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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枕邊人,大雨傾城

  結果門一開,門口站的卻是全身濕透的連翹。


  頭低著,頭發往下滴著水,身上的棉裙全部貼在皮膚上,瘦削的骨和小腿,帆布鞋全部浸濕,唯獨小腹向前微微隆起。


  小妮子,外麵下這麽大雨!她怎麽就這麽跑來?


  “你……”馮厲行都不知該怎麽說她,可連翹卻突然將下巴一揚,被濕發遮住的巴掌小臉全部露出來,目光中有他熟悉的倔強,可幽幽泛著濕氣的黑眸卻是一片戚戚然然。


  她就那樣全身濕噠噠地看著他,撐著虛寒的身子,開口一句:“馮厲行,殺人不過頭點地。我知道你恨陸予江,恨我媽…可是他們都已經死了,瞑色也全部到了你手裏,為什麽你還要這麽逼我?”


  這話一出,馮厲行就知道她又誤會自己了,不免心裏開始失落,或許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真的就剩這點殘忍無情了。


  “你先進來說。”總不能這樣全身濕漉漉地站在門口吧。


  可連翹不願意,搖頭,還是死盯著他:“馮厲行,我來就是要你給句痛快話,到底怎樣你才肯罷手?”她的聲音已經沒有往日的傲慢了,低到塵埃裏去,是抱著哀求他的態度來的。


  馮厲行被她這麽一弄,完全措手不及。


  “你先進來說好不好?”不自覺地,聲音也跟著她軟下去,邊說邊去扶住她仿佛快要倒下去的身子。


  連翹也沒推辭,任由他半摟著進門。


  馮厲行直接將她扶到沙發上。


  “我去給你拿條幹毛巾。”說著就要走,可手臂卻被連翹拽住,拽得很緊,悠悠雙眸抬起來看著他,小野貓似的瞳孔裏已經沒有了銳氣,隻剩無助和脆弱。


  “我投降了,我承認我鬥不過你,但是你把我逼到這個地步,對你又有什麽好處?思慕已經承受不了這樣的重創,你若再逼我,我情願讓思慕破產,也絕對不會把股份給你!”


  她心裏已經不怕什麽,事已至此,大不了把思慕毀掉,她和馮厲行一個都得不到!

  馮厲行聽完,不由苦笑:“既然你都已經這麽打算好了,還來找我做什麽?”


  “因為我心裏還對你抱著最後一點希望。”


  覺得他不會這麽殘忍,不會真的舍得讓她傾家蕩產,一無所有,所以連翹將一隻手輕輕蓋在小腹上,

  “我隻問你一句,能不能看在我腹中孩子的份上,不要再這麽逼我?”


  這話真是讓他覺得又氣又痛心。


  孩子?


  這是她和周沉的孩子啊!憑什麽讓他看在孩子的份上?


  馮厲行當即轉過身去,認真凝視了她一眼:“你有何顏麵用這個孩子來求我?這是你和其他男人的孩子,對我而言根本毫無價值,所以麻煩你找個更加好的理由來求我行不行?”


  連翹幾乎一下子哽咽,後麵要說的話都堵著了,隻能死死與他對視。


  幾秒之後還是他先軟下來,蹲到連翹麵前:“你不需要這樣假裝可憐兮兮地來求我,不管你信不信,這次要整思慕的可不是我。”


  “那是誰?楊鍾庭?”


  “也不是他。”馮厲行又睨了一眼連翹的肚子,“是周鴻聲,他要你肚子裏的孩子,卻又無法接受你嫁給周沉,所以才會串通銀行催你貸款,目的是讓你走投無路,然後去求他。”


  這個答案讓連翹更為吃驚,吃驚之後是更大的絕望。


  “不可能,若要讓我用孩子換思慕,我肯定選擇孩子!”


  “但是他勢在必得,就算這次讓你僥幸躲過去,還有下次,再下次!”


