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從前，從前
故事，是個俗套的故事。
自幼失去雙親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少女，在最叛逆的年紀，養成了一副外表強悍的模樣，也是在那個情竇初開的年紀，她住的那個老舊的巷子裏，搬來了另一戶人家。
那一戶人家，是母親帶著兄妹兩個孩子，沒有男主人，她聽著巷子裏女人的八卦，說那家的女主人是個被包養的主兒，因為被人家妻子發現，結果在原先的大城市裏混不下去，被趕得逃到了他們的小城裏藏著生活，那些八卦傳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真實，因為那家的女主人，與巷子裏的女人格格不入的相貌和生活方式，讓傳聞愈演愈烈，她就是在那個時候，接近了他。
她自小被說命硬，克父母，大人們許是覺得是玩笑話無所謂，但其實小孩子比誰都敏銳，她長久的壓抑，終於在青春期裏爆發了，更加成了外人眼裏的不良少女……
看到被流言包圍的他，她有種找到同類人的感覺，本能的，朝他靠近著……
但他卻與她想象中完全的不同……
她叛逆，偏激，甚至陰暗，而他，是最溫潤的少年……
被他吸引，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後來的發展，像所有故事裏的一樣，她開始追他，有些笨拙又直接的方式，但在她準備要表白的那個冬天，他卻是先說出了口……
她後來才知道，喜歡他的女孩子那麽多，他的拒絕，從來都是堅決而明確的，她整日的跟在他身後，卻已然是在他默許之下了的……
她至今仍記得當時多麽的歡喜，她知道自己的聲名不好，怕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也從那時起，發了狠的讀書，想快些追上他的腳步，想以後……能正大光明站在他身邊……
可這個俗套的故事，結局，卻是誰都沒想到的悲烈。
她話說到這裏，目光落在窗外，像是隔了悠遠的時空，陳笙笙沒有說話，看著她陷入思緒的模樣，抬手攥住她的手背，“糖糖，下次，下次跟我說，也沒關係……”
她搖搖頭：“不，我想這次跟你說……”她說著，朝她露出一個笑，笑意卻有些苦澀：“你應該猜出來了吧，後麵的事……”
她頓了下，手心微緊，她再次開口，嗓音澀然：“後來，我們的事，被他母親知道的，早戀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當時以為，隻要不影響他學習，甚至我可以保證畢業前不去打擾他也行，但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卻還是完全出乎了我的預料……”
她雙手顫得厲害，陳笙笙握著她的手，力道大了些，有些擔憂的開口，“糖糖……”
她搖搖頭，深深一個呼吸，像是極大壓抑著什麽，緩緩開口說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一般……
——你個小賤人！克死自己的父母還不算，還要來克我的兒子？還考上大學以後怎麽樣怎麽樣？我告訴你，就憑你，現在配不上我兒子，以後更是配不上他！被再肖想我兒子！
那些尖利陰鷙的話，還有美麗的婦人扭曲的麵容，她至今清晰的記得……
第一次知道，原來溫婉的婦人，竟還有這樣的一麵……
她震驚，難堪，不可置信……
卻依舊記得不能把這些告訴那人，因為，那是他的母親啊，他美麗溫婉的母親，怎麽能讓……怎麽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告訴你，別扯以後，現在！立刻！馬上！就離我兒子遠點！
她用了三個強調的詞，讓她立馬離開他。
她卻是……自知做不到……
