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一字一刀
沉沉的睡意裏，她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裏的那人，第一次的，是如今的模樣，終於褪去了少年模樣的他，眉眼裏沉澱下的深沉的意味和些微的邪氣，都是她看不透卻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的所有……
夢裏，她還是少女時候的模樣，被他抱在懷裏，她的心緒，一如多年前一樣……
不同的，是他，臉上不再是青澀的模樣，擁著她的時候，也不會悄悄紅了耳根，隻是這懷抱，卻溫暖有力得，讓她忽略了那些不同，隻要……
隻要是他……
隻要他還是他，其他的，就……不那麽重要了吧……
昏昏沉沉中，這個想法悄然冒出……
——咚咚
——咚咚
她被他抱在懷裏，不知是誰的心跳聲，響得格外明顯……
——咚咚
——咚咚
“大少爺……大少爺……”
但伴隨著那心跳聲的，是誰的喊聲？
“大少爺……大少爺……”
聲音還在響起，一聲急似一聲似的，沉睡的意識緩緩清醒，她睜開眼睛，終於知道，那夢裏的心跳聲，不過……
是敲門聲……罷了。
——哢噠
門被打開的聲音，接著便是他的聲音：“什麽事？”
他聲音壓得低，但這房裏實在太靜，她能清晰的聽到，外麵，漸漸有嘈雜的聲音傳來，她身子動了下，身旁的位置……
竟有些許的熱度？
動作頓了下……
“大少爺，您快去看看小姐吧，小姐她……”
帶著哭腔的聲音，是於玲！
她說的小姐……
梁虹？
梁虹怎麽了？
她思緒回歸，驀地清醒一般……
“梁少爺，我來跟您說吧……”這是，張醫生的聲音？
“梁小姐今夜狀況不太好。”
“怎麽不好？有對策嗎？”他說著，聲音到底是沉靜的，“外麵說。”
他聲音壓得低了些，似乎出去與張醫生說了，林糖坐起身子，看著門縫裏透進的光，聽著外麵的腳步聲，再也坐不住，梁虹情況不好，是……因為白天的事嗎……
這麽想著，她更加待不住，撐著身子下了床，顧不得穿鞋直接朝門口走去……
隨著她的走近，張醫生的話斷斷續續傳來……
“我觀察梁小姐的情況，今夜有病發的極大可能性，萬一病發，基本要需要林小姐的輔助，梁少爺，林小姐那裏，您看……”
聽到她的名字，她不由的，腳步頓了下。
張醫生口中，梁虹的病發，就是……夢遊症發作，梁虹，已經幾日沒有發病了，這一次，果然是因為……
“她也還病著，”他開口，“張醫生，讓一個病人去幫另一個病人，隻有這一個治療法子了？”
剛要抬腳，卻聽到他的聲音如此傳來……
他的話，沉靜，帶著一分淩厲，但落在她這裏，心裏被狠狠撞了一下似的……
“梁少，上次說過的法子，條件還不成熟啊……目前來說，還是林小姐的配合……”
林糖心中微頓，伸手打開門……
“林小姐？”張醫生麵上一喜，叫出她的名字，剛要說什麽，才意識到梁琛也在，生生忍住話，看著梁琛。
“張醫生，是虹虹那裏又……需要我嗎？”話雖對張醫生說的，餘光裏卻也看著那人，“需要我去那個房間嗎，還是……”
之前為了方便觀察梁虹的情況，有特地為她設置的房間，但現在她臨時住在了這間房裏，所以不由問道。
張醫生輕咳一聲，“如此，最好了……那就，辛苦林小姐了……”
林糖道：“您不必這麽客氣，我馬上過去……”
“慢著。”他突然道，此話一出，所有人停住動作，林糖轉頭看著他。
他目光微垂了下，道：“把林小姐的鞋拿過來。”
話，是對於玲說的，但不隻是於玲，林糖和張醫生均是愣怔了下，於玲最先反應過來，忙道：“好的少爺，請稍等……”
說完便匆匆進了房間，林糖微低了頭，也才注意到自己出來得急，忘了穿鞋，腳趾微縮，莫名不自在……
幸而於玲很快過來，蹲在地上把鞋子放在她腳邊，林糖忙穿上，看著那人道：“那……我先去了……”
他點頭，林糖轉身扶著牆快步向那間房走去，張醫生也趕緊跟了上去，但還未走過去，新來的阿姨就迎麵跑了過來，“醫生，不好了，小姐起來了！”
張醫生微皺眉，示意那阿姨聲音小些，壓低了聲音對林糖道：“林小姐……”
林糖點頭，還未說話，隨著那阿姨小聲的驚呼，就看到不遠處，梁虹的房門緩緩打開，一身白色質地柔軟的睡袍，穿在她身上多了一絲靈寂的感覺……
“小玲，你跟阿姨先回房，並且吩咐下去，誰都不許出來，更不能鬧出動靜。”陳醫生壓低了聲音，但語氣很是嚴肅。