  馮厲行說得很有道理,既然周鴻聲執意要這個孩子,肯定會無所不用其極。


  連翹與他鬥,根本毫無勝算。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這麽逼我?孩子是我一個人的,跟你們誰都沒有關係!”連翹氣得渾身都開始戰栗,被雨水刷白的臉色更是一片清冷。


  她好恨。


  她做錯什麽了?為什麽一個個都要這麽逼她?


  馮厲行見連翹這模樣,心裏也隱隱作疼,忍不住握住她發寒的手,她竟然沒有縮。


  “陸連翹,你聽我說,去把孩子打掉,不然周鴻聲不會放過你。”


  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怔怔:“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知道你無法接受,但是孩子才是周鴻聲的最終目的,如果孩子沒了,他也不會再逼你!”


  “那如果我告訴周鴻聲,孩子不是周沉的呢?”


  “你覺得他會相信?”


  是啊,他怎麽會相信!

  周鴻聲都已經做了DNA鑒定,報告上顯示孩子與他有血緣關係,他肯定確信無疑這是周家的骨肉,除非連翹告訴他事實。


  可是她不能說,她情願死都不會說出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

  連翹苦笑一聲,將冰冷的手從馮厲行掌中抽出來,一半決絕一半絕望:“如果非要逼我在孩子和思慕之間作出選擇,我肯定會選孩子。所以思慕我不會再管,大不了我一無所有,不過你是不是忘記了,你手裏也有大筆思慕的股份,如果思慕真的破產,你之前花的心血可就全都白費了。”


  馮厲行不禁笑出來,且是略帶寬慰的笑。


  不虧是讓他選中的女人,到這地步,至少她還能保持頭腦清醒。


  “不錯,如果你一早就用我手裏所持的思慕股份來求我,效果肯定要比用孩子好得多。”馮厲行是不會讓思慕破產的,“我可以答應讓LA’MO注資,幫你償清所有銀行債務,但是前提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把周沉的孩子打掉,嫁給我!”


  真諷刺啊!


  連翹一下子就笑了出來,清寒臉上全是因為劇烈笑容而皺起來的小水珠。


  “真謝謝馮總不嫌棄,不過一如所有和嫁給你,我覺得還是前者好接受一些……”她說完便扶住小腹從沙發上緩緩站起來,往門口走,濕漉漉的帆布鞋在地上留下兩排髒兮兮的水印子。


  直到連翹離開後很久,馮厲行依舊蹲在沙發前麵,頭微微往下垂著,背影蕭漠。


  王琦就在那時候踩著高跟鞋慢慢走進去,將手裏的資料袋放到他麵前的沙發上。


  不發一言,再默默離開……


  回去的路上,依舊電閃雷鳴。


  王琦隻覺得心裏窒息難耐,感覺車子裏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不斷想起剛才站在馮厲行家門口聽到的那句話:

  “把周沉的孩子打掉,嫁給我!”


  怎麽可以?


  他怎麽可以娶其他女人?

  馮太太的位置是必須屬於她王琦的,早就說好了的,他最終會娶她,可是怎麽臨時變卦了?

  就為了一個餘連翹,他不要她了。


  “爸……”王琦將車子停到路邊,開了車窗,讓雨聲和風聲灌進來,這樣可以遮蓋掉她聲音裏的沙啞和哽咽。


  “什麽事?”楊鍾庭聲音尖抑,隨後聽到電話那端“啪-”的一聲,好像他拍了誰一下,然後聽到女人低膩的吟叫聲,像是正在溫柔鄉裏。


  “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到您了?”


  “沒有,說!什麽事!”


  王琦沉了沉,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她這才鼓起勇氣開口:“爸…厲行想娶餘連翹,我該怎麽辦?”


  “什麽?馮厲行要娶餘連翹?”楊鍾庭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尖利無比,好像反應比王琦還大,“絕對不行,如果他娶了餘連翹那賤人,那你算什麽?你這些年跟著他跑前跑後,忙來忙去,難道一場空?”


  說到激動處,楊鍾庭踢了什麽一腳,嘴裏唾罵:“走走走,先滾下去!”