他是她晦暗青春裏的唯一的一道光啊，讓她這樣的放棄，太難了……
她沉沉歎一口氣，胸腔裏的憋悶幾乎讓她喘不過氣，陳笙笙看著她，道：“所以，後來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你才……離開的嗎？”
她盡量用了簡單的用詞，盡量少些去觸碰她的傷疤，但她卻是依舊搖搖頭，歎出一口氣，道：“不，他母親……不是主要的原因……”
她頓了下，看著陳笙笙：“是因為……我自己的緣故。我走的時候，他還在獄中……”
“獄中……”許是這兩個字讓陳笙笙太過意外，她麵帶異色，重複道。
林糖點點頭：“那時候喜歡他的人多，不少太妹警告過我，但我那時也……叛逆得很，不肯服輸，甚至也說了些荒唐話，那個年紀的人啊，最經不得別人激，頭腦發熱，什麽事都能做不出來，可惜……我那時並不懂這些……”
“我們糟了設計，被堵在巷子裏，他為了護我，捅傷了人……”
——糖糖快走！快跑啊！
記憶裏他猩紅的眸子，是因為真的如此，還是……那時候他手上，已經染了血紅的顏色……
“後來，就進了監獄……”她說著，語氣輕描淡寫一般，但攥緊的手心和顫動的思緒出賣了她……
——你毀了我兒子！你毀了我的兒子！
那美麗的婦人瘋了一樣扯著她的頭發，踢打，撕扯，和謾罵……
她沒還手，這樣的對待，甚至還要讓她的心裏好受一些……
她親手毀掉了她最愛的少年。
那個時候，她對坐過牢的人對以後會有怎樣的影響，腦中並無確切的概念，隻是知道，學校裏的成績第一名，謙和有禮的溫潤少年，絕對不該與坐牢兩個字有聯係的……
他的未來應該是前程似錦，應該是光明坦途，他怎麽能……
進了監獄……
如果悔恨和眼淚都換回什麽，興許她能讓時光倒流。
不管他母親如此的對待，她都接受著……
——你這個害人精！為什麽坐牢的人不是你！不……你這樣的人，就該去死！年紀小小就開始害人！讓你長大了還了得！
不管怎樣的話語，她都不曾反駁一句……
但她的惶然還未消退半分，讓她至此悔恨的另一件事發生了……
她記得那是個夏天，悶熱的天氣和刺耳的蟬鳴，讓人心煩意亂，在一個雷雨天到來之前，她與他的妹妹，在從學校回來的路上，被打暈了拖進了車裏……
接著……
“接著……”她重複幾次，卻始終沒有說得下去……
陳笙笙抬手握住她的肩頭，無聲的安慰她。
連回想都不敢直麵的記憶……要是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
終究，她開口，語氣艱難，卻是道：“那次的事，我對不起他妹妹。無論如何都開脫不了的那種，一輩子都償還不了的，對不起……”
她毀了梁家兩個人，他們兩人，都是因她的緣故……
她是……何等的罪孽深重啊……
自那以後，再艱難的日子，她都能熬得下去，因為，再也沒有什麽時候，比那個時候最難熬的了……
“所以，你才離開……那裏的嗎？”陳笙笙道，良久的沉默讓她的聲音帶了些微的啞意。
但林糖，還是搖了搖頭，“不是……他尚在牢裏，我怎麽都……不能走，不是不想逃避，殺了自己的心都有……那個時候，要是我沒有爺爺奶奶，我就自殺了……真的，那時候我安眠藥都弄來了，還有刀子……隻是看著爺爺奶奶，我爸是獨子，他們白發人送走了黑發人了，隻剩下我一個親人了，我要是死了，就等於，也帶走了他們的命啊……”
眼底澀得生疼，她睫毛顫得厲害，胸口堵得窒息一般，她臉色蒼白，幾乎說不下去……
——你就是個賤人，沒男人活不下去的賤人！害了梁琛一個還不夠，梁琛還在牢裏，你就迫不及待勾搭男人了！
——你勾搭誰不好！偏要勾引我老公？你就那麽饑渴啊！有娘生沒娘養的婊子！
——我沒有……我沒有……
——誰說你沒有！人家都親眼看見了！不嫌騷得慌啊，跟那老男人……唉喲，真是林家家門不幸啊，出了這麽個不要臉的破鞋！
記憶的大門打開來，那些封存的畫麵和聲音，一湧而入，侵襲她的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