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雲岫(一)
元晗登基才半年,但是總理國事已經一年多了。即便初一早晨並不需要早朝,元晗依舊是在寅時醒來。看了看還在熟睡的衛蘊冬,並沒有驚醒他,披衣下床。
這輕微的動靜卻是驚動了守夜的素錦。元晗沖他做了個輕聲的動作,素錦瞭然,輕手輕腳伺候元晗穿了衣服,出了殿去。再轉進來,卻看見衛蘊冬已經醒了。
「主子,陛下剛剛走了,讓奴才不要驚動您。」
衛蘊冬依舊躺在床上,靜靜望著床頂:「本宮知道。」
元晗一向都是這麼體貼,留宿長樂宮從來不需要他伺候什麼。但她這份溫存體貼,不僅僅是對他一人,她對所有人都是這般。
昨夜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衛蘊冬也就格外在意起這些小事來。
「主子可要起身?」
衛蘊冬復又閉上眼,搖搖頭:「這幾日勞碌,本宮再睡會兒。」
素錦替他掖好被角,放下帳幔,退了出去。
元晗回到未央宮,洗漱完畢,習慣性進了書房。桌案上堆積的摺子依舊不少,多是些年前積壓的朝事。元晗想了想,正要吩咐青嵐取一張紅紙來,這才想起,昨夜吩咐青嵐不必伺候了,好好歇著。
現在御書房裡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幾個負責洒掃的粗使宮侍了。
元晗自己翻騰了一陣,紅紙沒找到,卻翻出來一些書院時的舊物。有一些習字文章,還有些畫作,甚至有和楊素素楊崇偷偷傳的小紙條。
算起來,楊素素今年也該參加科舉了。看過了陸雨劉霞她們的文章,楊素素的課業,若是想金榜題名,有些難。但是聽她說她的大姐楊茵,功課倒是比她強得多,興許有機會搏個進士的名頭。
坐在那獃獃想了一陣,門外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嵐總管……陛下……裡面……」
元晗揚聲問:「是青嵐嗎?」
說話聲頓時停了,片刻后,青嵐進來:「陛下。」
「不是讓你歇著嗎?怎麼這麼早起來了?」
青嵐走到元晗身邊,在往常的位置站定:「奴才做慣了的事兒,一日不做便覺得不舒坦。」
元晗笑著將舊物都裝進匣子里,交給青嵐:「都是一些舊物,替朕收到了。另外,再給朕去找一張紅紙來。筆墨上伺候的,朕都給了假,少不得要勞煩你這個大總管親自伺候了。」
青嵐接過匣子,略一躬身:「平日里還撈不到給陛下鋪紙研磨的機會呢。」
能被守瑞推薦,當上御前總管的,青嵐自然面面俱到。他拿著灑金的紅箋進門,元晗已經自己研好了墨。
「朕還以為你要拿些福字的紅紙來呢。」
「宮裡的福字早就寫好了,奴才猜,陛下可能是要寫些信箋,自作主張拿了些紅箋紙過來。若是不對,還望陛下恕奴才妄測聖意。」
元晗笑著接過紙,自己動手鋪平了:「對的很,正是要寫封信箋。」
一邊蘸了墨,沉一口氣,頓了頓,在紅箋紙上寫下「五穀豐登,國泰民安」幾個字。落款處寫上景成元年。
待墨跡幹了,封進信封里,交給青嵐:「替朕收好。」
青嵐依言收了,出了御書房尋地方收好,回來時帶來了一個消息:「陛下,昨夜梅林那個宮侍找到了。」
「哦?人在何處?」
「正在門外。」
「宣他進來。」
青嵐出去,領著一個低頭縮肩的小宮侍進來。
「奴,奴才,參見,參見,陛下。」
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一句話讓他說的斷斷續續。可是元晗毫不在意,牢牢盯著他:「抬起頭來。」
小宮侍緩緩抬頭,的確是昨夜燈下那略帶驚惶的臉。
昨夜只有微弱的燈籠亮光,看的不甚清晰。現在看來,他與楊崇當年的樣子,足足像了六七分,只是有些瘦弱。再養一養,能相像七八分。
元晗不自覺放緩了表情與語調:「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在哪裡當差?」
「奴才,奴才……」他支吾半天,答不上來。
元晗耐心安撫:「不要怕,朕就是問問。」
小宮侍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答道:「奴才,十,十二歲了,在,在含光殿,做,做一些,雜活兒。」
十二歲,那就是五年前的楊崇了。元晗在腦子裡回憶了一番,真是相像。不由更是放柔了聲音:「那你叫什麼?是哪裡人?」
「奴才是渭州潼縣人,沒有名字,娘叫奴才潼潼。」
「那你姓什麼?」
「奴才姓童。」
「你識字嗎?你娘叫你潼潼,是哪兩個字?」
潼潼滿臉茫然地搖搖頭。元晗知道他多半是不識字的,不過是平白一問。
「你姓童,又叫潼潼,還是潼縣人,這可是犯了棠君的諱了。」
潼潼不知道犯諱是什麼意思,總之是聽出不好來,忙叩頭求饒:「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元晗示意青嵐扶他起來:「姓名乃是父母賜予,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更何況,叫潼潼很可愛啊。」
潼潼懵懂地看著元晗,雖然依舊不知道她說的「潼潼很可愛」是什麼意思,但是大概知道,自己不會被治罪了。
「不過你與棠君犯諱也是個麻煩,」元晗摸了摸下巴,「朕給你改做雲岫好不好?」
潼潼還是一臉茫然,青嵐推了他一把:「還不謝陛下賜名?」
不等他反應過來,元晗擺手道:「罷了罷了,你還不知道雲岫是哪兩個字吧,來,到朕這裡來,朕教你寫名字。」
雲岫依言走過去,元晗鋪開紙,在紙上寫下「雲岫」二字,然後把筆遞給他:「來,朕教你寫。」
不料雲岫退開兩步,驚惶道:「陛下的御筆,奴才,奴才不敢。」
元晗握住他的手腕,硬將筆塞進他的手裡:「朕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雲岫接過了筆,眼巴巴地望著雪白的紙,不知所措。
「青嵐,你去招呼一聲,把他的宮籍調到未央宮來,」元晗又低頭,溫柔地說,「你以後就在御前當差了。你只需要聽朕的話就可以了,好不好?」
雲岫雖然只是個粗使宮侍,但御前這樣的地方,是闔宮的宮侍們打破頭都想去的。他自然知道,這是天大的餡餅落到自己頭上了。