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紙團勘破玄機
聽說楊璟竟然隻通過盆栽裏頭那團廢紙和裝著鱖魚的碟子,就推斷出案子的整個過程,除了牟子才之外,其他人都震驚不已!
江陵府推官陳棋泰尤其驚詫,因為在楊璟要離開之時,他已經認定了楊璟知難而退,宋風雅替楊璟出頭之時,他也隻是認為這是宋風雅嘴硬罷了。
誰能想到楊璟竟然真的知曉了案子的內情,而從新知府牟子才混在長隨們的人群之中,此時突然出現,陳棋泰雖然還沒搞清楚案子,但已經猜到這應該是牟子才設下的局,將他們都耍了一回!
楊璟這邊除了宗雲沉默不語,看不出他是否已經知曉內情外,其他人都是一臉的驚訝和迷惑。
而牟子才本已經有些失望,因為自己設下的布局讓楊璟給揭破了,說明楊璟果然名不虛傳,甚至於在聰明才智上已經蓋過他這個嘉慶年的才子。
可當楊璟點出那張宣紙乃是產自於寧國府的太平冷宣之時,他對楊璟又有了全新的認知。
因為筆墨紙硯素來是文壇的風流人物才會去賞玩的東西,狼毫、徽墨、宣紙、端硯,所謂文房四寶是也,然而楊璟隻是一個出身苗寨的縣衙小推吏,竟然也看得出紙張的來曆!
其實這也並非楊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而是得益於楊璟幹法醫的那段經曆。
他對古玩字畫並沒有太多鑒賞能力,對字畫內容也說不出個好歹來,但他曾經參加過一個文物倒賣的專案組,對字畫材料需要進行檢驗,為此他還專門進修了材料學的一些課題。
那個文物倒賣的案子偵破之後,楊璟也就很少有機會接觸這類東西,沒想到今日倒是用上了!
牟子才被勾起了興趣,便問楊璟道:“你怎麽知道是我布下的局?”
楊璟隻是將掌心攤開,露出那團廢紙,牟子才雙眼陡然一亮,不由哈哈大笑道:“是本官疏忽了,哈哈哈!”
見得眾人迷惑不解,楊璟也不說話,他是想將這個機會讓給牟子才,因為他已經知道牟子才的脾性,雖然言語上並不跟牟子才這位新知府太過客氣,但絕不能搶牟子才的風頭。
牟子才似乎察覺到楊璟的意圖,內心也是暗自讚賞,當即朝眾人解釋道。
“本官剛剛上任,對地方事務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尤其在刑名和錢糧方麵,錢糧方麵已經有隨行師爺,我也不需要操心,但刑名方麵的人才,那是不易培養的,本官聽說楊推吏素有才名,便有心試探,造下了這起假案。”
牟子才指了指那紙團道:“本官本想留下一張紙,刻意製造成匪徒劫持以勒索錢銀的假象,但考慮到沒有哪個匪徒敢綁架知府來勒索錢銀,又擔心鬧得太大了影響地方上的運作,便隨手將紙張給丟了…”
“隻是本官有一點不明白,楊推吏你是如何確定這張紙是本官所寫?”
眾人聽得牟子才的解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竟然是知府大人自己製造的假案,目的竟然是試探楊璟的破案功力!
但陳棋泰等人也聽出了言外之意,這新知府可並非試探這麽簡單,他之所以試探楊璟,可不就是有心要提拔楊璟麽!
隻是誰都沒想到,因為牟子才提前抵達,書房裏頭的擺設還沒有準備齊全,紙簍這樣的小細節,自然也沒能顧及到,牟子才為了製造密室消失的效果,關死了窗戶,卻習慣性地將紙團丟出去,結果彈回來落到了盆栽裏,這才讓楊璟抓到了線索。
但大家仍舊有些不明白,正如牟子才所問的那般,楊璟又是如何確定紙團是牟子才所寫?
楊璟知道不能再裝腔拿調,當即將紙團張開來,展示了一圈道:“楊某雖然沒有見過存齋先生的字,但牆上的字帖乃是前任知府黃政敏的字,牟大人的是清秀瘦金體,而黃政敏卻擅長隸書,所以楊某斷定是牟大人所寫…”
楊璟道出牟子才存齋先生的名號,牟子才心裏也是暗喜,但楊璟的解釋顯然不足以說服眾人,因為字體不同就能夠斷定是牟子才寫的,這理由實在太過牽強,如果牟子才真的是讓匪徒劫持,也有可能真是劫匪所寫啊。
楊璟從眾人的表情之中已經看了出來,當即走到書桌上,指著那遝宣紙,翻到中間一層道。
“大家且看,這宣紙並非完整的一刀,上麵部分要比下麵的新一些,而中間這一張上麵有點點墨跡,顯然是墊著書寫時留下來的,如果你是匪徒,挾持的又是知府大人,會不會慌張?倉皇之下想要留勒索紙條,難道不應該在最上麵那一張寫嗎?為何要刻意翻到底層舊一些的宣紙再寫?”
