下了秋海棠,她邊跑邊大聲說,“你是假正經!”
野玫瑰識趣地將時間留給她們兩人,自己退到了一旁,去找別的樂子。
看著兩人吃冰糖葫蘆的背影,野玫瑰苦澀地笑了笑,默默退進了一旁的人流之中。
物是人非,去年兩人相互偎依的情景仿佛還在昨天。
元宵佳節,豫園同去年的錢塘江邊一樣,遊人如織,摩肩接踵,野玫瑰獨自穿梭在燈會之中,聽著小販的吆喝聲,聞著小食氤氳的香氣,她心中的空蕩也漸漸被填滿。
忽然看到不遠處圍著一群人,人群之中,倏忽傳來一陣男聲,“還有這最後一對花燈了,看起來真的很難啊,不知道誰會成為這幸運兒呢?”
原來這角落的一隅,正在舉辦猜詞牌名的燈謎活動,火紅的燈籠已經摘得差不多了,還有最後兩個燈籠掛在那邊,而這個字謎的謎麵則是:“遙想長安麗人。”
野玫瑰思索了良久,忽然有一個小蛾子在眼前飛來飛去,很是礙眼,她一拍那小蛾子,腦海裏也突然靈光一現,“是憶秦娥。”
“憶秦娥。”
一道雄厚有力的男聲,幾乎與野玫瑰的聲音同時響起。是位穿著黑色長衫、戴著黑帽的中年先生,聲音雖雄厚,可身板卻是瘦削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看模樣像個儒雅的讀書人。
出題先生便犯了難,“哎呀,先生和小姑娘同時答的,這可怎麽辦才好?”
人群之中不知有誰說了一句,“那就看看誰先完整地背出一首《憶秦娥》好了。”
未等野玫瑰開口,先生已經搶先了一步,他的聲音渾厚有力,“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這首詞為詩仙李太白所作,懷古傷情,卻又氣象跌宕,早已是千古名作。
野玫瑰稍踱兩步,便也吟誦起來,“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聲音不大,卻引得全場寂靜,說到底,都是因為詞本身的意境激昂。
中年先生問他,“丫頭念的這首,我倒是沒聽過,敢問是哪位所作?”
野玫瑰款款答道,“是一位叫做毛潤之的詩人。”
見這位先生並未作聲,野玫瑰進一步說道,“也是如今紅軍的領袖毛澤東,這首詩詞,聽說是他在長征時候寫的,詩詞裏麵所展示的胸襟與抱負,卻已經著實震撼了我。”
話未說完,人群之中已經響起掌聲片片。
李太白的《憶秦娥》悲壯,毛潤之的《憶秦娥》則雄偉,難分伯仲,評判人反倒陷入了兩難,最終隻好折衷,“依我看,這花燈正好是一對,龍鳳呈祥,龍就送給先生,鳳就給小姑娘。”
沒想到,這位中年先生卻擺了擺手,樂嗬嗬地謙讓道,“這盞燈,就送給丫頭吧,龍鳳相對,好事成雙,老頭子才不奪人所好。”
野玫瑰接過花燈,火紅的燈籠上一龍一鳳,遊動翩飛,映照著美好寓意。她正準備向那位中年先生道謝,對方卻已經消匿在了熙攘的人群之中。
那夜,她把燈籠掛在了床頭,關了白熾燈,紅光灑滿了整間屋子,也令她的心裏亮堂。
哪怕入夢之後,她的心又會瞬間被那苦澀的過往塞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