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 撲火的飛蛾
按照道理,謝鶯下葬的第二天,該有親屬去墳頭看一看,上一炷香、燒點紙錢的。而謝鶯如今僅剩的“親屬”,隻有沈玥一個人。
可這一場喪事,從頭到尾都沒有按照所謂的“道理”來辦,陸晨的意思是:“你別去了,先把病養好。”
墓園在偏僻的郊區,比高樓林立的城裏更冷。她的燒本來就沒完全退下去,再出去吹風,隻會讓病情更加嚴重。
“我去一趟吧。”沈玥的鼻子堵著,說話有很重的鼻音,“晚上就走了,以後也沒機會了。”
陸晨審視了她半晌,問:“你想好了?”
沈玥的頭點得毫不猶豫,“好歹她給了我一條命。”
得知謝鶯去世後,沈玥釋懷了許多事情——倒不是她聖母,隻是她覺得,沒必要去跟一個死人計較。
尤其謝鶯死得還那麽淒慘。
她回來替謝鶯辦身後事,一來是還謝鶯的生恩,二來,也是自己圖個心安。
這樣,她們就真的兩不相欠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陸晨微微皺眉,“你想好了,今晚就走嗎?”
回美國的機票,他們是和來的票一起訂的。
因為沈玥的腿沒有完全恢複,還需要繼續做複健,他們計劃著用最短的時間處理完這邊的所有事情,盡快飛回去完成落下的治療。
但他們回國的消息,不知道怎麽走漏到了許紹城那裏。
事實上,許紹城會知道,也沒那麽奇怪。
京市本就是他的地盤,說不定溫斯坦酒店裏,都遍布著他的眼線。
“雖然我不知道你和許總之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但我認為,你應該用成年人的方式去解決問題,而不是一味地逃避。”
她這個堂哥多會察言觀色,沈玥與他相處了這麽久,早就心知肚明。
因此,她不再說“我和他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這種立刻就會被拆穿的謊話,而是將自己的煩惱擺到了明麵上:“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麽去解決這個問題。”
許紹城上次離開美國時,給她投下的炸彈太大,以至於到了現在,她都沒有完全緩過來。
陸晨可以幫助沈玥擺平一切,唯獨感情,他自己都一竅不通,自然無從插手。
“你再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今晚走。”
他昨晚結束應酬,趕回到酒店時,已經過了兩點。推門進來,卻驚訝地發現許紹城正彎著腰,把一條擰幹的濕毛巾貼到沈玥的額頭上。
見他回來,許紹城立馬告辭。隻是在走之前,又叮囑了他好些東西,譬如毛巾該什麽時候換、床頭的藥該什麽時候吃、一次吃幾顆、什麽時候喊酒店的小護士
過來給沈玥打針……事無巨細,聽得他咋舌。
許紹城對沈玥的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
這樣深沉又純粹的愛,讓他不禁動容。
他是希望沈玥與許紹城在一起的——盡管他叔叔知道以後可能會打斷他的腿,可他又不願意幹涉沈玥的選擇,隻能這樣暗戳戳地、小小地,助許紹城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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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鶯葬在一個普通的墓園,和千千萬萬她曾經瞧不起的“普通人”一起,長眠於山上的鬆柏之間。
因為沈玥說“隨便”,陸晨便沒怎麽挑墓地的位置,讓人隨便推薦了一個,剛好麵朝著人工湖,風景倒不錯,就是得爬到半山腰。
京市近些年來對祭掃管得愈發嚴了,陸晨拎的一袋香紙蠟燭不讓帶上山,隻能全部扔進山腳下的大鐵桶裏,跟其他人的東西一起燒。
他開玩笑地跟沈玥說:“也不知道謝鶯收不收得到。”
沈玥抿住唇,盯著鐵桶裏熊熊燃燒的烈火,沒有說話。
“你說,謝鶯這輩子,究竟值得嗎?”陸晨問她,“年輕的時候出賣|身體,換取優渥的生活;這麽多年在沈家卑躬屈膝,不被任何人尊重,甚至還丟了性命……就連死了以後,都過得這麽慘,孤零零的在這地方,過了今天,可能再也等不到來祭奠她的人。”
值得嗎?
沈玥微微彎唇,“隻有她自己知道。”
上山的台階雖然多,但都很平緩。
陸晨攙扶著沈玥,兩人花了近二十分鍾,才走到謝鶯的墓前。
墓碑用的是墓園裏質量最好的黑色花崗岩,刻字都被塗上了漂亮的金色。嵌在正中央的照片有些模糊,大約是謝鶯從前哪部戲裏的劇照。那時的她二十來歲的年紀,燙著民國風的卷發,穿著精致貼身的旗袍,笑得清純又嫵媚,眼神格外的勾人。
——與沈玥記憶中那個暴戾狂躁的中年婦女簡直判若兩人。
“照片是叔叔挑的。”陸晨說,語氣中有淡淡的悵惘,“我知道,叔叔這些年,其實一直都沒有真正地放下她。”
哪怕她騙他說送走了孩子,哪怕她對他那般絕情,但她畢竟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在他心裏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沈玥有些意外,“他不是不願意跟我們回來麽?”
當時接到醫院的電話,她首先就去問了陸昀燁。他允許她回來給謝鶯送終,但在她提議讓他一起的時候,言辭激烈地拒絕了她:“我不會再見那個女人!就算以後我死了,在地下也不會去見她!”
所以沈玥以為,他是恨著謝鶯的。
陸晨把懷裏抱了一路的火紅色玫瑰放到墓碑前
,看著照片裏謝鶯的笑臉,聲音輕輕的:“叔叔的確恨她。”
可是沒有愛,哪來的恨呢?
正因為愛她,所以才會記得她最愛的紅玫瑰,才會在他來墓園前,特意打越洋電話來叮囑他,不要買成了別的花。
沈玥理解不了這樣別扭的愛情,更理解不了,為什麽被剜心刻骨地傷害過,陸昀燁還會愛著謝鶯。
“就好像這玫瑰。”陸晨說,“好多人明知道它有刺,卻還是趨之若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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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的後來,當沈玥向魏婷吐露自己的這個疑惑時,魏婷一拍大腿,給她解釋得簡單粗暴:“嗐!謝鶯之於你爸,不就是許紹城之於你嘛!”
哪怕遍體鱗傷,也還是會屈從於本能,被他所吸引。
許紹城是美麗卻帶刺的玫瑰,而她,是不斷撲火的飛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