  窸窸窣窣的下床聲,接著楊鍾庭才又對王琦開口:“餘連翹答應了嗎?”


  “暫時還沒有!”


  “絕對不能讓馮厲行娶她,如果他娶了餘連翹,那我們怎麽辦?”楊鍾庭口吻急躁,想了想,說:“這樣吧,這事你暫時先別管了,我來想辦法。”


  “你能想什麽辦法?”平日裏冷靜的王琦這時候也顯得有些慌張。


  楊鍾庭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用了更加篤定的口吻:“反正你不用管了,我自有辦法讓餘連翹不會嫁給他!”


  ……


  連翹昏昏沉沉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窗外還在下雨。


  街上的水已經快要漫到小腿肚,整個鄴城像是被水包圍了,氣象台已經公布了紅色警報。


  連翹吃力地撐著沉重的身體起床,感覺腳底無力,應該是昨晚去找馮厲行的時候淋了雨,真想哪兒也不去啊,因為實在沒什麽力氣,可是不行,還有一個爛攤子在等著她收拾。


  連翹出門前喝了一大杯加了鹽花的溫水,整個人才好受一些。


  連翹到公司後,弋正清一直給她打電話,她卻一個都沒有接。


  那時候離股市開盤還有半小時,連翹叫秘書給她熱了一杯牛奶,弋正清急匆匆進來的時候,連翹正一手托著牛奶杯,一手往嘴裏送新鮮出爐的曲奇鬆餅。


  以前餘纓就說過她,說她平日裏急躁魯莽,但關鍵時刻卻總能穩得住,這是優點,能成大事的優點,所以弋正清見她這模樣,反而放心了許多。


  “連翹,沒吃早飯?”


  “嗯,早上起得太晚了,隻能隨便吃點曲奇先對付一下。”她優雅地將沾著曲奇屑的手指在紙巾上擦了擦,問:“找我有事?”


  “其實也沒什麽事,隻是有些擔心你。”


  “擔心我什麽?擔心我會頂不住壓力?”她又喝了一口奶,嘴上沾著一點奶漬,笑著自己擦掉,“放心,我沒有那麽弱,還有半小時就開盤了,事情已經壞成這樣,難道還能壞到哪裏去?”


  大不了就是破產!

  連翹已經作好心理準備了,思慕原本就不屬於她,她也不打算再為了思慕苦苦撐著,太辛苦。


  弋正清見她如此樂觀,不免欣慰。


  半小時後股市開盤,毫無懸念,思慕暴跌30%有餘。


  連翹看著屏幕上的走勢,將那杯牛奶慢慢喝盡,再抬頭看著麵前的弋正清。


  這陣子弋正清瘦了好多,為思慕的事到處奔波,鬢角頭發都有些許發白了,臉色也很憔悴,連翹看了不免有些難受。


  “等思慕這事過去之後,你就休個長假吧,出去玩玩。”連翹將喝空的杯子放到桌上,挺著半大的肚子,輕緩笑了一下:“你也算是為思慕操勞了大半輩子,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這話從連翹嘴裏說出來,又用了低柔的口吻,弋正清心口酸得一塌糊塗。


  他也知道思慕這次恐怕是撐不過去了,不過他覺得這對於連翹來說未必是壞事,畢竟她一個女孩子,年紀這麽輕,讓她一個人撐著不公平。


  “你不用想著我,先想想你自己,如果思慕沒了,你打算怎麽辦?”


  “我應該會回巴黎,反正再過幾個月我就該生了,早些過去把事情都安頓好,然後等寶寶出生之後,我再把安安接過去。”


  連翹又笑了笑。


  到這個時候她反而變得輕鬆了,好像一個沉重的包袱即將扔掉。


  之前一直想著要報仇,想著爭名奪利,拚了命地去廝殺掠奪,可最後爭半天,發現她都爭錯了,卻已經騎虎難下,現在上天既然給了她一次機會,可以卸掉這滿身的壓力和責任,何樂不為?