於玲馬上點頭，與那阿姨悄聲退了下去，
二樓的走廊裏，隻剩了林糖，張醫生，梁虹，還有梁琛。
張醫生抬手，示意林糖先不要動作，他側過了身，整個人貼在了牆邊，緊緊盯著門口，梁虹的動作。
梁虹抬腳，從房中走出來，她的狀態，又回到了之前晚上一樣……
腳步很輕，整個人機械似的緩步朝這邊走來，眼睛半閉，看不到焦距一般，她像是注意到林糖了一般，就這麽緩緩的，慢慢的，朝她的方向走來……
林糖身子站直，連呼吸都放得極輕，腦中空白了一瞬後，緩緩升起了緊張，這種感覺，比第一天晚上見到這般模樣的梁虹，還要更強烈一些……
對於這般配合梁虹，她已經是輕車熟路，但……
這次，那人，卻是在的……
在那人麵前，那些記憶像是受了驚嚇一般，怎麽都不肯清晰全部的跑出來，看著梁虹慢慢走近了，她隻覺喉間幹澀，雙手不由攥緊了……
“林小姐……”許是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張醫生聲音幾不可察的提醒她。
林糖抿抿唇，輕輕點下頭……
梁虹，一步步走近，目光維持著空洞的模樣，她每走近一步，林糖的緊張就強烈一分，她不住強迫暗示自己，但，梁虹緩緩走來，到了她的麵前……
眼神未變，腳步未停，竟是……直接略過她。
林糖愣住，肩膀處甚至還被她撞了一下，那是梁虹略過她時碰到的，她轉頭，看到同樣愣了下的張醫生，張瀾山愣了一瞬，眉心微微皺起，看著林糖身後的方向，臉色越發不好……
身後……
那人的模樣閃過腦中，林糖猛地轉身，就看到……
走廊快到盡頭的房間門口，站著那人，梁虹腳步依舊，竟是直直，朝著梁琛而去。
“張，張醫生……”
張醫生看她一眼，抬腳緩步跟上前，“林小姐稍安……”
顯然，這種情況也在張醫生意料之外，林糖頓了下，手心微攥也跟了上前。
梁琛站在門口，暖色的燈光下看不太清他的表情，梁虹步步走近，在他身前兩步的距離，停了下來……
同樣跟著停下的，還有林糖和張醫生，兩人同樣緊張的注意著梁虹的動作，卻見她立在那裏，看著梁琛，似在思考什麽的似的，幾個停頓後，再次上前，這一次，徑直走到了梁琛跟前，抬手，一把抱住了他……
“哥……”
寂靜的夜半，梁宅二樓，幾人清晰的聽到，梁虹小聲的喊道。
林糖瞳孔微縮，意外梁虹這次找的竟然是梁琛，更緊張……接下來到底會……
“哥，我害怕……”梁虹緊緊抱著他，整張臉埋在他懷裏，聲音低低的，帶著顫意。
林糖清晰的看到，他抬起的手，顫了下，他應該是……想要摸摸她的頭的吧……
一個停頓，他抬眼，看向張醫生的方向，目光沉寂看不出思緒，張醫生衝他點點頭，他抬起的手就落下，在梁虹頭上撫了撫，“別怕。”
他的語氣，很……溫柔，很溫柔，嗓音裏，幾乎讓人沉溺的暖意……
林糖不由的，身子顫了顫……
這樣的他……
“你為什麽不來救我……”
梁虹身子顫著，聲音帶了哭腔，他的手僵了下，“以後，不會了。”
“嗚嗚……哥……”
她瘦弱的身子不住顫著，隱忍著極大的委屈和恐慌。
她，還沉浸在從前嗎……
如果是的話，這番的對話……
林糖隻覺心頭被猛地狠狠捏住一般，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這番對話，是……那個……時候嗎？
她臉色驟然蒼白，靠著牆邊才能堪堪站穩了身子……
“哥，你不要跟她在一起了好不好？”梁虹抬起頭，眼淚蒙蒙，“你不要跟她在一起了好不好？哥，她……毀了我啊……”
“哥，露露姐一直喜歡你，我要讓她當我的嫂子，”她語氣裏哭腔明顯，抱著他的手緊緊的，聲音裏脆弱得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除了她，哥，除了她，誰都……可以的……”
林糖呼吸停滯，整個人被重重的當麵一擊，梁虹的話，不斷的傳了來，一字一刀，將她割得遍體鱗傷，她終於知道，這些天裏，梁虹對她，不管表麵是如何的接受了，但事實上……
她心裏從未真正原諒過她的……
是了，換成是誰，在經曆過那樣的事之後，還會做到原諒了她呢？
梁虹喊著哥，像那時一樣，聲音不大，卻沉重得砸在心上一字一印。
“哥，好不好？”
緩緩的，她聲音輕了許多……
林糖抬眼，望在那人臉上……
他微垂著頭，看著緊緊抱著他的親妹妹，暈黃的燈光投下，在他臉上落下成片的陰影，晦暗又沉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