楊璟這麽一反問,宋風雅頓時明白了過來,她正要開口,陳棋泰卻已經接過話茬道。
“原來是這樣!牟大人用慣了舊紙張,布置現場也不緊不慢,所以會習慣性地選擇舊紙來書寫,慢說匪徒慌亂之下隻會寫在最上一層,單說想要區分舊紙和新紙,也隻有牟大人自己才清楚!”
牟子才一聽,想起先前楊璟所言,自己果然是被文人的習慣給出賣了,也不由苦笑,但也佩服楊璟那縝密到極點的心思,適才見得他隨手翻了一下,沒想到竟然已經將如此細微的破綻都挖了出來!
事情到了這裏,已經非常的清楚,但還有一個疑點沒有揭開,那就是牟子才又是如何製造的密室?
陳棋泰之所以搶先發言,就是想要在牟子才的麵前刷一下存在感,讓牟子才知道,他陳棋泰作為江陵府推官,並非無能之輩。
不能勘破牟子才的布局,並不丟臉,反而會讓牟子才很得意,也算是變相討好了牟子才,但如果楊璟道出一部分謎底,自己卻跟其他人一樣滿頭霧水,那才是真的丟臉呢!
所以他即便心裏嫉妒楊璟,卻又不得不強撐著,多少挽回一些顏麵來。
既然已經開口,他也就不打算再矜持,便主動朝楊璟問道:“那麽敢問楊推吏,這門窗都是從裏頭反鎖的,牟大人又是如何出得這房間?”
不得不說陳棋泰是個官場老手,如今替牟子才問了這個關鍵問題,非但增加了自己的關注度,還讓牟子才避免了尷尬,更緩和了與楊璟之間的爭執。
楊璟也聽得出牟子才對自己的招攬之意,但宋朝對官員的出身極其看重,即便如今朝廷腐敗不堪,官場糜爛,但三年一次的科舉仍舊造就了大量的進士。
因為蒙古人不斷南侵,南宋的國土疆域越來越往南縮小,官位有限,這些進士不可能全都補缺為官,所以每個官員都必須精挑細選,這也使得朝堂上的奸佞賣官鬻爵,暗自授受。
楊璟並非進士,隻是胥吏,想要遵循正式的流程,一步步在官場上晉升攀爬,是極其艱難的,有生之年能夠混上個入流的縣衙官職,就已經頂了天了。
也虧得他勘破了舞弊案和閻立春案,又有宋慈的推薦,這才脫穎而出,讓官家相中,得了皇城司密探的職務。
所以雖然牟子才有心栽培,但也不可能讓他走正常的仕途,如果牟子才真有那麽大的能量,也就不會被人從官家身邊趕走了。
然而楊璟也看得出來,自己的刑偵本事,已經引起了陳棋泰的警惕,他生怕楊璟將他推官的位置給搶走,這才表現得如此的強勢。
楊璟可不希望因為一個自身難保的牟子才,而得罪整個江陵官場,既然陳棋泰主動示弱,有意緩和關係,楊璟自然不會再咄咄逼人。
所以當陳棋泰提出這個問題之後,楊璟也沒賣關子,而是指了指那碟鱖魚,笑著解釋道:“答案就是這碟鱖魚,既然是牟大人的傑作,還是讓牟大人來講解吧,楊某也隻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牟子才聽得楊璟如此推托,當即擺了擺手道:“楊推吏你就別謙虛了,其實你什麽都清楚,隻是怕得罪我這個新任的知府罷了,哈哈哈!”
楊璟早知道牟子才是灑脫不羈的文人作風,卻沒想到他如此直白,當即也有些訕訕然,隻是笑著,實在不好接話,牟子才卻也不以為意。
牟子才正要解釋,卻聽得一道聲音淡淡地說道:“是冰塊。”
牟子才放眼一看,卻是一個道人打扮的年輕人,就跟隨在楊璟身邊,豐神俊逸飄然出塵,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頗具道骨仙風,不由朝楊璟問道。
“這位是?”
楊璟也知道宗雲是閑雲野鶴的性子,對官場之人更是沒有太多好感,自然不會給牟子才麵子,更不會看牟子才的臉色,當即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紹道。
“這位乃是全真道南無派的真傳弟子,宗雲道長…”
“竟然是全真道的真人!本官倒是失敬了,失敬了!”牟子才當即給宗雲作揖,客氣地說道。
道士在南宋的地位可是相當的高,即便是牟子才這樣的文人,對一些超凡脫俗的道人,也要禮敬三分的!
然而宗雲卻不以為然,隻是微微拱手,算是回禮,牟子才非但不覺輕慢,反而覺得這才是高人風範!
“本官嚐有幸與白雲觀主手談過幾回,倒也算有些淵源,不知宗雲道長是哪一位真人座下高徒?”
宗雲聽得牟子才如此說著,眉頭一皺,竟然別過臉去,看都不看牟子才!
牟子才好歹也是堂堂知府,竟然要吃宗雲的臉色,是佛也有三分火,更何況熱臉貼了冷屁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