  連翹幾乎已經可以料想到自己在巴黎的日子,安心養胎,待產,等寶寶出生後,她與兩個孩子生活在一起,忘卻國內所有發生的事,包括她的仇恨和感情,隻陪著孩子,看著他們長大,看著他們成人,自己再慢慢變老……從此歲月靜好,與世無爭。


  這樣的生活有何不好?

  連翹想想都覺得很美妙。


  弋正清看著連翹放鬆的表情,替她高興,但心中總有些不舍。


  “是不是過去之後就不大會回來了?”有些話他不敢直接說,隻能婉轉問。


  連翹又朝他看了一眼,心裏虛虛收口氣。


  這個人畢竟是她血緣上的父親,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況且說實在的,她其實心裏早就沒那麽恨他,於是很自然地笑了笑,回答:“節假日我要是有時間,應該會回來看看,你若是不忙,也可以去巴黎找我。”頓了頓,又說:“上回讓你做的梅子酒我還沒喝到呢……”


  聲音裏透著幾分嬌氣,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從前那個老是跟他撒嬌的連翹。


  弋正清差點掉出淚來,但總算忍下了,急切地答:“沒問題,等你生了,我做好梅子酒帶巴黎去。”


  外麵的雨依舊沒有停,可父女兩個卻在辦公室笑得一臉安寧,仿佛好日子就在眼前了,隻要伸手夠一下便能拿到。


  連翹下午便從公司回去了,銀行和媒體的電話一律不接。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不作掙紮,剩下的便是聽天由命,所以她下午在公寓美美的睡了一個午覺,醒過來的時候外麵天都已經黑了。


  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其中打得最多得居然是楊鍾庭。


  連翹本不想理,但考慮了一下,還是給他回撥了過去。


  “喂……”她不冷不熱地問了一聲。


  那邊陰陽怪氣:“餘總,現在要聯係你可真不容易啊?”


  “別廢話,有什麽事就說!”


  “聽聽,真是小野貓,說話都帶著刺呢!”楊鍾庭賴著臉皮調侃,完了突然問:“晚上有時間嗎?出來見個麵!”


  “跟你見麵?”連翹不由一笑,“楊董,我們之間好像還沒有到需要私下見麵的交情吧。”


  “餘總真會開玩笑,不過是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什麽東西?”


  “你來了便知道!”


  ……


  兩小時後,連翹從禾田會所走出來。


  整個世界仿佛都塌了,大雨傾城,她像被抽走靈魂的軀殼一樣癡癡站在水中央……


  她以為故事完了,她以為大浪都走了,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上岸,可原來根本不是這樣,這是一個局中局,一環套一環。


  聽說禽獸最脆弱的地方就是愛人的心髒。


  他是她的禽獸!


  她要如何讓自己變成他的心髒!

  馮厲行那天沒有留在公司加班,因為天氣惡劣,他怕路況不好,所以提前下班。


  到家後衣服都被雨淋濕了,便去洗了一個熱水澡,剛換好衣服從浴室出來,正準備拿幹毛巾擦頭發,門鈴卻在那個時候響了。


  外麵下那麽大的雨,誰會來!


  他一邊擦頭一邊去開門,結果門一開,他再次被門口全身濕透往下滴著水的連翹嚇到。


  她就虛虛睜著眼睛,臉色白成一張紙,死寂一般的黑眸像幽靈一樣定在馮厲行身上。


  開口就問:“你昨天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昨天?哪一句?”


  “讓我把孩子打掉,嫁給你!”


  “……”馮厲行著實被她這模樣和表情驚到了,“你突然跑來問我這個,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答應你!”她說完還嗬嗬笑了一聲,無力撐著的眼皮眨了眨,又重複了一遍,“我答應你,去把孩子打掉,我們結婚!”


  她已經和魔鬼做好交易,可以出賣靈魂,可以出賣肉體,甚至可以把肚子裏的血肉殺死,換取什麽?換取他的親近,換取他枕邊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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